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二十分甜
薄桢言因為抱回了那盆早被命名的向日葵,兩人相安無事過了兩三天。薄桢言處理轉系忙了好幾天, 結束了總算有時間坐下來陪陪陸眠星。
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幾近平和地呆在同一空間下, 自顧自地,沒有話說也不顯得怪異和孤獨。
兩人非常契合, 陸眠星看她的向日葵,而薄桢言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看醫學系的專業書。
轉醫學系還是極其複雜的精神科, 對于薄桢言來說也許不難,但是因為她好像花費了太多的精力, 薄桢言看起來并不輕松。
陸眠星想。
“薄桢言。”
“嗯。怎麽了?”薄桢言把視線從專業書上移開, 重新彙聚在病床上, 那束目光漫不經心又帶着最溫柔的清隽氣,像月光一般落在陸眠星身上, 清清冷冷的卻沒有一點攻擊力。
“你給我的禮物。”坐在病床上的陸眠星攤開手,眼睛看向薄桢言。
其實那天晚上陸眠星沒敢打開薄桢言的禮物。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情, 可能是太重要了, 陸眠星想等等, 等到一個适合的時機再打開, 但至于這個适合的時機是什麽,陸眠星沒有設想過。
大概就是等自己好一些的時候。那個時候再打開。
可等她好起來是什麽時候呢?
陸眠星不确定了。
也許永遠都不會好了。
那薄桢言給她的禮物, 她也永遠不打開嗎?
“丢了?”見薄桢言沒懂自己的動作,陸眠星眼眶突然紅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禮物放進她的包裏,連跳海的時候都沒忘把包端端正正地放在薄桢言外套下邊,動作虔誠得像個信奉薄桢言的教徒。她是提前做好了告別的, 在精神不清楚的時候,她依舊把薄桢言小心翼翼奉為神明,也把那禮物視若明珠。
現在明珠好像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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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眠星又加了幾個顫音,聲音更委屈了,話斷斷續續的:“丢……丢了嗎?”
薄桢言看着即将情緒崩潰的小姑娘滾了滾喉結,其他話沒說,忍住了想過去抱着陸眠星的沖動,安靜道:“沒丢。”
他沖動地想去抱她,卻害怕陸眠星會因為這個突然的擁抱多想。
如果真的丢了,這個小姑娘估計委屈得今天都睡不着了。
聽見薄桢言說沒丢,陸眠星下一秒又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在……在哪啊?”
薄桢言失笑,站起身來,走到陸眠星身邊坐下:“如果你聽我講完,我就還給你。”
怎麽拿回自己的禮物還要談條件了啊。
陸眠星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因為陸眠星心裏只有那個還沒有拆的禮物,根本不計較自己吃不吃虧。
在陸眠星心裏,現在那個禮物就是最重要的。
其實陸眠星醒來的情況比薄桢言預想的要好,醒來的時候沒有再心思沉沉,像是放下了什麽。但生理上的病要是能解釋得通,就不至于讓人痛苦了。
醫師辦公室裏淡淡的消毒水萦繞,薄桢言坐在專家的對面,據說那位專家是剛從瑞士回來的——薄桢言的直系導師。
兩人談論的話題卻不及轉系輕松。
專家兼導師翻看了病例,“病人病史很長,有很長一段發病階段。現在看來遺傳因素不是發病的主要原因。她童年有過什麽不好的經歷嗎?”
薄桢言沉默許久,回憶連帶着自己那份陰暗都勾出半截,低低應:“有……不好的經歷。”
那些不好的經歷可能也包括他。
想到這,薄桢言就更難受了,像溺水的人,他的心煎熬着,一絲一絲被似水般的情緒浸透,淹沒。
“病人的身體對藥有排斥性其實并不适合強行用藥壓制,長此以往不會是好的循環。我建議在病人症狀不嚴重的時候盡量試試不用藥治療。但現在病人的情緒太過嚴重,不用藥物控制太危險,如果找到她的心結,并讓她克服,就能減少藥的用量。”
導師的建議是,因為陸眠星的身體,盡量不用藥治療。
對薄桢言來說,實在有點無法打心底裏抉擇。
因為就在三天前,看起來很正常的陸眠星在生日的第二天抛下他跳了海。
如果強行用藥壓制,只是把陸眠星本就破敗的身體搞得更加不堪。如果不用藥,薄桢言不知道他和陸眠星之間這脆弱的信任感還能維系多久。
嚴防自殺。
是陸眠星病歷上的處理方法。
他太害怕那天抱着陸眠星冰冷身體的感覺了。
盡管害怕,為了陸眠星好,薄桢言理性又理性的思維告訴他,這是對的,不要懷疑,這是對的。
薄桢言聲音輕下來,就坐在陸眠星身邊,保持着陸眠星安心的距離感,不讓陸眠星有一絲的不舒服。
“你想回家嗎?”
