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十一分甜

16層樓安安靜靜的,走廊裏常亮着的頂燈斜斜地照在薄桢言眉眼。

清隽斂下些溫柔氣的眉眼裏, 帶了絲不正經的玩笑氣。

清冷聲音砸向陸眠星心裏, 和澄澈的玻璃面相撞,落地有聲, 久久回響。

大腦根本不聽使喚,一遍遍像複讀機一樣, 回放着。

以身相許也不是不可以。

陸眠星這樣想。

薄桢言看陸眠星發呆輕笑,沒再追究, 轉過頭按下了密碼。

密碼沒避着陸眠星, 幾個數字陸眠星看得分明。

0711。

這是……

陸眠星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她寫的那個秘密。

原來薄桢言從來沒有忘記。即便是她一個小小的秘密, 小到微不足道的秘密。

不知道為什麽,陸眠星也就這樣說了出來。

“那就以身相許。”陸眠星的聲音小小的。因為太過小聲, 反而夾雜着一點氣音,溫溫軟軟的, 很好欺負的樣子。

薄桢言像是沒聽清, 扭過頭, 那雙桃花眼微揚, 挑出一絲疑惑,只是盯着陸眠星看, 沒有什麽心思,“嗯?”

陸眠星終于意識過來,薄桢言是在開玩笑。突然之間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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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白的皮膚上的紅暈就越發明顯,臉上的溫度燒得陸眠星有點心裏發慌。

陸眠星故意咳嗽了一聲,別開臉, 話裏有點轉移話題的意思。

“那我先進去了。”

陸眠星臉還有些滾燙。就像是默許了剛剛薄桢言說的,那是他們的家。

薄桢言眯了眯眼,笑着嗯了一聲。

那笑聲像是從胸腔裏跑出來的,震得陸眠星整顆心都在更劇烈地跳動,直接落荒而逃了。

逃進的是薄桢言的家。

薄桢言跟在身後,也慢悠悠抱着向日葵走了進去。

暴露心情的只有嘴角微揚的弧度,在說薄桢言現在心情很好。

兩人沒在一起呆多久,薄桢言被一通電話叫了出去。

沒有呆在一起的壓迫感,陸眠星很快放松下來,薄桢言的家跟她之前來這裏看見的差不多。

黑白調,性冷淡的裝修。沒什麽活人居住的氣息。

一切都是按照常理布置,遵循規則。

在遇見她之前,他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生活的,被她打破了。

陸眠星又悶悶的想起那件事情。

如果那是玩笑的話。

薄桢言到底喜不喜歡兩個人的生活呢,陸眠星不知道。

畢竟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未來,兩個人的未來分量就沉重一些。尤其是對陸眠星來說。

在過去的20年裏,她對自己的認知一直都是一個拖累。沒有人會給她更多餘的情感,多餘的關注和多餘的耐心。

但薄桢言給了,而且給的很多,讓她不知所措。

在海邊醒來看見薄桢言哭了的時候,伴着海風,她聽見他的話,她只是沖動地做了一個決定。

她曾經想象過自己未來的生活很多遍,但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會有薄桢言。

也一直沒有把薄桢言計劃進未來的想法。

她幾乎是把薄桢言當成太陽來看的,她如向日葵一樣,向着他又保持這麽客氣的距離感。

躁郁症的人是很難戀愛的,或者說是不配戀愛。不僅是其他人這樣認為,陸眠星自己也這樣覺得,太過敏感喜怒無常的情緒是很容易傷到一個人的,就像她的母親。

她情緒多變得像四月的天,呆在她身邊的人無論多麽的熱烈都會被那譚寂靜的死水折磨得受不了。母親曾經對她說,父親以前也是愛過她的。可對于正常人來說,互相傷害的愛知是更加痛苦的存在。

一開始,父親也想過把母親從深淵裏拉出來的,可結果只是越陷越深。

所以如果受不了,那就從我身邊逃走吧。

陸眠星聽見母親對父親說這句話的時候還不足五歲,還不能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陸眠星視線掃過放在陽臺的向日葵,眼眸暗了暗,從身邊拿出隔壁拿來的畫筆和紙。

