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瑾姮失寵了。

原先雖說李氏略為得寵,可四爺也是每個月誰的房裏都去上幾天,倒都是平分秋色。可三月十八後四王爺就再未去過瑾姮屋裏,現下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鈕祜祿氏格格的失寵。

與之相反的是那張氏玉珠。夏四月聖上巡幸塞外,并未召四爺随往,京中一應大小事務都交由他和幾個阿哥處理,偏他年歲最大,多數事務都還是要他決斷的,因此踏足後院的時間本就不多。可即便如此那張氏玉珠還能一連三天在白石橋上遇着王爺,四爺也一連三天都宿在了她屋裏,引的一府衆人甚至連下人們都頗為不快。

瑾姮聽得此事時耿氏正坐在她屋裏替她抱不平:“那張氏也忒沒良心了些,本就是個卑賤的侍妾,因沾了你的光獨獨分得了一處院子,其餘的侍妾三人本就頗有微詞。現下可倒好,偏挑着你不如意的時候去承寵,眼裏可還有你這個舊主?若今天她還和你一處院子,王爺可能瞧得見她嗎?”

瑾姮聽得耿氏的抱怨有些怔神,待耳邊沒有耿氏的聲音了這才回過神來,笑着道:“我還沒怎樣,見雲姐姐倒是動了脾氣,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值當了。”

“姮妹妹,我與你說些掏心窩子的話,這兩年你年歲也見長,爺看着待你也是不錯的,也是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壽宴那天發現你不見的時候,爺也是頂着急的到處找你,自我進府就沒見着爺有過那樣的時候,怎的找着你了反而生了嫌隙了呢?”

瑾姮苦笑道:“姐姐,王爺這個人萬般都是好的,平常他處理公務的時候我雖未見過,可也極少聽得他有氣急敗壞摔東西的時候;對着福晉和姐姐你們,脾氣也都是好的,怎的到了我這裏就沒有半分耐心了呢?”

耿氏許是不知如何安慰,跟着也嘆了一口氣。過了會兒,方張口小心翼翼的問道:“妹妹,今日這裏就你我二人,你與我說句實話,你心裏…可是有別人了?”

瑾姮一驚,擡起臉看着耿氏,見她并未玩笑,忙道:“姐姐你怎會這樣說?”

“我知道那日是十四爺找到你的,李福晉那張嘴你也知道,私下裏聽她唠叨過幾句。”

“李氏!她可有到處亂說?”瑾姮慌着問道。

“她即使嘴再碎,分寸還是曉得的,沒人的時候說兩句罷了,旁人是不知道的,畢竟這樣的事她若是說出去那就是不顧王爺的臉啊。”

瑾姮聽了這才稍稍松氣,喃着聲道:“姐姐莫聽她胡謅,我是王爺的人,怎會與十四爺不清不楚的。”

耿氏便道:“那便好。這次是李氏陷害你才遭了這樣的罪,回頭等爺想明白了自會來找你的。”

瑾姮默默苦笑,他何時能想個明白呢?

又聽耿氏打趣道:“到時候姮兒你就能添個小阿哥了。”

瑾姮聽了紅了臉,卻不忘打趣回去:“姐姐自去年便承寵了,要添也是姐姐先添才是。”

本以為耿氏也會紅了臉,卻哪知她神色淡漠道:“看天意吧。”

五月裏的天明媚亮麗,因着瑾姮的院子離花園極近,她倒是頂愛在這樣的天氣裏采些花瓣備下,沒事的時候随着性子做點什麽吃也好。

在院門口采花瓣的時候,總是能有意無意的瞟見那座白石橋,手裏的花瓣摘采的極不像樣子。瑾姮心裏厭煩的很,就在一日晨省時以夏天院子周圍沒有高大樹木遮陽為由向福晉恪宜讨要了幾十株楓樹喬木,栽種在自個兒院子的旁邊。恪宜倒是輕巧的應允了,為着能遮陽,還甚是貼心地叮囑采辦挑些高大成年的喬木,倒很是順了瑾姮的心思。

