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騎馬倚斜橋
聽說更新今天沒有提示,大家能看見嗎?
我從小無父無母,三歲時候被遺棄在河邊的一個破木桶裏,哭了幾天幾夜,後來命大,自己爬出來了。被好心人今天投喂一口飯明天給一件破衣裳,磕磕絆絆的居然也長大了。
五歲那年,我遇到師傅,被他撿回去收養,從此之後,就一直就在書院裏跟着幹幹雜事。
八歲那年,莊府的人來書院,說是要替他們家小少爺挑陪讀,要聰明機靈的,長相讨喜的。
別看我現在這樣,小時候就是個悶葫蘆,灰頭土臉也不愛說話,見人就躲。
我記得那天,對,也是這樣一個冬天。
大夥兒都被師傅叫到學堂裏,一溜排開被人按着臉挑。我偷偷跑到後廚躲起來,因為沒吃早飯,還順手拿了兩馍馍,藏在竈臺後面,怕被人發現,又特意往臉上抹了很多灰,弄亂了頭發。
結果那天,有個男孩不知道為什麽,穿着錦衣玉緞突然也跑來後廚,大概是被我吓到了,抓着這麽長一把劍指着我鼻子,我當時吓得直接“噗通”就跪下了,真的,嘴合不攏腿也合不攏,沒咽下的馍馍撲簌簌滾了一地。
這個少年郎長得特別好看,是我這輩子見過的人裏,最好看的。大概就是少年眉目展,意氣初華成,滿身的尊貴卻沒有半分看不起人的傲氣。
他問我是誰,我很不服氣,心說這是我家,你一個不速之客反倒問我是誰。
我就反問他,一邊問,嘴裏的馍馍還噗噗噗往他臉上噴。
沒想到這少年突然就笑了,笑得直不起腰讓我覺得很惱火。
所以我踢了他一腳,當然沒用全力,他把我攔腰一抱,裹到懷裏,然後我才發現自己和他的身高差有這麽多,當時要仰着脖子看他,聽他笑意盈盈地告訴我說,我叫莊百部,你叫什麽。
他這麽問我名字,我才驚覺自己是沒有大名的,因為我師父姓姜,我又在同輩裏排行老六,別人只管我叫姜六六。
大名什麽的,從來沒有。
我說我叫姜六六,他又笑,笑得我滿腔怒火又嗖嗖往上竄。我往他虎口上一嘴下去,狠狠咬着不放開,直到舌尖上都覺得有股血腥味兒了,他都沒松口。
Advertisement
他問我,你為什麽不去前院兒。
我說,大府裏規矩多,我才不要去當什麽勞什子陪讀,我就想一輩子陪在師傅身邊就滿足了。
他深深看着我問,六六,你來,我們做朋友好不好?
我那天大概是太餓了,頭暈眼花,腦子也不好,仰着脖子看他的時候啊,就覺得這個人像渾身都在發光。
被他哄着心裏一軟,稀裏糊塗什麽都答應了。
所以八歲那年,我就作為莊百部,也就是你的陪讀,被帶進府裏。
後來你說那天見到我的時候,覺得我睫毛像春天河邊上飄揚的柳絮,滿臉就算蓋滿灰土,也像是畫裏走出來的天仙兒。
那你說對了,我也覺得我挺好看的。我師父師兄們也這麽說。
我原以為自個兒進府,是真的老老實實要當陪讀的。
進了以後才知道,你打小身上有個詛咒,算命的都說你活不過二十五歲,所以家裏給你買的這個我,既是陪讀,也是藥人。
藥人你懂吧,就是用來試藥的。為了破解你的命格,莊府每年費盡心機四處搜羅各種偏方藥引,熬出來以後先讓我試,沒問題,再給你服下。
也不知道是我命大,還是這藥原本也是沒什麽用,總之磕磕絆絆的,三五年我也沒喝出什麽大問題,直到有一次無意中,被你聽見兩小丫鬟對話,當時,你那個氣得,直接把煉藥的丹藥砸得稀爛,一副發狂的樣子,眼裏都能崩出血來,把人小姑娘吓得直哭。
我說你別生氣啊,這是我心甘情願的,今兒就算他們不去搜羅那些藥方子,我也會想法子讓你長命百歲的。
但你居然很嚴肅地拒絕我了,你還一本正經地說,六六你應該有自己的人生。
你不知道啊,我能天天見着你有多高興。你肯定也不記得自己曾經在大街上遇到過一個3歲的小孩,還分了他半個熱乎乎的包子,帶肉餡兒的。這個小孩費盡心機混進私塾打雜,又費盡心機制造偶遇,終于被選進莊府。
這個小孩,現在終于可以陪着他日思夜想的人了,怎麽能不以命相許。
你這人真的很有趣,某些時候古板得要命,說到做到。第二天就請來教書先生給我上課。
但我不愛聽別人上課,他們說的那些我都知道,而且太悶了,聽得我天天犯困。你實在沒辦法,最後只能自己教我。你教我就不一樣了啊,那我就什麽都不會了,還學得慢,就要你手把手地教。
