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三、海墓07
以他有限的風水學知識,稍微琢磨一下,也能看出這片水域絕對不是什麽善茬。
水本就聚陰,而這裏位于小島的東南面,屬于整個海灣之中的一處凹陷區,三面被尖聳的礁石環繞,形狀宛如一只捕蝦籠子,開口處正對北面,又因為山崖遮擋的關系,終年少有能直照陽光的時間,水下又布滿了沉船遺骸,不知多少人死在這裏,那些怨氣經年累月陰魂難散,現在看來,怕是已經成了氣候。
——怎麽辦?
青年大力地蹬了幾下腿,眼看着便要夠到舒耀了。
此時舒耀已經暈過去了,手腳軟軟的垂着,拉着他腳踝的那人形黑影已經爬到了他的胸口,如同一只展開的黑色麻袋,幾乎将獵物嬌小的身體完全包裹起來。
阮暮燈不認為自己就這麽游過去,就能将人從這些水鬼手裏搶回來,可是人在水下能支持的時間不過兩分鐘,如果不能立刻将人救起來,他要麽就只能眼睜睜看着一條人命枉死在眼前,要麽就得被一起拉下去陪葬了。
來不及多想,他已經伸手抓住了舒耀的胳膊。
這一拉之下,立刻讓他心中暗叫不好——那胳膊觸感又涼又滑,且如重千斤,就像他拉着的不是一個半分鐘前還活生生的人類,而是一具灌了鉛水的屍體。
就在這時,另外兩條手臂也朝他伸了過來,抓住了舒耀的胳膊。
阮暮燈朝旁一看,只從來人的衣着就能判斷,那是節目組裏兩個工作人員,一定是他們看這邊出事了,連忙急吼吼跳下來救人。
敢下水救人的,本身就對自己的水性很有自信。
來幫忙的兩人都是瓊州本土人士,從小在海邊長大,其中一個還有潛導資格,還玩過幾年自由潛。
但是兩人也很快察覺到了阮暮燈先前體驗過的異常——舒耀那168厘米堪堪110斤的小身板兒,而且又是泡在浮力大的鹽水裏,可憑他們三個大老爺們的力氣,居然沒法兒将人拽上來哪怕那麽一厘米,反而像拖着個千斤枰砣似的,自個兒都直往下墜了。
兩個工作人員面面相觑,眼睛裏滿是困惑和驚恐。
這兩人家裏都是世代靠海吃海的漁民。
久居海邊的人,從小聽着長輩們談論着海上的傳聞和禁忌長大,對大海都存着些複雜的敬畏心理,他們在察覺到異樣的瞬間,腦中便已經不由自主地展開了豐富的聯想。
Advertisement
就算他們沒有慧眼,也看不到墜在舒耀身上那一團團可怕的黑影,可光是這反常的狀況,已經夠讓他們膽寒,幾乎就控制不住想要松開手,把那冷冰冰屍體似的年輕男孩給直接扔了!
就在這時,另一個人影從阮暮燈身邊擦過,伸出一只手,在青年肩膀上用力捏了一把,又飛快地下潛,游到了幾人下方,去夠舒耀的腳。
阮暮燈睜大了眼睛。
潛下去的這個人,是他的師傅蕭潇!
