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胤禛到的時候瑾姮已經睡下了,他先是在爐火邊烤了一會兒,待自己身上的更露寒氣沒有那麽重了才走至床邊,輕輕地坐下,伸手輕撫上女子姣好的睡顏,不覺輕嘆了口氣。
瑾姮睡得不實,這便有些迷糊着醒了,她看見黑暗中的人,喃喃的問了句:“可是都處理好了?”
胤禛淡淡的“嗯”了聲。
“上來睡會兒吧。”瑾姮嘟囔着便向裏面挪了挪。
男子聽話的脫去了外衣,掀開一角被子鑽了進去。身邊的人睡相不太好,他往她身上靠了靠,将人抱在自己懷裏,這才掖了掖被子。
懷中的人兒溫軟舒适,帶着沐浴後淡淡的香氣,胤禛覺得自己身上冷意被一點一點的驅散,這才慢慢放松下來,有着十分的安心。
他在她耳邊輕語道:“我……我累極了,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瑾姮困意上湧,朦胧間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胤禛未再言語,只抱着瑾姮睡去了。
翌日一早。
“主子,您都一夜沒合眼了,快去歇歇吧,王爺去了那鈕祜祿氏的院子,您還等個什麽啊!”碧雩遞上一杯熱茶,頗有些忿忿。
年氏斜倚在榻上,肩上披的是千年狐毛翠青絲絡大氅,腿上蓋的是密雲團夾絨小錦被,手裏抱的是金絲紋镂雕琺琅手爐,端的是一派的錦繡富貴,卻難掩臉上哀青憔悴,愁雲叢生。
她淡淡開口道:“我自等了一個晚上,不差這些時候。說起來這次也是鈕祜祿氏替我擋了一災,王爺先去照看她也是應當的。”
碧雩接嘴:“依奴婢瞧着,這府裏除了您王爺也就對那一個上心,她不過是入府早了幾年得了眼,主子您也是可憐見的,怎麽着也得先來瞧您才是。”
年氏雖有氣無力,卻還是重了聲道:“什麽這個那個,她好歹也是格格位份,你可不能不辨尊卑。你們幾個就是在娘家太得臉了,來了王府也這樣飛揚跋扈,碧露就是個教訓,這丫頭可給我丢人丢大了!”
碧雩頗有眼色,連忙上去給年氏掐肩,又笑着說:“原來在家時,老爺夫人、幾位少爺,哪個不是寵着您的,我們這也是沾了主子您的光啊。再說了,這次若不是碧露鬧騰,那賤人不就害着您了?您心腸好,打發了碧露去田莊上。回頭把碧雭和碧霰提上來,那兩個可都是悄沒聲的。”
年氏被伺候的舒服,緩了聲道:“我進府不過一年,什麽都不清楚,還是用娘家帶過來的人好些,福晉分來的,只在外院便夠了,不要讓她們進屋來。”
碧雩嘴甜道:“主子放心,奴婢省的。”
“不過有一事你還真說對了,”年氏道,“那鈕祜祿氏是有些本事的。”
碧雩嘴快道:“可不是,長得一副娴靜的樣子,卻把王爺把的死死的。”
年氏輕笑,“我原先只道她模樣是個出挑的,後又覺着性子也不是一般的。”年氏說的中肯,沒有一絲輕蔑的樣子。
“這話如何說?”
“去年秋天有一次傍晚去園子裏散步,正巧碰上她從禁足的耿氏那裏出來,還沒說上兩句話,王爺便來了,牽着壽哥兒說要送回她院子裏去。我想試探一番,便附在王爺耳畔低聲說笑了幾句,這才放他們走了。”
碧雩不知所以,等着聽下文。
年氏拿過熱茶輕輕呷着,接着道:“前者她不曾因私闖禁院的事來求我保密,後者我特意留心了幾天,不曾聽說她與王爺鬧脾氣使小性子;若不是王爺過于寵溺她,便是她心思委實能沉得住。”年氏說着臉上似有微微敬佩,卻俶爾眉頭微皺,“不過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好事。”
三天後對那氏的懲處下來了,搬去原張氏的院子,沒有命令不得出來。
瑾姮心下感嘆,這與冷宮何異。不過這已是福晉求了情的結果,原本是要發落了她的,但她引以為耀的氏族确實不能不慮。
波瀾過後是深如大海般的平靜,一切又似從前。耿氏多來探望瑾姮,說每日早上請安時福晉都要說一番安分守己,家宅和睦之類的戒言。可除卻瑾姮與年氏,李氏如木頭人般不多說一個字,宋氏與耿氏皆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之态,剩下的德氏與蘭氏二人在一旁雞叨米似的點頭,福晉一般說不了兩句,便也散了。
三月初一,春和熱熱鬧鬧的從瑾姮的院子裏出嫁,冷清了多日的院落終于在這天有了一點點的生機。
恪宜也送了兩個丫頭過來給瑾姮用着,因着前頭的事,恪宜費了心從這一批新入府的丫頭中挑了兩個出來,已經提前學過三個月的規矩,以叫瑾姮少操些心。
瑾姮特地派雲霜去鄭重謝過,春和亦先留在瑾姮身邊繼續伺候,是以提點教導丫頭的事情就落在了她身上。
這日早膳剛畢,瑾姮七個月的身子已是重的緊,便窩在榻上不怎麽動彈,閑閑問道:“春和,那兩個小的什麽時候來?若來了先帶來我見見。”
雲霜正巧從外間進來,打趣道:“主子,不能再叫‘春和’了,要叫舒穆祿家的了。”
春和一聽便紅了臉,硬道:“主子愛怎樣叫就怎樣叫。”
三人笑作一團。這時外間小公公禀道:“格格,福晉主子給您送的人來了。”
春和一聽便趕忙出去把人領了進來。
進來的二人皆是唇紅齒白,明眉皓目,衣着合體大方,舉止端莊合禮,年紀大約相仿,神情也似是恭敬,瑾姮心下稍稍滿意。遂開口問道:“你們二人叫什麽?多大歲數了?”