看着空白的畫紙,陸眠星突然有點難過。

她突然也分不清了。

她的情況她自己很明白。她現在的情況根本就不适合期待兩個人的未來,如果不是在精神病房,就需要有人觀察她的情緒,嚴防她自殺。

所以薄桢言除了必要的事情,從來不出去。他說事情的時候會盡量挑輕松的說。

他會收起他所有不好的情緒,耐下性子好好哄她。

他把所有的藥和危險的東西,藏的好好的,生怕她做出像之前那樣的事。

他的不安全感放大到了極致。

而這種不安全感,是陸眠星帶給他的。

情緒來臨的時候,陸眠星承認她的确不太能控制住自己。

生怕自己傷害到薄桢言。

這種傷害是無意識的。

陸眠星想,也許薄桢言有一天也會因為忍受不了她而從她身邊逃走。

偌大的客廳中央,陸眠星幾乎是跪在在桌子面前畫畫,畫筆散落滿地。唯有攤開的紙平平直直,沒有一絲折痕。

小心翼翼的動作仿佛讓人覺得那張紙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陸眠星停下手裏的動作,垂眸看了一眼完成了一半的畫。

不出意料畫的是向日葵——那種最向往太陽的花。

也許是心态的變化,向日葵生機勃勃,那股生氣就像要從畫裏沖出來一樣。

熱情如火的向日葵背後隐隐約約勾勒的輪廓是一個人。

是那個給她希望的人。

以前的陸眠星從來不敢畫向日葵,那樣的熱烈是她所達不到的。

有人說充滿希望的人會從梵高的向日葵裏看出太陽。但是她不是。

陸眠星看見的是,梵高的向日葵就要枯萎了。

向往陽光的向日葵被囚禁進花瓶裏,已經失去了方向,卻還在熱烈地開着,熱烈得讓人看了難過。

梵高畫了這麽多熱烈的向日葵,可他還是自殺了,死在了最富有希望的向日葵地裏。

在火原裏肆意生長,在深淵裏向往太陽,似乎這是最可笑的事。

向日葵的熱烈仿佛是在宣告一個更可怕的未來。

陸眠星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夜幕沉下來,華燈初上。

薄桢言還是沒有回來。

客廳裏沒有開燈,黑漆漆一片,安安靜靜的,冷淡風的設計風格像極了翻版的療養院。

陸眠星調整了自己的呼吸,試圖讓自己情緒平穩下來,她起身,動作很輕,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在黑暗中摸索中。

眼前一片黑,連物品的影子都沒捕捉到,陸眠星僅憑着記憶摸索着,但記憶有時候也會說謊。

陸眠星不知道原來從客廳到陽臺的距離是這樣的長,長得走不到盡頭。

她差些失去耐心。

一下不察,踩到散落的畫筆,腳下失去重心,重重摔在了地上,掃落的玻璃瓶被打碎的聲音在空蕩安靜的室內格外刺耳。

被打破的花瓶水正往外邊漫。

應該是狼藉一片。

陸眠星皺了皺眉,被控制住的表情終于有些松動,變得有些自怨自艾。

但因為窗外突然下起的雨,陸眠星意識又被拉回來一點。

依着聲音,應該是瓢潑大雨。

随後陸眠星聽見玄關處輕輕開門的聲音,未名的底氣從心裏滋生,眸子清了清難以明說的晦澀,變得有些委屈起來。

實在不是陸眠星不想起來,而是在夜裏她視力本來半瞎,又打碎了玻璃。

她不敢動,她怕薄桢言一進來看見她這樣又以為她要做些想不開的事。

任何人進來看見這樣一個畫面,都不會有單純的想法。

陸眠星淚眼婆娑,眼前的一切更加看不清了。

她真糟糕。

她想。

她這麽糟糕,薄桢言什麽時候會忍受不了。

其實有時候不用太過充分的理由,僅僅這一個小小的想法就足夠讓陸眠星哭一場了。

燈突然被打開,室內亮堂起來。

薄桢言進門就看見,玻璃碎片濺落一地,陸眠星幾乎是摔在玻璃裏,在哭。

沒有哭聲,只是眼淚像掉了線的珠子,不聲不響掉下來,沉默又壓抑。

她又在想什麽了?

