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紅樓夢（二）
“這邊走, 我家就在前面。”賈瑞在前面引路，特意囑咐道, “馬道婆，等見了我祖父的時候, 千萬不要說我找你是為了給他驅邪。他老人家最讨厭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
馬道婆斜着眼，撇着嘴, 不滿地嘟囔：“我知道, 不就那什麽子不語怪力亂神嘛。那些個子啊的, 都是沒見過我馬道婆的本事，才淨說些胡言亂語的話。”
“馬道婆, 慎言！”賈瑞立刻變了臉色，十分嚴肅地呵斥馬道婆, 然後左瞧右瞅的, 生怕對方的話被別人聽到了。
馬道婆先是被賈瑞唬了一跳, 然後嫌棄地甩了甩手帕：“哎呦, 瞧你膽小的, 這裏除了神仙鬼怪, 沒活人在的。”
“你這話只是我聽到便罷了，要是被我祖父知道了, 非打死你我不可。”賈瑞摸了摸發涼的脖子, 他對于傳說中的孔孟沒什麽感覺，可是對活閻王祖父, 他是怕得要命。
馬道婆見賈瑞如此，機靈地不再說話。
二人偷偷摸摸地來到了院牆外, 馬道婆要求要先暗中觀察一番。他們賈家雖然沒有榮國府那麽氣派，卻也不是随便一個人就能爬到牆頭上的。
“小子，你沒吃飽飯啊，再使點兒力！”馬道婆蹬了蹬腿，而她腳下踩着的正是賈瑞的肩膀。
賈瑞小聲哎呦，實際上辛苦極了，恨不得直接尥蹶子，把馬道婆給掀下來。這馬道婆看着沒幾兩肉，卻死沉死沉的。想他賈瑞向來是被祖父逼着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平日裏油瓶倒了都不用扶一下的。典型的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如今卻要出大力氣，自然承受不來。
馬道婆不僅不體諒，還來回亂晃，弄得賈瑞眼冒金星，只能咬牙堅持。賈瑞這個人雖然窩囊了點兒，但還有唯一可取的優點，就是單蠢與堅持。馬道婆在上面罵罵咧咧，嘟嘟囔囔，賈瑞在下面兩眼發昏，連反駁兩句的精力都沒有。
偶爾也有一個念頭閃過，既然中了邪的祖父對他這麽好，他幹嘛還要累死累活地窮折騰。不過這個想法一興起，就立刻被他祖父溫和的菊花臉給吓跑了。
“你看到我祖父了嗎？”賈瑞因為用力，臉漲得通紅，脖子和額頭都青筋鼓脹，硬是從牙縫裏把話給擠出來。
“別急，我得好好看清楚，不然出了什麽問題可不是砸了我馬道婆的牌子。”馬道婆踮着腳尖，探着腦袋，瞪大眼睛看着院內的場景，她先是往書房的位置看，裏面并沒有任何人，“瑞小子，你不是說你祖父往日裏這個時候都在書房裏看書嗎？根本就沒人。”
“你找對窗戶了嗎？”賈瑞繼續往外擠字。
“竹子前面的那個，你不是說過什麽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馬道婆漫無目的地掃視着院內的情況，嘴裏還嫌棄道，“讀書讀得腦袋都糊塗了，有肉還不吃，要什麽破竹子。怪不得連個舉人老爺都考不上。”
賈瑞的臉更紅了，被馬道婆氣得，再加上尴尬和窘迫。賈瑞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聽到，然後把馬道婆摔下來，給她一個教訓。正在這時，馬道婆突然驚喜地小聲喊道：“找到了，那位先生就是你祖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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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瑞心中暗暗納罕，這大大咧咧的虎姑婆怎麽嗓子都捏細了說話？和發春的母貓似的。殊不知馬道婆已經兩手托腮，眼泛桃花，癡癡地望着正在打拳的周文。
皮子還是賈代儒那張老橘皮，但是裏面的芯子變了，他整個人的氣質也随之變化。賈代儒原本那種多年屢試不第的戾氣，中年喪子的頹唐與讀書讀傻了的迂腐都消失了，只留下令人如沐春風的溫和。
因為這具身體太過老邁，周文并沒有窩在房中，而是趁着天氣晴好，在院子不引人注意的一角，松了松筋骨。賈代儒平日裏也沒什麽活動的機會，年紀也大，周文動了兩下，就覺得氣喘籲籲，只能慢悠悠的打起拳來。
不得不說賈家的基因還是很不錯的，有周文的氣質加成，酸腐老儒生瞬間變成了儒雅老帥哥，直接鎮住了震住了前來偷看的馬道婆。