右邊的先前一步,拱手答道:“回主子的話,奴婢素名喻岫,十又有四。”
瑾姮見她恭敬卻又不卑亢,言出不俗,舉止甚是大體,不由得問道:“家裏頭靠什麽營生的?”
那喻岫眉情有些閃爍,過了一瞬才答道:“不瞞主子說,奴婢□□曾是前朝廟堂上站位前一兩排的,後天下易主,□□父腦筋硬些,不得歸降,是以家道中落,今下只靠着鄉野樵采度日。父親與兄長以鄉間私塾博名,故而奴婢從小耳濡目染,略得幾分教養。年下收成不好,奴婢為與家中分憂,這才出來的。”她雖這樣說着,可眉宇間絲毫不見惋惜之色,反而有種以家為明的剛烈之氣。
瑾姮知她是個有學識教養的,不禁多問了一句道:“你的閨名是哪兩個字?”
喻岫道:“奴婢本命禛岫,因與王爺沖字,故而改名。家父為女起名,出自吳均的‘深岫含雲,深溪蓄摧’,索性改為了‘喻岫’”。
瑾姮微詫,本以為小女兒家會用些‘秀’‘繡’之類的字眼,如此有品性的倒是少見。不由贊道:“想你父親并不覺女子文弱,反而希望你有高峰一樣的剛烈志氣,倒是難得。”
那喻岫聞言似有感佩之意,道:“主子識文斷字之人,一眼就瞧明白了的。家父亦曾以‘郁纡陟高岫,出沒望平原’作訓言。”
雲霜看主仆二人聊得投機,亦笑道:“奴婢粗苯,不知道名字還有這麽大講究。主子素日裏與我們說不上這些,喻岫姑娘來了倒是有個說話的了。”
瑾姮笑道:“這是雲霜姑姑,脾氣是再好不過了,日後仰仗她便是。”
二人恭敬應下。
瑾姮看向另一個,開口道:“你也來說說吧。”
“我瞧主子與姐姐說的這樣歡快,還道別是忘了奴婢了。”姑娘有些瑟瑟,卻還是機靈,“奴婢家裏是個窮的,沒的有姐姐那樣好才學的爹娘,因行三,便只喚三兒,說起來也不是個正經名字。今年十三了,雖不識字,力氣卻有的是。”
瑾姮見她生的眉眼俏麗,性子又這般活潑機靈,便開口道:“你也是個好的,生的柔順麗質,”頓了一頓,開口道:“不如便叫若水吧。”
若水忙着謝恩,“都道咱主子是個寬厚的,不像旁的主子見面只知道與奴婢立規矩,人心都是肉長的,若主子不把咱們當人看,再大的規矩也是拴不住人心的。像咱們主子這般,見面和氣,又給賜名字,咱們哪還有不忠心的道理呢?”
瑾姮不妨她竟是這般伶牙俐齒,不做聲響,便只挑起茶碗喝了。那廂雲霜與春和二人面色也是不快,都不與她搭腔。
喻岫看氣氛有些尴尬,便開口笑道:“這妹妹是與我住一間屋的,就數嘴皮子快些,人卻是極好的。不知主子的名字可有何由頭?”
瑾姮淡淡道:“沒有什麽,不過是突然想到秦少游的‘柔情似水,佳期如夢’,想着你們二人一山一水,一動一靜,一高一低,倒也相宜罷了。”
喻岫面上一愣,連忙暗推了若水一把,道:“是個好名字呢,快跪下謝恩吧。”
若水不知何故,但見大家都變了臉色,忙跪下懦懦道:“若水多謝主子賜名。”
瑾姮未叫她站起,接着道:“我這裏沒什麽禮數,規矩卻是不能亂的。你們好好伺候便不會受了虧待,剛才若水說的,衷心才能長久,你們說是不是?”
這下連喻岫也跪下,二人齊齊叩首道:“主子說的是。”
“這位是前院司務舒穆祿家的,你們先跟着她熟悉熟悉院裏的活計。”
二人稱是,又對着春和行了個禮,便下去了。
春和憋了半天,一開口便滔滔不絕:“真不是我議論,福晉平日裏瞧着是個好的,這次偏送來兩個這樣的丫頭。長得豔麗也就算了,一個詩詞歌賦精通的很,一個口齒伶俐的像猴一樣,非要給王爺塞上一個是怎麽着,明擺了不讓主子好過。”春和看着那兩個小丫頭舉止得體,規規矩矩的,不禁想到自己和秋容剛來時的樣子,真是連一根腳趾頭也比不上的,不由得心裏泛酸。
瑾姮本也暗自氣憤,不見得非要給胤禛塞一個,她眼見着煩倒是真的。偏又是福晉親自挑過來的,她不好打罵教訓,本想着見面和氣些,誰知上來便有個出格的。
雲霜也道:“以後你可要看緊了,主子如今身子不方便,你我二人可要多上心才是。”
“那是自然。”春和應道,“主子給她倆名字起得甚好,我聽着年福晉陪嫁過來的丫頭樣貌性情是個頂個的出挑,偏名字也是一水碧色。”說着便笑了起來。
瑾姮聽她這一打岔,忍俊不禁道:“年氏閨名水汀,都是帶了水的,大概是甚喜碧色,身邊的丫頭可不一水都是綠的。”說着三人也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