家的字眼太過滾燙,對于陸眠星死了又複蘇的心來說,有些遙不可及。
因為隔得遠,所以并不讓陸眠星情緒發燙。
陸眠星發現自己心情平靜如水,她只想要自己的禮物。
她很緩慢地搖了搖頭。
——減少用量需要病人自己決定,不能強來,病人自己要有改變的決心。對于病人來說,拒絕溝通是常事,你要耐心。
薄桢言想,他要更耐心些,更耐心些,才能把他的那顆星星從深淵裏帶出來。
當然病歷上還有另一種選擇:立即到精神專科住院病房住院。心理準備是,長期的。
精神病房。安安靜靜的,像個巨大的房子,像個透明的玻璃罩,會把陸眠星困在裏面,已經困了這麽多年了,他哪裏舍得。
薄桢言意外的沒有生氣,而是用更加溫和的語氣應答:“好。”
語氣和音色太過違和,讓陸眠星眼眶又紅了起來,她體味出一絲不尋常的意思。她有點後悔。
她想要她的禮物,也想要回家,可回家會不會很麻煩薄桢言。
她已經習慣了醫院,習慣了消毒水的味道,就算是一個人呆着也不陌生,也不會太害怕。
可家這個詞,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特別還是有薄桢言的家。
“我能……能回家嗎?”
薄桢言看見陸眠星瘦削的肩膀顫抖了下,終于再忍不住把陸眠星抱緊懷裏,“為什麽不可以?”
“你想回去那就回去,我不是在嗎?”
我不是在嗎。
被薄桢言抱着的肩膀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
薄桢言被小腦袋埋着的頸窩濕了一片。
薄桢言比起往日更難得地拍了拍懷裏人的背,表示安慰。也表示一種存在。
随後,又像是不想氣氛太過悲戚,薄桢言從懷裏拎出陸眠星,伸手捏了捏陸眠星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臉--其實涕淚縱橫狼狽非凡。
好看修長的手一捏,手裏也沾了些涕淚,慘不忍睹。
薄桢言沒皺眉,那雙一向上挑着的桃花眼揚着笑,語氣有些無奈:“小哭包。回家就回家,怎麽還哭了?”
薄桢言明顯已經适應了這種相處模式,現在逗逗陸眠星都輕車熟路,也看不出有一絲的不對勁,唯獨那份藏在眼底的心疼洩露出了心事。
哭的陸眠星突然停了停,看着捏着她臉的薄桢言,眼神茫然:現在的男人原來還有好幾副面孔的。
本來陸眠星醒來,身體就沒什麽大事。
既然沒住進精神病房,也不用賴在醫院不走。
當天下午薄桢言征求完陸眠星意見,就收拾東西回了陸眠星和自己住的那個小區,乘電梯出了樓,陸眠星才發現她和薄桢言的家兩個方向,薄桢言一點也沒有往她那個方向走的意思,反而抱着她的向日葵們往自己的家的方向走。
陸眠星急急叫住薄桢言,有點不好意思指了指對門的方向:“薄桢言,我家在這邊。”
薄桢言側眸看她,空出的手指也指了指自己的方向,“我們的家在這邊。”
向日葵還在薄桢言懷裏,因為沒見着太陽,向日葵的大臉盤子有些分不清方向,胡亂分布,但同樣黃得像被燃燒起來的火焰,陸眠星與薄桢言之間還是差些高度,陸眠星差不多是微仰着看薄桢言的,恰巧透過那一片燃燒的火焰看見薄桢言清冷的眉眼,一筆一畫,像是從梵高向日葵畫作中躍出來,在滿眼希望中出現的人。
不是我,不是你,是我們。
這個詞本來就被賦予了複數的意義。
還有家。
初冬天氣裏,空氣中還帶着絲涼意。眼前的畫面卻熱情似火,滿眼希望中的人混着清潤的音色和她說話,誰能不喜歡,不心動呢。
都說充滿希望的人會從梵高向日葵畫作中看見太陽。
陸眠星在初冬這副真實的向日葵油畫中看見了太陽。
希望,是藏在黑暗深淵處最初一道曙光。那藏在件件事裏的溫暖此刻像被翻了個底朝天全跑出來算賬,攢成無法拒絕的日光,朝陸眠星湧來。
“你為什麽總對我這麽好啊?”陸眠星差些哽咽,又怕薄桢言擔心,只是輕輕淺淺的,很小聲,喃喃自語。
未猜到被薄桢言聽了進去,他揚眉,視線徹底撂過去。
“感動了?”
陸眠星點頭如搗蒜。
就差一點說出心裏那句秘密來。
就像向日葵熱愛太陽一樣,我熱愛你。
薄桢言一怔,然後恍然勾笑。
“感動啊。感動就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