第37章 叔叔我還要

羅子君又做夢了。

這次他是把自己吓醒的。

夢裏,小孩回到了剛見面那會兒八九歲的模樣,穿了一身校服,奶聲奶氣地和他道別。腦袋上的助聽器也不見了,幹幹淨淨的就像來串門的普通鄰居。

幹淨得讓他心慌。

“羅叔叔再見,我要回去了。”

軟糯又乖巧的嗓音,看不清臉。羅子君想抓住他,拼了命地伸手卻夠不到;他又想喊,夢裏的嗓子像被什麽堵住了,怎麽都喊不出口,一肚子話只能憋在心裏熊熊燃燒。

一激靈,他就渾身冷汗地從床上跳起來,喘着粗氣兒心髒差點蹦出窗外。

自己做夢是個什麽意思,他再清楚不過了。太久沒做夢了,太久沒做這種不吉利的夢了。

前幾十年他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次不行了。

羅子君連夜把要交代的事兒羅列清楚,行李打包好了,又跑到隔壁宿舍把幾個男生拍醒,也不管他們有沒有緩過來,一頓啰嗦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好在今年支教的大部分事兒都結束了,剩下的也就是些掃尾工作,基本上就算他不在,問題也不大。

淩晨他加了三倍錢找了個車,連着二十幾小時的倒換,星夜兼程終于趕回了城裏。

按時間算,小孩今天應該是畢業典禮,往細了算,這會兒是下午三點,他們應該拿完畢業證,拍完集體照準備放學了。

羅子君提着行李就往他學校沖,一顆心七上八下吊在喉嚨口。

路上他先給徐晨打了個電話,問他情況。徐晨一頭霧水地說:“你回了?他挺好啊,今天畢業典禮,一大早就去了。”

挂了之後羅子君琢磨了半天還是給小孩又打了一個,沒通。再撥,還是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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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慰自己,可能是最後一天,和老師同學在告別,依依不舍的,估計還手拉手簽名留言啥的,或者還有漂亮的小學妹要合影要扣子的。

繃住羅子君!別慌!

他這麽安慰自己,卻不停催促出租車開快點兒再快點兒。

“您別催了,快不了,前面好像出事兒了,您看這路都堵住了,诶這看着還有警車,诶诶先生您行李!”

羅子君推開車門就撒腿狂奔,滿腦子都是司機“出事兒了”那四個字。

都城易的學校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地圍着全是人,黃色警戒線還沒拉起來,已經有不少警察站在圍觀人群前面維持秩序了。

羅子君扒開人群擠進去,突然看到一地刺眼的紅色在眼前蜿蜒流淌,緊跟着是一鼻子的血腥味兒,鋪天蓋地的,他腦門重重跳了幾下,一眼就看到路牙子上坐着的小孩,跟丢了魂兒似的,腿上還躺着個學生,兩人渾身是血。

另一邊有個男人,被兩警察用膝蓋壓着,匍匐在地上,手邊掉了把刀,糊的也全是血。

羅子君看着小孩的側影,只覺得自己眼底都燙紅了,腦袋嗡嗡作響,零碎的線索還來不及在他腦海裏拼出完整的真相,身體就先腦子一步動了——他推開人群就往裏沖。

“先生您不能進!”

“先生!這是案發現場!”

幾個人都沒能攔住他,羅子君吼了一嗓子:“讓我進去!我是他家裏人!”

羅子君兩眼通紅嘶聲力竭的,警察愣住了,手一松,羅老師就撲過去。

小孩聽到聲音了,渾身一震沒敢擡頭,他現在整個人都是懵的,理解什麽都有延遲,反應不過來。他怕這是幻覺,直到一雙胳膊把他結結實實攬到懷裏,貼在胸口,隔着衣服傳來熟悉的溫度和心跳,聞到熟悉的味道,小孩才緩緩眨了眨眼睛。

羅子君把小孩從頭到尾檢查了好幾遍,确保他沒事,又把他狠狠箍在懷裏按着親,他的心才稍微落了地。但羅子君其實自己指尖都是發麻冰涼的。

“啊。”

都城易這會兒說不出話,想叫羅老師也只能發單音節。

“啊。”

他又叫。

“沒事沒事,我回來了,沒事了。”羅子君一遍一遍撸着小孩的背,又親又揉的,嘟嘟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

小孩茫然地動動嘴:“我堵着,他血,停不住,一直流一直流,我堵了我堵不住……”

羅子君這才注意到他腿上還有一個孩子,被嘟嘟用手捂着脖子,但已經沒了氣。孩子的家長應該是還沒來。脖子邊上都是血,從小孩指縫裏流出來,淌了一地,這會兒在小孩手邊都凝固了。

