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車廂裏鋪了五層厚的大被褥,以至于瑾姮坐進去時,着實被吓了一跳。雲霜亦是驚奇,不由得嘆道:“倒是比您的炕頭還要軟和了。”
瑾姮是要去圓明園養胎的。胤禛那日與她提議過後,瑾姮便當即應下來了。對外便說一為天氣炎熱,二為安心養胎。趁着身子還能動彈,便連忙讓人張羅着去了。她看着一箱一箱的細軟被擡上後面的馬車,不禁道:“不過是去住幾月而已,怎的帶這樣多的東西,直想把我的院子搬空了吧。”
雲霜小心地把瑾姮服侍着坐好,這才笑道:“王爺緊張主子呗,主子這胎不易,王爺好生緊着,生怕那邊有什麽用不慣的,是以叫奴婢把主子常用的都帶了去。”
瑾姮點點頭,不再言語。馬車行的極慢,是以瑾姮并未覺得不适,可到底月份大了,時間一長還是有些疲累,還好就到了。
含韻齋還是原來的樣子,因着瑾姮來,又重新打點了一遍,十分舒服精致。瑾姮安心養胎,可月份越大,身子越是虛弱,後來竟是連起床都困難,日日躺在榻上,瑾姮心下不由暗嘆辜負了這大好的春光。
胤禛倒是常來,有時竟能安安穩穩的在此陪伴上瑾姮一天,她不能動彈,他就在屋裏陪她看書。瑾姮覺得他不必如此陪自己,他卻說道:“壽哥兒出生的時候我沒有陪在你身邊,這次我定要親眼看着孩兒出世。”瑾姮本想打趣兩句,可看他神色鄭重,便會心一笑,原有些煩躁的神思,也漸漸安定下來。
春和很想跟過來,可瑾姮不忍他們新婚小夫妻日日不得見,便讓她留下了。是以喻岫若水整日裏跟着元嬷嬷,貼身服侍的還是雲霜一人。
瑾姮的日子很是穩定,六月初,天氣剛剛要熱起來的時候,瑾姮便生産了。生産時很是有些不順,雙生子不說,好好的身子也受過摧殘,是以足足生了兩個多時辰,才堪堪落地兩個幹瘦幹瘦的小女孩。
胤禛趕到的時候正是瑾姮最緊要的關頭,他聽得那一聲聲的撕心裂肺,恨不能沖進去替了她才好。
瑾姮昏睡了一天一夜,睜開眼的時候胤禛就守在床邊,她有氣無力的笑笑,卻見男人忽然就流出淚來。
瑾姮喝過水吃過東西,她此刻心神安詳的就像沒有一絲波瀾的水面,平靜和煦。其實胤禛從五月便很少來了,她隐約知道是府裏出了事情,可胤禛卻沒有要說的意思,是以她并未過問。臨生産前才派人去府裏傳話,本想着他是來不了的,可沒想到一睜眼便看見了,她只覺得此生足矣。
胤禛是喜愛極了這兩個女兒的,從他日日不離手便能看出來。可瑾姮還能看出來他眉宇間揮之不去的黯淡和愁緒,神情總也落寞着,無事時便會時常發愣,總要叫上幾遍才會回神,這些都讓瑾姮惴惴不安。
六月半,瑾姮恢複的好些了,方用罷午膳胤禛便來了,走得急忙,臉上盡是汗珠。
瑾姮笑着替他擦拭,忍不住埋怨:“下次不要這樣趕,做什麽頂着這樣大的日頭,等後晌日頭小些再出門也是不打緊的。”
胤禛卻是難得笑了笑,從袖中卻出一張紙來,遞給瑾姮道:“我替閨女們拟了兩個名字,你看看可好?”