要知道馬道婆一輩子不曾嫁人，也沒有孩子，最愛的就是挑撥是非，玩弄人心，以及收斂錢財。然而這一次，馬道婆冷硬的老心肝都被重重撞擊了一下，就跟老房子着了火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正在鍛煉的周文皺起了眉頭，他感覺到了一種火辣的視線，緊緊鎖定着他的全身，簡直就像是要把他的衣服扒下來一樣。他眯起眼睛，賈代儒沒有老花眼或者近視眼，清楚地看到了爬在牆頭的馬道婆，她嘴角上的那個黑痣分外顯眼。
馬道婆見周文注意到她，十分開心，咧開嘴呵呵笑開了，擠眉弄眼的，全然不成體統。周文暗中收起右腳，腳底碾着一粒小石子，瞬間發力，踢了過去，打中了對方的肩膀。
只聽馬道婆“哎喲”一聲慘叫，仰頭翻了過去，連帶着賈瑞也一起摔倒在地，滾作一團。
周文仿佛剛剛沒有踢出那一腳，只是打拳之中停頓休息一下而已。接着慢悠悠打拳的周文呼吸比之前快了一瞬，這具身體還真是需要鍛煉了，就剛剛那一下就差點抻着筋。
賈瑞狼狽的從地上爬起，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和一身的灰塵，只着急地問：“怎麽回事？你是不是被我祖父發現了？！”
賈瑞驚恐地抓着腦袋，急得在原地團團轉，恨不得能直接穿越回過去，把想找馬道婆給祖父驅邪的自己給打昏。
“我完蛋了。”賈瑞蹲在地上哀嚎。不得不說賈瑞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即使知道自己要挨打挨罰了，也沒想過逃跑或者離家出走什麽的，就跟鴕鳥一樣蹲在那裏，等噩夢的降臨。
“你急什麽，我說自己被發現了嗎？”馬道婆也嫌棄賈瑞的畏縮模樣，她捂着自己的屁股站了起來，拍了賈瑞一下說道。因為周文動作快而隐蔽，所以馬道婆根本就沒發現自己是被周文踢的小石頭給打下來了。
賈瑞并沒有生氣，反而充滿希望的看着馬道婆：“真的嗎？你沒暴露？”
這孩子幼年父母皆喪，被別人罵作天煞孤星的時候，他要是氣性大，早就被氣死了。後來祖父要求嚴厲，把他日日拘在家中讀聖賢書，動辄打罵體罰，他要是脾氣倔，也早就被氣死了。從另一種角度來說，賈瑞是個好脾氣的孩子。
馬道婆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不過想到了眼前蹲着的是她心上人的孫子，就趕忙放下了手，故作和藹地詢問，你祖父性子怎麽樣啊，平日裏喜歡吃什麽啊，看哪些書啊。
賈瑞說了一通，馬道婆有些為難地說道：“哎呀，這可就難辦了，一個共同的喜好都沒有……”
“什麽？”賈瑞沒聽清馬道婆的嘟囔，又追問了一句。
馬道婆擺擺手，笑呵呵地回答：“我是說，你可知道我剛剛為什麽從牆上摔下來？”
“不知道。”賈瑞十分配合地搖搖頭。
“我啊，剛一看到你祖父的身影，就被一道沖天煞氣給沖撞到了，這才翻了下來。不然，哼哼，憑我馬道婆的身手，難不成連一道矮牆都解決不了嗎？”
“……”賈瑞心道，剛剛也不知道是誰把我當凳子踩的。當然這話可不能說出口，得罪了馬道婆，祖父身上的邪煞可怎麽辦？于是賈瑞擔憂地說道，“那該怎麽樣才能解決呢？”
“這根子雖說在你祖父身上，可是要解決的辦法卻還是得從你祖母那裏入手。不然的話，引起你祖父身上邪煞的警惕，打草驚蛇，那可就糟了。”馬道婆故作神秘地說道。
馬道婆不愧是忽悠了衆多大家太太和小姐的人，嘴上功夫一套一套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把賈瑞唬的一愣一愣，只知道點頭稱是。
馬道婆将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通，好在他随身就帶着害人的符咒，不用回去準備，就直接塞給了賈瑞，囑咐道：“你把這個符藏在你祖母的門檐下，這個呢，塞在她的枕頭下面，保證萬無一失。”
“你不用回去再新寫一個？這個能奏效嗎？”
“呵呵，我馬道婆什麽時候失過手？你若是不相信我，還會來找我？得，既然不信我，我老婆子直接走就是。”馬道婆作勢要走，還沒邁開幾步，就被賈瑞給攔住了。
賈瑞趕忙道：“我沒說不信吶，我信！”
“哎~這就對了。這畫符和開藥可不一樣，不需要什麽對症下藥，因為世間停留的邪煞無非就那幾樣，我都随身帶着除他們的符咒呢。”馬道婆眉開眼笑，似乎已經看到了賈瑞祖母的悲慘下場，而她就成了賈家的新女主人，“這可是我平日裏用來防身的東西，如今給了你，你可要小心用，弄壞了可就沒了。”
“嗯嗯，我知道，多謝。”賈瑞捧着寶貝符咒，也是開心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