如此一來,除了能看到半個湖之外,莫說白石橋了,就連張氏那院子都看不到了。

瑾姮本以為從此便可相安無事,哪知半個月後每日便會從後花園中傳出來乒乒乓乓的動靜,聲音雖算不上大,可配上夏日裏及不安分的知了,也是将她吵得頗有些頭疼,便着秋容出去打聽打聽。

“主子,奴婢問到了,”秋容從外間奔回來,行了個禮道:“是王爺讓人在後花園的假山上建一個亭子出來。”

“建亭子?好端端的建什麽亭子?”瑾姮不解道。

“那誰知道啊,王爺的意思誰敢多嘴,照着做便是了。”春和在一旁接嘴道。

因着和自己沒什麽關系,瑾姮便也未在留意。進入酷暑之後日子便更加難熬了,本來以格格的位份所能領到的冰便不多,何況現下失寵的境遇,底下的人多少克扣一些總是有的。如此一來晚上即便是有春和秋容二人一同為瑾姮打扇,卻也還是睡不安穩。

這樣的情況一直到八月下,聽聞康熙爺将離暢春園不遠的一處園子賜給了四爺,四爺為表謝恩,便帶着一府衆人去那園子裏避暑了。瑾姮卻是漏下的那一個,如此一來衆人更看得明白,私下免不得為鈕祜祿氏格格嘆息一番。瑾姮卻因此得了便宜,府中主子們并着一大幫下人們全都走了,冰塊自然是多出許多,瑾姮這才睡上囫囵覺。

後來幾天下了一場時令的大雨,教人心裏頗為痛快,瑾姮站在廊子下看着傾盆如注的雨滴,只覺得天地之間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歸結到這場大雨裏,塵世間就幹幹淨淨的,什麽都不留。

雨過天晴,瑾姮玩心上來便命人在院子裏搭了個葡萄架子,雲霜她們就不說了,小小的年紀自是新鮮,連那元嬷嬷也是喜笑顏開的,張羅着還要種些蔬菜上去。

“姐姐院子裏得了些什麽,這樣熱鬧?”

衆人停下手中的活計,循聲轉過身去,看見張氏由一個小丫頭攙扶着站在院門口。

雲霜等人因着主子失意的事很是不待見玉珠,臉上沒什麽好神色。玉珠走上前來,對着瑾姮道:“爺他們都去避暑了,妹妹想着姐姐也是一個人,便過來說說話。”

瑾姮在架下的竹椅上坐下道:“既然來了,那就坐下喝杯茶吧。”說着便遣元嬷嬷她們下去了,只留了雲霜伺候。

豈料玉珠身後的小丫頭竟厲聲說道:“格格怎能讓我家主子坐在這裏,日頭這樣大,是想曬死人嗎?還不快請我們到屋裏坐着!”

瑾姮聞聲怒意四起,擡眼向那小丫頭看去,十二三歲的年紀,模樣生的刁鑽,眉宇間生就一副傲氣的樣子。

她的話音剛落,玉珠忙道:“胡說些什麽,格格面前豈容你放肆!”又對瑾姮行了個禮道:“姐姐莫要見怪,月妹她是新來的,玉珠在這裏給姐姐賠不是了。玉珠此番前來是有事想與姐姐說,還請姐姐到屋裏給妹妹賜個座吧。”

瑾姮瞧了玉珠一眼,站起身來便往屋子裏去了。玉珠本以為還會像從前那樣去裏間說話,哪知瑾姮就在外間停了腳,對月妹道:“你先出去吧。”

“兩位主子既要說話,這位姑姑也要出去才是,怎的我一人哪夠?”

瑾姮并未說話,只看着玉珠,玉珠方道:“格格吩咐的你照做就是,雲霜姑姑不是外人。”

月妹瞥了一眼雲霜,方才關上門出去了。

格格位份的屋子本就小些,外間只有上首的位置上擺了兩把椅子,瑾姮坐下後,自然就沒有玉珠的位置。

玉珠看着瑾姮的安排,泫然欲泣道:“我知道如今姐姐定是惱我了,妹妹哪裏比得上姐姐,卻得了王爺的眷顧,玉珠實在是……實在是……”說着便舉着帕子哭了起來。

眼下這番情景瑾姮實在厭煩,她心中對玉珠得寵是有些不舒服,其實自己也有些不明白,從前李氏得寵時比之更甚,心中卻也未覺得如何;如今逢着玉珠自己便頗覺不快,當真是因玉珠的地位不如她才這般生氣嗎?可瑾姮着實不是那般見高踩低之人。現下玉珠又拿出這番姿态在她眼前,心中不由得更加嫌惡了。