你很有耐心,還經常會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獎勵我,有時候是個漂亮的木頭小鳥,會飛的那種;有時候是個費腦筋的小套索,消磨時間的,我都藏在一個大箱子裏,誰都不能看誰都不能摸。
你特別厲害,十八歲那年,我聽別人管你叫格物司司長,我問你那是什麽東西,你說就是專門研究亂七八糟東西的地方。
亂七八糟是什麽意思,就是想得到想不到的那兒都有,萬般皆有可能。
所以後來我也開始學藥劑,學那些旁門左道的煉丹術,最後變成格物司的術士和藥劑師。我每年為上頭,為百姓貢獻了不知多少的藥方子,他們說我救濟天下蒼生,說我華佗再世,但我不在乎,那些管我什麽事,我連你都救不了。
我特別讨厭你不溫不火不急不慢的樣子,每次說到這事兒,你都摸一通我頭,對我說不要着急。
為什麽不着急?一年複一年,二十五歲眨眼就到。我就在你脖子邊上又咬一口,我惡狠狠地對你說,莊百部,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然後把那些秘方一把火統統燒了讓他們陪葬。
你也不生氣,就看着我笑,好像我在說什麽天底下最好笑的,賭氣話。
鬼和你賭氣,我和你說真的。
朝廷連年又是賞珠寶又是賞宅子給我,還有那些老東西送來的西域奇珍黃金萬兩,就為了到我這兒求一個長生不老。多少人明面上巴結我,背地裏看着眼紅,做夢都恨不得把我連骨帶皮撕碎了當下酒菜,誰讓我小氣不給他們丹藥,誰讓我脾氣不好愛得罪人呢。
長生不老是沒有的,永遠不會有,就算是有,你活不了憑什麽讓別人長生不老。
他們說我閑話看我笑話,說我是你的娈童,是你的面首,天天用下作的話背地裏侮辱我。
無時無刻不盤算着要弄死我。
但我在乎麽?我不在乎。只要能保你,殺神殺佛我都不在乎。
你怕我寂寞,搞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春有牡丹夏有棗,秋天銀杏樹下能弈棋冬日裏還有臘梅花開正好。你把我頭發挽到腦後,用一枝梅花別起來,每年進宮的時候,你都說,等到臘梅全開,你就回來了。
你還埋怨我不知道照顧自己,研究了那麽多藥方子,從來沒能把自己身子調理好,一到冬天就冰涼冰涼的,幾床被子都捂不熱。
你知道個屁,我要是捂熱了,又怎麽能找借口溜到你被窩裏來。
後來有人送給你一對鳥,喚作相思雀。你破天荒第一次收了。你說因為那鳥像我,平時不吭氣兒,摸摸毛就親得不得了。
氣得我毛豎得老高。
我和那鳥,能一樣麽?
後來我就聽見有天早上,你對那笨鳥說,你喜歡上一個人,你想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他,你想讓自己餘生都陪着他,你甚至說要在來年春天的春波橋下,把那年冬天最後一叢梅花戴在那人頭上。
我氣得發瘋,沒日沒夜睡不着,跟蹤你想要知道那人是誰。那叢梅花,那個橋上的少年,還有他的餘生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甚至想,若那天,你真的拉了別人在橋上訴衷腸,那我就把你推下去,再跟着你一起往下跳。
結果那天,我卻反悔了。
看你鮮衣怒馬在橋頭站着,握着梅花的表情那麽溫柔,那麽高興,我退縮了,我把牙齒咬碎了眼裏幾乎都要淌出血來。
最後我什麽都沒做。
我只想讓你好好活着,有沒有我,都要好好活着。仕途坦蕩、一生平順。
我又怎麽舍得讓我最喜歡的少年,受半點傷。
那天我本打算離開,雖然不能做什麽,但我也實在不想眼睜睜看着你同別人輕聲細語,滿腔柔情蜜意。
結果轉身的時候,我聽見你在橋上喊我,六六。
一回頭,你在橋頭對我揚手,笑得滿臉溫柔,你說,六六過來,今年最後一支梅花,我替你戴上。
一池的碧波春水全倒影在你眼裏。
正是,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