瑾姮打開來看,只見紙上蒼勁有力的寫着兩個名字:寶齋、寶耑。
瑾姮看着歡喜,笑道:“不錯,我很喜歡。”
胤禛上前摟住她道:“喜歡便好。這兩個孩子是我的珍寶,我要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她們面前去,只要她們能平安長大,心地正直善良,便教我無憾了。”複又輕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要個女兒,這就是老天爺賜下的珍品,來還願了。”
瑾姮如何不知,縱是張氏的孩子,那個小小的啞兒,胤禛也是撿好的送過去,後又親自取名祈言,只盼着能夠開口說話,雖不上玉牒也從未照看,卻也圓了宋氏的心願。
胤禛半靠着她,滿身皆是疲憊之色。半晌,瑾姮終忍不住問道:“府裏…究竟出了什麽事?教你這樣費神勞力。”
胤禛慢慢擡首,凝視了瑾姮片刻,緩緩道:“去月年氏的孩子沒了。”
瑾姮驚呼一聲:“啊!怎麽會這樣?”
胤禛嘆了口氣,似是無奈又似是氣急,“還不是那氏那個賤婦,一次沒有陷害成賊心不死,這次趁人不備偷跑出來,正巧年氏在池塘邊上喂魚,她直接将人推下去了。”
瑾姮大詫,這樣的直截了當,是作了必死的決心吧。
瑾姮小聲着問:“出了這樣的事,年家那頭……”
胤禛已經沒有了表情,“年氏小産身子壞了不少,她兄長多次上門來找我讨要說法,”他揉了揉太陽穴,“我當真是招架不住了。年夫人直接上後宮找了佟佳貴妃,”瑾姮只聽他冷笑一聲,“額娘在一旁勸了不少,才将将把此事壓了下來。”
瑾姮又悄悄問道:“那…那氏如何了?”
“尋死過一回,讓人給救下來了,若她要再死了,只怕真的要驚動皇阿瑪了。”他頓了一頓,呼出一口氣道:“這一二年下來我是真的乏了,府裏的事暫且不說,前朝……”
他停住了話頭,轉過頭來注視着瑾姮,眸子中似有東西在閃動,沉聲問道:“瑾姮,若可以不再回府,你我二人就像這般度日,你覺得如何?”
瑾姮被問得發暈,直愣愣重複道:“不再回府?”
胤禛定住了心神,開口道:“你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的,可廢太子之時,十三弟不過為手足之情懇求了兩句,卻惹的皇阿瑪大怒,明知他有腿疾卻還是讓他在十一月的天氣裏在宮門前跪了一宿。他本就懷疑我們兄弟二人與太子一黨有所勾連,一廢太子後日日将十三弟帶在身邊,時時刻刻都要看管于眼皮底下;此次十三弟更是腿疾迸發,直到現在還下不了床。”
他頓了頓,似有些探究的看了看瑾姮,才又開口道:“十四弟……十四弟是個能幹的,皇阿瑪額娘哪一個不喜歡的緊,如今是何等的風光。老八知道自己是不成了,便一心想着要把十四弟送上去,呵呵。”他幹笑兩聲。
瑾姮驟一聽十四爺,心下突突跳了兩陣。又聽道:“朝堂上到現在還在為立誰為太子吵個不休,二月裏你又出了事,我一下子像洩了氣一般,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來了。那晚我在書房坐了一晚上,考慮了整整一宿,我連兄弟和女人都保不住,還有什麽能耐去做大事。”他自嘲的笑了兩聲。
“我那時就想,做個閑散貴胄也是不錯的,我們搬到圓明園裏來,就你我二人,我也可以侍弄土地,親教兒女,就像一般的人家那樣…我……”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瑾姮一把抱住,她把臉埋在他胸膛裏,靜靜說道:“我願意。”
胤禛一震,立馬緊緊擁住了她。喃喃道:“我…我不過不想再讓你受到傷害。”
瑾姮暖暖的,無論是身上還是心裏。她知道這一切不容易,他如何能夠放下多年苦心的積攢,放得開一切,但,她願意相信。
她輕輕撫上他的背,輕聲道:“我省的,累了便歇歇吧,我原就是個知足的,日子能過得去便好了。”
胤禛良久無言,他連日糾結于自己是否軟弱,不過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多少年都過來了,為何偏偏是現在。現下他卻突然遼闊曠然,她不過輕輕三個字,便全然趕走了他心頭多日的陰霾。
一室靜香,外頭是金燦燦的陽光,此生此世,夫複何求!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