羅子君顫顫巍巍去抓小孩的手,顫顫巍巍地不敢去觸碰那個孩子。

身邊警察走來走去,對講機的聲音嘈雜,有人過來搬運屍體,請他們到旁邊去配合檢查身體了解情況。

小孩站了兩次沒站起來,羅子君本來想抱他,被他制止了,他撐着羅子君的手,哆哆嗦嗦地咬緊牙關。

圍觀人群越來越多,對學校的安保措施不當,對出警不及時的質疑,導致群情激奮,推推搡搡的人群眼看就要壓不住,迫不得已,小部分警力只能被分散去維持秩序。

羅子君和小孩快走到警車邊上的時候,那邊被按住的男人突然像瘋了似的,一使勁兒,掙脫了背後制住他的兩個警察,從鞋子裏又拔出一把小刀,對準小孩就沖過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警察沒反應,人群只能驚呼。

羅子君赤紅了眼,把小孩往後一推,赤手空拳就握上了刀刃。

“去你媽的!”他又一腳踹上了那人的肚子,撲過去就和兇犯扭打在一起。這時候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刀說什麽都不能近小孩半步。

三四個警察一起撲過來把那人牢牢捆住,羅子君倒在警車門邊上大喘氣兒,血順着指縫往下流,他不覺得痛,只知道這刀自己是攔住了,小孩安全了。

那人也不掙紮,被捆起來的時候,看着羅子君的眼神仿佛他才是個怪物。

120很快來了,小孩尖叫着爬過來,捧着羅老師的手嚎啕大哭起來,羅子君笑笑,想摸他腦袋,看看自己一手血只能用臉去蹭他。

“傻,哭什麽,對不起啊我來晚了。”

羅子君被送到醫院,幸好刀口不深,都只是皮外傷。

醫生感嘆他命好,說“再深半寸就傷到肌腱了。”羅子君就開玩笑說自己一直“老天辟佑福大命大。”

他說這話的時候,小孩還捧着他手還在掉眼淚,羅子君就打趣說要給他起給新外號叫“小哭包。”

老醫生好奇地感嘆:“這孩子好啊,知道心疼大人,真有良心。”

“嗯。”羅子君用裹成桶的紗布把小孩的眼淚輕輕抹了,眼神軟成了一片。

徐晨和李亮很快趕過來,小孩冷靜下來才和他們解釋事發當時的情況。

“他就在學校門口等我,本來只想搞我的,一刀沒刺中,被這個擋住了。”小孩拉出脖子裏那塊玉,是之前他和羅子君交換的信物,關鍵時候,救了他一命。

“一下沒中就被我反擊了,沒想到他掉頭就去亂刺。”

小孩說到這裏打了個寒顫,羅子君趕緊把他又圈回懷裏。

“他為什麽要找你麻煩?”警察問。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話一出口,羅子君明顯覺得懷裏的身體僵住了。

羅老師緩緩眯起眼睛,這會兒冷靜下來想想,那個男人他認識,那次相親有過一面之交。但他認識的人又怎麽會和小孩扯上關系?

瞞是肯定瞞不住了,小孩抿抿嘴,不情不願地發出蚊子叫:“他摸我,被我打了。”

羅子君忽然想起來支教時候聽到的那個八卦,腦袋又不受控制地“轟”一下燒起來。

徐晨咬牙切齒地補充:“前陣子出事兒之後,我把這事兒捅到他們學校和教育局去,這垃圾就被學校辭退了,還撤了教師資格證,一輩子沒辦法再教書。”

李亮點頭:“那就是懷恨在心了,難怪小家夥老說前陣子有人跟蹤他,估計跟了有一陣兒了。”

傷口處理完,徐晨和李亮跟着警察去辦手續,羅老師陪着小孩在外面車裏坐着。

“他摸你哪兒了?”羅子君把小孩抱在懷裏一步也不肯松手。

嘟嘟猶豫了一下,別過臉去。

羅子君懂了,轟地一下全身血液都逆流了。想到之前自己還因為相親那件事兒生小孩的氣,他簡直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都城易圈了一條胳膊默默摟住羅子君的腰,又把臉貼到他胸口,小孩的手冰涼,身體還有點發抖,羅老師心疼得要發瘋:“除了摸你,還做什麽了?”

“沒,我就揍他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

小孩沉默一會兒說:“因為開始你不想見我,後來,我又怕影響你。”

羅子君閉閉眼,第一次覺得自己蠢。會奪舍怎麽樣,會變成另一個人又怎麽樣?去他媽的,管他明天是不是世界末日,今天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小孩拉着羅子君的手把自己臉、手挨個摸了一遍,摸到嘴,他猶豫了一下避開了。

羅子君問他:“怎麽了?”

小孩說:“他摸過我的地方,要你消毒。”

羅子君盯着嘟嘟慢慢泛紅的耳尖,輕輕掰過他臉,又挑起小孩的下巴,湊過去親了一口他嘴角。

小孩忘了閉眼,睫毛拼了命的撲閃,眼裏慢慢泛起一層霧氣。

半天,他紅着臉輕輕憋出一句:“我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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