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一、荒村02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在時間過了八點以後,車隊終于進入了目的地郗家村的地界。
劇組一行人早就已經在路上颠簸得夠嗆了,待車隊停在村口,衆人一窩蜂地湧下車,終于得以解脫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這村子,怎麽黑漆漆的?”
隊伍裏有人發出了疑問。
“卧槽真是這裏嗎?”
男主角臧佳寧借着車燈的光亮,指着遠處那幾家看上去破破爛爛、黑燈瞎火的瓦房,聲音已經幾近咆哮:“這種地方能住嗎?別說人了,連個鬼影都沒有!”
确實,以一個村落而言,這裏的确太過寂靜了。
畢竟現在只是晚上八點,在一個通了水電的地方,不可能連一點兒燈光都看不到。
“怎麽回事?”
鄭導手裏的扇子拍得啪啪作響,怒氣沖沖地質問身邊的副導演,“你們不是說已經和村長聯系好了嗎?沒人來接就算了,現在連個人都看不到算什麽事?”
“這……這個……手機大半個小時前就沒信號了,電話一直打不通啊……”
兩個副導演臉上的表情都很難看,四十出頭的人被劈頭蓋臉一番臭罵,任誰都會覺得憋屈,但鄭導積威甚重,而且此時情況的确太過詭異,他們半點不爽都不敢表露,只能一邊擦汗一邊差遣雜務們到村裏四處去看看。
很快的,除了幾個咖位大的演員,劇組其他人都被支使着三三兩兩到村裏找人去了。
“喂!”
鄭導憤怒地掃視一圈,一眼瞥見像根電線杆子似的站在車旁一動不動的阮暮燈,頓時火冒三丈,朝他憤怒地咆哮起來,“你還傻楞在那裏幹什麽?快去幫忙找啊!”
阮暮燈微微蹙起眉,但并沒有反駁什麽,只是默默轉身,朝那片黑暗的村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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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等等!”
才走了幾步,便聽到有人在後面招呼他,那聲音清朗,似乎還帶着點隐約笑意,同時一束光在阮暮燈腳邊晃了晃,“那邊的帥哥,連把手電筒都不帶,這黑燈瞎火的你就不怕摔進溝裏?”
阮暮燈回頭,見到了那個開別克車的男子,手裏拿着一把手電筒,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怕。”阮暮燈搖搖頭,又擡頭看了看天,“今晚月色很亮,我看得見。”
那人長長地“哦”了一聲,并不介意阮暮燈生硬的語氣,依然維持着那眉眼彎彎的笑容,快走幾步追上青年,“沒事兒,我和你一起進去看看。”
阮暮燈雖然不善交際,但人可不傻,相反的,他不僅聰明,還很敏銳。
這人雖然是後來才綴上他們車隊的,據說同是來村裏訪客的,但劇組裏那麽多人,他向來都是最不打眼的那個,就算對方真的要和什麽人攀交情,也怎麽都不應該找上他才對。
“你要和我一起走?”阮暮燈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當然,”那人點點頭,月牙似的眼角弧度更加分明,“因為你長得最帥啊。”
說着他又指了指自己,很不要臉地說道:“我也長得不錯,同行者養眼一點不好嗎?”
阮暮燈頓時無語了,雖然明知道那是托詞,但他也沒法再多說什麽。
兩人邊走邊交換了姓名,在問過阮暮燈的名字以後,男子指了指自己,笑着說道:“我叫蕭潇,蕭何的蕭,潇灑的潇。”
阮暮燈沒有應聲,兩人沉默了下來,空曠的砂石路面上,只餘下他們步伐幾乎重疊的腳步聲。
“你是祁山本地人吧?”蕭潇用電筒光朝着附近一戶民宅晃了晃,示意阮暮燈一塊兒進去看看。
阮暮燈蹙眉,疑惑地反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我猜的啊!”
蕭潇笑答:“我是個專門研究民俗學的自由職業者,以前走訪過這一帶的不少地方。你是阮家村的人吧,畢竟這個姓也不算大姓,而且阮家村裏的男丁大都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和你的模樣挺符合的,于是我就随便猜了猜,沒想到真猜對了。”
“你來過阮家村?”
