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瑾姮腿好的差不多的時候已經是四十八年三月初了,到底年齡小些,恢複的也快,已是能如常一般了。五日後是康熙爺的五十五歲大壽,原本不想大操大辦的,可正月二十二日複立了太子胤礽,三日前又晉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為親王,晉七阿哥、十阿哥為郡王,九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為貝子,如此一來三月十八不僅為康熙爺賀壽,更是為諸位阿哥賀喜,皇上便下旨各位親王宗室攜家帶口,有多少帶多少,一同為宮裏添添喜氣。
為這如此,福晉為府裏有名分的主子們做了新衣,連一向不出門的宋氏也有份。三月十八那日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紫禁城行去。
四王爺一府來的尚早,便都在永和宮裏陪着德妃喝茶。自然能落座的只有福晉恪宜和側福晉李氏兩人,瑾姮等三位格格皆站在後面。弘時和弘昀圍着德妃鬧得歡快,一旁的二格格出落得也标致,德妃不禁心情大好。不大會兒,十四爺一府也進了門,陪着的有嫡福晉完顏氏,側福晉舒舒覺羅氏和伊爾根覺羅氏,格格伊爾根覺羅氏,身邊倒是圍了不少小孩,大的不過六七歲,剩下的都是兩三歲的樣子。德妃見十四爺一家的到來,更是高興的緊,拉着福晉們問了不少,又把孫子孫女問了一個遍,倒是一下子冷落了李氏和她的孩子們。
瑾姮微微擡頭看了看十四爺,幾年不見,那個青澀的小阿哥似完全長開了,有着一副大人的神氣,此刻正低頭哄逗着自己的小女兒,滿眼的慈愛之情。
出神間,十三爺一府也來了。因着十三爺的母妃去世得早,十三爺與德妃倒很是親近。這是瑾姮第一次見十三爺,二十歲出頭的他未有往常人們說的英氣,神色間有些落寞。瑾姮突然想到,去年九月廢太子時連帶着十三爺受了牽連,一同被關了禁閉,前些日子才出來。這次諸位阿哥都得到了晉封,十三爺便是沒有了。四爺與十三爺關系好的緊,此事發生後心情沮喪了好一段時間,府裏衆人自然日子過得也不暢快。瑾姮便是那時才曉得這些前朝的事的。
十三爺進門後領着福晉們先向德妃中規中矩地行了禮,然後又對兩位爺道:“十三在此祝賀四哥和十四弟獲封之喜了。”
衆人都是知曉個中緣由的,一時間倒是都不知道說些什麽。德妃先開口道:“好孩子,本宮知道你受了許多委屈,那都過去了。今天是個開心的日子,咱們不提。”
十四爺走上前來,拍了拍十三爺的肩膀,朗聲道:“額娘說的對,十三哥莫再想那些沒用的,什麽時候咱們兄弟再好好喝一杯。”
十三爺本就不是個拘謹的性子,聞言也是朗盛一笑,道:“聽你這麽說倒像是酒量長進了不少,我倒是要見識一下。”
德妃見狀是打心底裏的高興,笑着道:“難得咱們一家子湊得這麽齊,大家也都不要拘着,都互相說說話,唠唠家常,雖說你們都是妯娌,可能像這樣見面的日子也不多啊。”
德妃這樣一說氣氛倒是活絡不少,小孩子們自然耍作一團,十三爺的嫡福晉兆佳氏同恪宜說着什麽,側福晉富察氏、烏蘇氏、瓜爾佳氏倒與宋氏和耿氏相熟,便也圍坐一團了。瑾姮相識的人甚少,此時倒有些無所事事,便想着去庭院裏轉上一轉,屋中實在悶得很。正打算趁人不注意偷偷出去,卻不想李氏在身後叫了她一聲:“瑾姮妹妹這可是要出去嗎?正巧我也有些悶,不如你陪我出去散散心如何啊?”
瑾姮雖是不喜,卻礙于人多不好發作,只得道:“妹妹陪姐姐便是。”說着兩人前後出了屋子。
今日的天氣陰沉沉的,從早上開始便飄着密密的雨絲,因是春天裏,雨打在人身上倒別有一番情致,二人便也沒有打傘,在園子中慢慢走了起來。
一時無話。待轉過抄手游廊後,李氏的聲音響起:“聽說妹妹你去年年下傷了腿,爺親自帶你回來,我這三個孩子的娘,也沒顧得上去看你,莫要怪我才好。”
瑾姮客氣道:“姐姐照顧阿哥格格甚是辛苦,妹妹怎敢怪姐姐。”
“說起孩子,你進府也有些年頭了,怎還不見動靜呢?”李氏轉過頭來,看着瑾姮道:“不要怪姐姐多嘴,府中子嗣單薄,妹妹也要上心才是。”
“姐姐教誨的是,妹妹記下了。”
李氏看瑾姮應對全按着禮數,恭敬得很,即便說到孩子也是臉不紅心不跳的,一時間有些自讨沒趣,這話也就說不下去了。
轉眼間兩人轉到了後園,雨有些下大了。瑾姮道:“姐姐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一會兒雨下的大了便不好了。”
李氏卻道:“無事,春日裏的雨總是下不大的,離開席還有好一會兒子,我們去那上頭躲躲雨再走吧。”說着指向不遠處假山上的一座亭子。
瑾姮雖覺得有些不好,但又無法,只得随着李氏走了上去。假山不是很高,但站在上面卻也能看得遠處,視野開闊,一時間讓人的心緒也飄得遠了。
亭子中沒有石桌石凳,只有一圈的圍欄帶着板子。李氏倒不介意,在上面坐了下來,瞟了瑾姮兩眼,突然嘆了一口氣,問道:“姮妹妹今年是何年歲?”