慧眼之中,那人包裹在一身火紅的光暈裏,一頭柔軟的頭發随着水波漂浮搖擺,薄薄的襯衣長褲貼在身上,矯健如同一尾炫目的游魚。
他的右手上有一層淡紅飄散的血色,混合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兒,從舒耀的胸口擦過,一路抹到他的腳踝。
那些攀附着獵物的猙獰黑影,被蕭潇的手掌這麽一碰,便如同一只只被撒上了鹽水的螞蟥一般,急劇收縮扭曲,從舒耀的胸口、大腿、腳踝處紛紛掉落,融進了下方沉船的層疊陰影之中。
抓住舒耀手臂的三人,此時都感到手裏的重量驟然一輕,簡直像是熱氣球卸掉了所有沙袋一般,再也沒有了那種沉甸甸的負重感。
他們來不及多想,立刻劃水蹬腿,拖着人就往水面猛蹿上去了。
破水而出的瞬間,阮暮燈聽到浮板上人聲鼎沸,好多只手伸過來,連拉帶拽,将他們全都拉上了岸。
那之後的場面太過混亂,阮暮燈被許多人圍住,扶到沙灘上,毛巾團團裹起來,手裏還塞了杯熱茶,副導演和助理七嘴八舌地詢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連周涵也皺着眉跑過來,給他塞了幾塊巧克力和能量棒,囑咐他趕快吃點兒東西。
“剛剛舒耀醒過來了,人嗆了點水,但沒啥大礙,不過肯定得立刻用直升機送醫院去了。”
周涵一屁股坐到阮暮燈身邊,拆開一塊巧克力,塞進嘴裏,低頭看了看自己腳踝上那圈詭異的淤青。
“出了這麽個意外,也不知道導演之後打算怎麽辦了。不過不管怎樣,反正我是絕對不要再下水了。”
“嗯……”
阮暮燈嚼着能量棒,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他目光掃過鬧哄哄的人群,恍然看到蕭潇從人牆縫隙裏探出個頭來,頂着條毛巾,頭發濕漉漉的,睫毛上還挂着顆水珠,朝自己眨眨眼,食指豎起,唇角微勾,比了個“噓”的手勢,随後鑽進人堆裏,一晃便不見了人影……
&&& &&& &&&
舒耀的溺水,被解釋為抽筋所致的意外。
水下攝影鏡頭只能拍到阮暮燈他們救人的英姿,卻不會拍到抓住他腳踝的幢幢鬼影,不過節目組都私下傳言說棧道浮臺那邊的海“不幹淨”,原本計劃好的劇本也被逼大幅修改,删去了所有需要下水的危險環節。
第五日舒耀因為溺水提早退賽,檸檬男孩的第二人羅雲霄本來就性格懦弱,又失去了搭檔,頓時鬥志全無,第六天也被淘汰了。
最後一天是冠軍之戰,周涵一直惦記着前天在水裏時阮暮燈拉他的那一把,原本就沒打算和阮暮燈争這個第一名。于是嘻嘻哈哈稀裏糊塗就輸掉了比賽,将他的好搭檔送上了冠軍。
阮暮燈回到a市的時候,蕭潇正在家裏等他。
“喲,回來啦!辛苦了。”
蕭潇以一個經典葛優癱的姿勢,斜靠在客廳沙發上,膝蓋上搭着本線裝書,捏着根芒果幹慢悠悠地嚼着,聽到阮暮燈開關門的動靜。回頭朝他招了招手,“可以嘛,拿了冠軍,沒有辜負我的期待嘛!”
“你的手怎麽了?”
阮暮燈丢下行李,快走幾步到了蕭潇跟前,抓住他朝自己搖晃的那只手——幾圈雪白的繃帶,從手腕一直纏到手掌,只露出五只蔥白似的纖長指頭。
“還能怎麽了?”
蕭潇笑着收回被青年握住的手,“為了救你們,自己給自己劃了一刀呗。”
“是舒耀溺水那時候?”
阮暮燈蹙起眉,他想起自己那時看到蕭潇手掌上不斷漂出的淡紅血跡,“多疼啊,非要割那麽一下麽……”
“那也是沒辦法嘛……”
蕭潇用沒受傷的那只手又捏了一根芒果幹,倉鼠磨牙似的一點一點啃着.
“在水裏別的術法都不太好使,只有陽氣旺盛又容易在水裏擴散的東西才能震懾住那些陰怨之氣,當時情況危急,我也來不及去準備別的什麽東西,想來想去,最有效的莫過于我的血了。”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會在海龍島上?”
阮暮燈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唔……”
蕭潇啃掉最後那點芒果幹。
“我有個朋友,是那座島的開發商合夥人之一,他有個閨女,四月份時和朋友去那島上玩沉潛的時候出了事,她男朋友溺水身亡,姑娘自己也吓了個夠嗆,到現在還沒緩過神兒來。所以我那朋友就拜托我去調查調查,看是不是真有什麽古怪之處。于是我就幹脆趁這次機會,托人找了個關系,混進《冷酷仙境》節目組裏,一來親眼到島上看看,二來嘛……”
他說着斜睨了阮暮燈一眼,唇邊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現在就那麽一個寶貝徒弟,不看着點兒,萬一出事了怎麽辦?”