她冷聲道:“王爺瞧上你自是有你的好,何必過來與我做比較。還有,你可是着實大了我半輪,這姐姐叫的我真是老氣不少,還是依禮叫聲格格吧。”

玉珠聞言哭的更甚,竟“撲通”一聲跪下道:“奴婢自打服侍過王爺以來,只有格格願跟奴婢說說話,格格是了解奴婢的,這本就不是奴婢所願啊。王爺這段時間想起奴婢了,才時常過來看兩眼,還分了婢子過來伺候,可我本身就是奴婢,哪個婢子願意過來伺候我,剛才格格也瞧見她那樣子了,我性子弱膽又小,受她些氣也不敢講,如今格格與奴婢有了嫌隙,奴婢當真是無所依靠了。”

瑾姮看玉珠言辭懇切,言語之間提及從前,不禁也想到玉珠生性膽小,流淚也是常有的事,便也心生憐憫,道:“你還是先起來吧,各自有各自的氣運,你不必覺得虧欠我什麽。”

玉珠并未動身,“格格這樣說還是不原諒我了,等我肚裏的孩子出世,就交由格格撫養,王爺因着孩子也會顧念格格的,就當奴婢為格格贖罪吧。只求格格不要嫌棄他的生母卑微,好好待他便可。”說着俯下身子便向瑾姮磕頭。

瑾姮聞言大驚,忙讓雲霜扶她起來,又搬來個繡凳給她坐了,因着宋氏小格格的事,她可不敢有一絲怠慢。這才問道:“你有了身孕?幾個月了?”

玉珠有些害羞,低聲答道:“才一個多月,可能是頭胎反應大,便找了醫官來看,才曉得的。”

“王爺福晉可知道?”

玉珠搖頭,“還不知,玉珠想等王爺回來親自告訴他。”

瑾姮心下有些不知所措,囑咐道:“既然有了身孕,大熱的天氣便少走動吧,好好養胎才是。”又說了兩句,打發玉珠下去了。

雲霜送她回來,看着瑾姮愣怔的樣子,安慰道:“主子莫要擔心了,即便是那張氏有了孩子,可身份在那裏擺着,總歸是上不了玉牒的。況且她那性子也忒軟乎了些,有個孩子也是個指望。”

瑾姮聽着,心裏稠糊糊的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囑咐了聲:“以後她再來便都推掉吧。”

那廂月妹扶着玉珠穿過了小楓林,踏上白石橋的時候方道:“真不知道那時候王爺站在這橋上看些什麽,除了花園便是那鈕祜祿氏的院子,婢子真不知有什麽好瞧的!”

玉珠笑道:“管他瞧什麽,瞧見我便是了。”

“說起來主子您何必給那個格格這麽大的臉,她即沒孩子王爺又嫌棄,還不如主子您。您帶着身子還給她下跪,真叫婢子擔心。”

“咱們幹活的不比那些嬌小姐金貴,跪這麽一會兒還是無妨的。只是戲要做足,不然這麽多年的心思可就白費了。”玉珠站在白石橋上,看着湖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金波。

“是是是,主子說過,鈕祜祿格格心思多些,不比耿氏好糊弄。不過主子心善,見李福晉收拾過她就不再用孩子做文章。要我說您就是太心軟,那王媽的活兒您是知道的,當時就算讓宋氏的孩子死在肚子裏也不會有人知道,可您還是放那個孩子來世上走了一遭。”月妹說着,一副頗可惜的神情。

玉珠冷嘲道:“這你就不懂了,男人若是沒看見孩子,只會更加心疼她;可若是孩子着了地卻又沒了,那才是當真嫌惡了。這宋氏已經過氣了,今日未用到孩子,總會有地方的。你是沒看見,那鈕祜祿氏聽見我有孕的時候是怎樣的神情,想想可真是解氣。”

月妹附和道:“是啊主子,我們來日方長。快些走吧,當心着日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