瑾姮沒想到會問及自己的年齡,如是答到:“妾虛歲十八。”
李氏笑了一聲:“十八,倒是個甚好的年紀啊,”頓了頓又道:“這裏沒別人,只是咱兩姐妹說說話而已,不必再執些虛禮。”
瑾姮道:“是。”
李氏沒管瑾姮的禮數,眼神有些飄忽,似是喃喃自語道:“我就是十八歲那年遇到爺的,”她彎起嘴角笑了笑,臉上沒有了常日裏的勁兒,看上去倒有些脆弱,“我選秀進府,剛巧宋氏有孕,即便如此爺待我還是好的很。”
她把手臂放在欄杆上,轉過頭去說道:“你不知道,我娘雖是正室,性子卻太軟了些,幾個姨娘嚣張得很。我便發誓,将來一定不要像我娘那樣任人欺負。你看,如今我雖為側室,卻也沒人敢不把我放在眼裏,連恪宜那個女人也要讓我三分。”
瑾姮聽得發毛,連福晉名諱也直言出口,這李氏也太張狂了些。李氏轉過身來,臉上又換上了柔和的神情,對瑾姮說道:“姮妹妹,過來說話。”
瑾姮依言上前兩步,在李氏身旁站定。
“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今日便挑明了跟你說,我原以為你和耿氏那丫頭一樣,是個翻不起浪的,可這兩年瞧來你也是有些個本事的,想必你也能看出來我和福晉誰更值得依仗吧。”說着站起身來,握住了瑾姮的手,平視着她說:“你若是跟着我,我必不會虧待妹妹,來日妹妹再有了孩子,擡為側福晉也不是不可能啊。”
瑾姮心下冷笑,李氏真當她太好騙了些。她抽出手來,剛要說話,卻哪知李氏手腕上的串子挂上了瑾姮的袖口,這一用勁把那手串帶了出來,借着力道直直地飛出了亭子。
二人急忙趴在圍欄上向下看去,那手串正落在一處枯草跺上,泛着幽幽的藍光。李氏急道:“這可如何是好,那手串是爺送的生辰禮,我帶了好多年的。”
瑾姮查看那地勢,只見那枯草跺正處在兩宮之間的甬道裏,後面有一處小堂子,旁邊堆放了一些德妃宮裏不用的器物,想來此處是雜物間了。甬道口處建了一扇小木門,是唯一的出入口,幸好小木門此時開着,倒是可以進去把手串撿出來。
瑾姮把那處木門指給李氏看,二人便下了假山奔了過去。待到了門口,李氏捏了帕子掩住口鼻道:“裏面塵土太大,我是見不得灰塵的,不如勞煩姮妹妹幫我把那手串撿出來吧。”
瑾姮見李氏一臉焦急的神情,便也未多想,擡腳進了甬道之中。哪想她還未走到手串處,身後李氏便一把把門關了個嚴嚴實實。瑾姮跑過去,大聲喊叫拍打着木門,外面傳來落鎖的聲音,随後便是李氏跑遠了的腳步聲。
瑾姮氣惱及了,心裏一邊不齒李氏這種下濫的行徑,二是怪自己也忒容易上當了些。她拼了力氣去拽門,邊拉拽邊大聲呼喊着救命,可實在力氣太小,門絲毫未動。瑾姮又用腳上前踹了兩次,沒有效果不說反而自己的腿傷開始有些發疼。
于是又開始邊拍打着門邊喊叫,想引起路過人的注意,可也許宮裏的人都忙着馬上要開始的宴會,無人到後園中來。瑾姮的嗓子已經有些嘶啞了,她停了下來,覺得這樣不是辦法,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擦黑,但還好雨倒是不怎麽下了。
瑾姮走過去撿起了李氏的手串,又在牆角撿起了一塊破木頭,開始在門上敲了起來,待感覺嗓子好一些時也會喊上兩嗓子,可收效甚微。沒過一會兒,手臂也是酸的,天黑的更厲害了。
瑾姮覺得有些無望,自己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宴席也不知是否已經開始,難道就沒一個人發現自己不見了嗎?漫無邊際的虛無感包裹了她。她開始感到害怕了,眼淚不知怎的就流了出來,她自認為是個堅強的人,從前也是很瞧不上那些動不動便掉淚珠子的人的。如今卻是怎麽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越不想哭反而哭的越很。
正在這時,她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大聲喊叫着她的名字,便急忙沖到門邊大喊:“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那腳步聲便往這邊來了,瑾姮聽聲音似乎是搗鼓了那鎖兩下,就沖她喊到:“你往旁邊站一點。”聲音清脆洪亮,不像四爺的聲音。
瑾姮依言向後閃了幾步,那人便一下子踹開了木門。是十四爺,瑾姮望着他。
十四爺沖到瑾姮面前,着急問道:“你可還好,有沒有受傷?”