阮暮燈被他那一睇瞧得臉上直發燒,微微撇過頭去,岔開話題,“那島……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座島本身就是一個聚陰藏煞的風水,從明朝時起就不乏水鬼出沒的傳聞,連當地的漁民都知道要避開海龍島,不要到那附近去打魚。後來也就扶桑國那群鬼子,會把那麽一個邪地當做補給港,還在那兒填進了數千人命。”
蕭潇答道:“那麽多的怨魂死在沉船裏,又被船體困住,終日泡在陰沉寒冷的海水中,時間過去那麽久,這些陰怨之氣越積越深,已經不是簡簡單單做一場法事打幾趟齋就可以超度的了……要徹底擺平這事得花很大力氣,而且沒個三五年都難辦妥,那座島怕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開發做旅游區了。”
阮暮燈點點頭。
他親眼見識過藏匿在沉船中的幢幢黑影,知道一旦被那些東西纏上,普通人多半難以逃脫,結局就只有一個“死”字。
“能不能暫時把那座島封了?”
青年看向自家師傅,“真的太危險了,萬一再有人出事怎麽辦?”
“別擔心。”
蕭潇笑答:“幾個開發商已經和當地政府通過氣了,在徹底擺平那些玩意兒之前,暫時不會讓普通人再上島,也禁止在周邊水域潛水。”
他伸出食指,擦過阮暮燈眉間的皺褶,“而且這些事兒都有那些‘專業人士’負責收拾,出不了岔子的。”
“嗯。”
阮暮燈好像一只被順毛的大型犬,乖巧地垂下眼,感受着自家師傅留在他眉心的那點微癢的熱度,“這樣就好……”
說着他想了想,又說道:“還有一件事,我有點兒奇怪……”
“啥事兒?”蕭潇問。
“就是舒耀嘴角那兒……”
阮暮燈想了想,“雖然當時醫生說那只是普通的疱疹感染,但我用慧眼觀察時,能看到一層絲絲縷縷的黑氣萦繞在傷口上,感覺不像是普通的生病。”
“啊,那個哦……”
蕭潇無趣地一撇嘴,“他不過是應了了那句‘是非只因多開口’而已。”
阮暮燈表情有些迷茫。
“你聽說過‘口業’嗎?”蕭潇笑着問道。
“你是說惡業中的‘口業’?”阮暮燈想了想,說道。
所謂口業,是佛教裏惡業中的一種。
惡業有十種,即一殺生,二偷盜,三邪淫,四妄語,五兩舌,六惡口,七绮語,八貪欲,九瞋恚,十邪見。但凡妄語、兩舌、惡口、绮語皆是禍從口出,都可算在口業之中。
“民間傳說裏也有‘拔舌地獄’,那些生前挑撥離間、诽謗害人、油嘴滑舌、巧言詭辯、說謊騙人的,死後要受鐵鉗拔舌之刑。”
蕭潇對自家徒弟解釋道:“在道法觀念之中,則是認為,那些太過善于搬弄口舌、惡言惡語之人,在出口傷人的同時,無形中也會打破自身陰陽平衡,将一些負面的‘氣’引到自己身上,等這些‘惡業’積累到了一定的度,就會遭到反噬,輕則口舌生瘡,重則折福折壽。”
說着,蕭潇輕聲笑了起來。
“所以,那是舒耀那小子自己作下的口業所招來的報應,現在看什麽醫生塗什麽藥都是沒用的,等他吃夠了苦頭受夠了教訓,自然就會好了。”
他拍了拍青年的胳膊,又指了指剛才被他随手丢下的行李,“別管那人了,你快去洗個澡,然後給我做晚飯。”
蕭潇舔舔嘴唇,似乎像在回味什麽一樣,朝阮暮燈燦然一笑。
“今晚我想吃水晶蝦仁和魚香茄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