阮暮燈語氣裏帶着隐約的懷疑。
面前這個名叫蕭潇的男人,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
雖然阮暮燈沒有到城裏念過書,但不代表他沒有常識,民俗學這種東西,必須要到大學以後才能接觸,也就是說,他到阮村的時間,最多不過這幾年之內。
阮家村是個很小而且很封閉的地方,全村男女老少加起來不過三百餘人口,尤其近十年來許多青壯年外出打工,村裏常常僅剩下些老弱婦孺,大家彼此都熟悉得很,哪家哪戶來了訪客,要不了兩小時,左鄰右舍就無一不知了。
而阮暮燈記性一直很好,只要是村裏來的陌生人,哪怕是遠遠見過一面,他都不會忘記。
但任由他再如何仔細回憶,他的記憶裏也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咦,門沒鎖啊?”
蕭潇沒有回答青年的問題,而是擰開了那戶民宅的門,手電朝裏頭晃了晃,便徑直走了進去。
幸好未曾斷電,蕭潇伸手在牆上摸了摸,找到了吊燈開關,“啪”一聲按亮了。
村裏的這種瓦房,屋頂都很高,所謂的“吊燈”,真的就是一根電線垂下來,末端吊着個燈泡。燈泡的瓦數不大,即便亮了,屋裏的照明也并不算好,不過對他們來說,總比僅憑手電在屋子裏摸黑亂逛靠譜多了。
主屋空間很小,家具也很是簡樸,裏頭空無一人,財物家電日用品之類的東西全都沒有收拾過,桌子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值錢的東西都還在,不像是搬走了。”
兩人又查看了一下幾個房間,依然沒有找到屋裏的人,只是他們在其中一個房間裏發現了好幾張純黑的麻布,胡亂堆在床上。
阮暮燈拿起一條抖了抖,又用兩指細細撚了撚,“這是村裏拿來包髒東西時才會用的黑麻布。”
他不久前才見過一樣的東西,在山下那口随水而來的木箱裏,裏頭包裹着一具慘死的嬰兒屍體。
自稱對祈山近周民俗很有研究的蕭潇,大概也知道這些黑布的用途,并沒有追問青年這話是什麽意思,只是臉上一直帶着的淺笑已經不知在何時隐去了。
“走,我們到其他房子去看看。”
屋外三三兩兩還有些劇組的人,其中有不少人也是從其他房子裏出來的,似乎都察覺到了村子裏的異樣,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惶恐,好些人聚集在一起,低聲交談着,交換着彼此的推測。
深山野林的一座荒村,手機沒有信號,四處黑燈瞎火,裏頭居然還連一個人都找不到,簡直十足十就是懸疑片恐怖片的經典場景設定!
許多人都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不由得心生恐懼,有幾個膽小一些的年輕女孩,都已經抱成一團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了。
阮暮燈悄悄看了看身邊的蕭潇。
與攝影隊其他人的茫然失措比起來,這人鎮定得有些過分,舉着手電的手沒有一點兒顫抖,他注意到他的嘴唇無聲地微微蠕動,似乎還在默念着什麽。
“阿阮啊,”蕭潇忽然開口問道,“你對郗家村的了解多嗎?”
猝然被叫了名字,阮暮燈先是一愣,片刻後才慢慢搖頭,“我以前從來沒來過這裏。”
“那你們兩村的來往多嗎?”蕭潇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是說,比如生意方面的往來。”
阮暮燈皺起眉,“這些年,我們村裏多數只剩下些老人和孩子,平常只有在趕集的日子才會出門,上一次見到郗家村裏有人過來,還是……”
他想了想,報出了精确的時間,“還是前年九月的事情,來了四個人,據說郗家村村長家的親戚,來我們村收了些瓶瓶罐罐,說是打算拿到城裏賣點兒錢的。”
“原來如此……”
潇潇未再多做解釋,只是兩指抵着下巴,作皺眉思考狀。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了騷動的聲音,有人在高聲大喊:“找到村裏的人了!!”