瑾姮搖搖頭,道:“并未受傷。”
“瞧你哭的,我還以為你被傷到了。”
瑾姮這才緊忙擦擦臉上的淚痕,說道:“妾只是……只是……”她可不願承認自己剛才的表現。
“可是害怕?”十四爺直直說道。
瑾姮有些愣怔,第一次發現這個多次護她于危難之中的人眉眼很是好看。一瞬後,別過頭去,岔開話題道:“宴席可開始了?”
“我出來尋你的時候還沒有。”
瑾姮點點頭,有些躊躇,小聲問道:“十四爺是如何…找到這裏的?”
十四爺怔了一瞬,道:“小時候玩捉迷藏,你頂愛藏在這裏的,現在倒是不記得了。”
“原是這樣,”瑾姮笑了笑,“多謝十四爺相助,我們也是快些回去吧。”
十四點點頭。剛要往回走,瑾姮卻覺得右腿疼得厲害,使不上勁。下意識便伸手拽住了十四爺的胳膊。
十四爺回過頭來,見瑾姮右手正扶着小腿處,連忙扶住她,問道:“不是沒有受傷嗎?”
“這是舊傷,上次回門的時候不小心弄到的。”瑾姮揮揮手表示無礙。
十四爺皺了皺眉頭,也沒多問,攙扶着瑾姮往前院去了。
回到正殿,才曉得宴席已經開始了,德妃領着衆人先行了過去。二人進屋子之中坐下不一會兒,四爺并着李氏也進了門。
瑾姮站起身來,想要說些什麽,張嘴卻只道了“王爺”兩個字,便說不下去了。
李氏輕笑一聲:“呦,這次又是十四爺尋得妹妹的,我和爺跑了半天都是徒勞。妹妹真是命好,哪次都能得十四爺相救。”
十四爺并未理睬李氏,看着四爺說道:“她被鎖在後園的雜物房裏了,腿上還有傷,你照看一下吧。”說罷便走了出去。
四爺看着瑾姮,問道:“你和珍華分開了之後去了哪裏?怎麽被鎖到那裏面的?”
瑾姮看着李氏,平平道:“李福晉的手串掉在雜物房的甬道裏了,妾身去撿,被李福晉鎖在裏頭了。”說着伸出手,拿出了那串子。
李氏冷笑一聲,走到四爺身邊,嬌聲道:“爺可千萬莫聽她的,華兒是掉了串子不假,可又怎敢讓妹妹去撿,那串子是爺送的,華兒不敢怠慢,忙回來尋下人去撿,可等再去的時候,妹妹就不見了,那串子也不見了,便想着莫不是被妹妹撿了去,便帶着人回來了。這些之桃和白巧兒都可以作證的。後來的事爺你是知道的,臨到開席妹妹不見了,華兒便和爺一起去尋了呀。我好心尋了你一晚上,你卻來誣陷我,爺可要為華兒做主啊!”
瑾姮聽着李氏的滿口胡言,不屑地把臉瞥向了一邊,聽她說完方道:“那之桃和白巧兒都是你的丫鬟,她們的話怎能作數?”
李氏被噎的一滞,轉而卻笑意更深,緩緩道:“爺,華兒見着狀況有了些許個推斷,說出來爺看看是與不是。”
四爺并未說話,李氏便接着道:“方才見着是十四爺送妹妹回來的,莫不是妹妹拿了我這手串以此為借口,去找那十四爺了吧……哎呀,前些年妹妹被困崇福寺時就是十四爺送回來的,該不會是那個時候就已經……”
“你住口,”瑾姮聽得李氏說出的話越發腌臜,忍不住喝斷道:“原以為你只是心思多些,可你竟說出這樣的話來毀我清白……”
“夠了,”四爺在一旁大喝一聲,“還嫌不夠丢人嗎?”頓了一下道:“蘇培盛,鈕祜祿氏身體不适送回府去。”
蘇培盛忙從門外進來,恭敬道:“是。”
四爺這便領着李氏趕去宴席了,李氏轉身前,無聲地對着瑾姮嗤笑了一聲。
蘇培盛走上前來,道了聲:“格格,走吧。”
瑾姮坐上馬車被拉回了王府,路過府正門時,看到近日新挂上去的敕造牌匾,“雍親王府”四個鎏金大字讓瑾姮有些刺目,但馬車一瞬間就跑過去了,那刺目也是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