阮暮燈和蕭潇對視一眼,迅速朝聲源跑去。
人群聚集的地方,是村子裏的宗祠。
阮暮燈和蕭潇擠過人堆,鑽到最前頭去。
宗祠的門已經被從外頭撞開了,露出黑洞洞的內堂。
宗祠裏沒有裝電燈,此刻也沒有點燈,從門外用手電照進去,只能看到裏頭影影綽綽的許多條人影——然而,就算暗得厲害,衆人也能清楚看到,那些人影都是懸在半空的,此時正如同鐘擺一般緩緩晃悠着。
“天、天啊……”
擁擠在門口的人少說也有十多個,無論男女,全都目瞪口呆瑟瑟發抖,沒有一個人膽敢進去。
“我們去看看。”
蕭潇一把握住阮暮燈的手,不由分說,拖着人一步邁過門檻,朝宗祠裏走去。
宗祠僅有兩扇窗戶,全都在裏頭糊上了黑布,室內空間很高,建得也很寬敞,但此時密密麻麻挂滿了人。
兩人看得真切,幾條屋梁上,栓了三四十根繩子,每條繩子下面都挂了一個人,都是些有些年紀的老人,他們身穿左衽壽衣,身上都披着一條純黑麻布,早已氣絕多時,頭顱低垂,腳尖離地,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彌散在空氣裏,地上翻倒的板凳條椅七零八落,看樣子都是上吊自盡的。
“村子裏其他人在哪裏?”
蕭潇眉心緊鎖,盯着那些屍體看了片刻,又問道。
“那邊。”
阮暮燈指了指正堂後面一扇并不顯眼的門,“我聞到味道了。”
蕭潇驚訝地挑起眉,眼睛睜大,當他做出這樣的表情時,右眼角下那顆淚痣便特別顯眼,阮暮燈盯着他默默看了片刻,扭過頭去,拽了拽對方的手,“去看看。”
于是兩人穿過那扇小門,後頭是一道逼仄的走廊,走廊左右兩側都是些小房間,現在每個房間裏都橫七豎八躺了許多具屍體,青壯年不多,多半是婦女和孩子,全都穿戴整齊,身披黑布,凸眼伸舌,脖子上一圈青紫勒痕,看樣子也是勒斃的。
他們粗略數了數,幾個房間的屍首,加上外頭挂着的那些,加起來約莫有一百多人,他們估摸着,無論這村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發時整個村子裏的人,應該都在這兒了。
“這些人,死了有超過兩天了。”
蕭潇蹲下身,仔細翻了翻其中幾具屍體。
他手裏的電筒照向一具少年的屍體,那男孩兒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大約是因為臨終時極是痛苦,一對大眼睛即便死了也不得安寧,依然保持着圓睜的樣子。
“眼球已經開始腐敗外突了。”
蕭潇說道,随後抓起少年一條胳膊,輕輕轉了轉:“肘關節可以轉動,屍僵已經褪得差不多了。”
“你怎麽會懂這些的?”
阮暮燈有些詫異。
這個自稱民俗學研究員的家夥,看到這許多屍體,不僅如此鎮定,還能推斷出這些人的死亡時間,就算阮暮燈沒正經念過書,“學校裏不會教這些”的常識還是有的。
“沒什麽,職業需要,我學過一點兒。”
蕭潇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在意,很自然地岔開了話題。
“我猜,擱在屋內的這些人,應該是較早一批自殺的。”
蕭潇說道:“村裏的人分批自殺,由後來者幫他們收斂屍首,那幾十個老人,應該是村裏最有身份的那群族老,因此留到了最後,因為已經無人能替他們收斂,于是就一直挂在外頭了。”
他頓了頓:“所以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郗家村的人到底遇到了什麽事,非逼得全村人集體自殺不可?”
阮暮燈搖搖頭,他也不明白。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喧嘩的人聲,原來是鄭導和兩個副導演也到了,逼着攝影組幾個年輕人也進來看看情況,他們被那挂了滿屋的吊死鬼吓了個夠嗆,吱哇亂叫鬧成一團。
“走,我們先出去。”蕭潇拽起阮暮燈,朝外走去。
被鄭導硬逼着進來轉了一圈的幾個年輕人,連正堂都沒敢多待,自然更加不敢去看後面還有什麽。
阮暮燈和蕭潇出來,将後頭還有一百多具村民吊死的屍體的事情跟其他人說了,所有人都受驚不小,幾乎吓掉了半個魂兒,女主角陳茜當即嚎啕了起來,哭着喊着現在立刻馬上要離開這村子,打死都不肯和這麽多死人在同個地方多待一秒鐘。
“別鬧了!”
鄭導氣得青筋暴突,跺着腳咆哮道:“現在天已經黑透了,來時那段山路陡成什麽樣你又不是沒見過!摸黑通宵開車到天亮都下不去,你受得了司機都受不了,還是你想車毀人亡死在山溝裏!?”
陳茜吓得閉上了嘴。
“事到如今,我們只能在村子裏過一晚,明天一大早再下山去。”
鄭導陰沉着臉,拍板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