薄桢言注意到遠處墨黑又混沌的天色,和剛亮堂起來的室內,想起陸眠星是怕黑的。

陸眠星指節被顏料沾上,沒拿任何碎掉的玻璃。地上的玻璃也不像是故意打破。

薄桢言揪着的心放了一點下來,跑過去,避開玻璃碎片,把陸眠星抱到了沙發。

動作不拖泥帶水,陸眠星坐穩後立刻放開了,怕身上太濕讓陸眠星不舒服。

薄桢言身上幾近是全濕的,發尾滑落幾滴水珠,落在陸眠星手背上,涼意讓陸眠星清醒過來。

陸眠星張了張嘴,許久才聽見自己聲音,是一種沙啞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聽起來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你沒…沒有傘嗎?”

陸眠星突然想到,薄桢言沒有帶傘出門。

心突然抽抽地疼,怎麽也止不住。

她為什麽沒讓薄桢言帶傘。

“回來得急,沒顧得上。”

濕透的頭發垂着,甚至還在滴水,薄桢言拿了毛巾随便擦了擦,俯身揉了揉陸眠星的頭:“怎麽了?在想什麽?”

陸眠星明顯還很難過,又怕哽咽的聲音吓到薄桢言,忍了好久也沒吭聲。

薄桢言突然看見了攤在桌上的畫。

“畫我了嗎?”

陸眠星點了點頭,終于擡頭看薄桢言:“好看嗎?”

“好看。”

“薄桢言。”

“嗯?”

陸眠星悶悶地開口,“我是不是很麻煩,是不是幾乎讓人忍受不了?”

比起試探,更多的是陸眠星真真正正藏在心裏的想法,她歇斯底裏假意吓退薄桢言,卻期望得更多。

“是不是像個瘋子一樣的行為,讓你覺得很沒有安全感?”

“我好糟糕。我那麽糟糕。”

說着,陸眠星語氣幾乎越接近于平靜。

她安慰自己,如果薄桢言現在逃走的話,情況也不算太糟。

陸眠星不敢看薄桢言眼睛,只是虛晃地盯着那張已經沒畫完的畫。

最後幾筆陸眠星終究是沒勇氣完成。

她發現她不能想象薄桢言。

也不能想象那些未來。

“所以如果受不了,那就從我身邊逃走吧。”

薄桢言渾身的冷意似乎并不比陸眠星說的話更讓人冷。

薄桢言看着陸眠星,似乎有些話就要出口,卻隔着一道看不見的牆,硬生生把那一句句未出口的擔心壓回心底。

薄桢言終于發現,原來導師說的你要耐心。

那種耐心是要有多耐心。

是比他預想中任何一種耐心都要沉重的存在。

他沒法用自己的方式讓陸眠星放下她的防備和不安。

他正在陸眠星身上感受他有生以來所有的無能為力。

“我們之間沒有秘密,”薄桢言問。“對嗎?”

陸眠星終于近乎本能地點了點頭。

“可你還有秘密。”

“你的秘密,是想要讓我離開糟糕的你嗎?”

被猜中的陸眠星一怔,內心的想法被人看透,就好像最後的遮羞布也沒有了,有些失神地看着薄桢言,像個破碎等待修補的洋娃娃。

薄桢言屈膝蹲下來,指尖揩了揩陸眠星未擦幹的眼淚,擡眸看向陸眠星,

“我最害怕的是,你從我身邊逃走,而不是我忍受不了你。”

“我有多喜歡你,就多害怕失去你。比起糟糕,我比你糟糕百倍。我從來不給你什麽希望,卻恨不得單獨占有你的所有的光。”

“你能不能也相信我一次。”

“你要知道我的計劃裏一直有你。”

“你會好起來。”

“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薄桢言眉眼都落了光,被雨潤濕的發顏色更深,認真的樣子讓人不得不放在心上

輕顫的羽睫洩露出陸眠星幾分緊張。

她的那道光對她說,她才是他的光。

即使只是這樣在深淵裏活着,她告訴自己,也要向往太陽。她沒想到得是,太陽也向着她。

陸眠星喉間梗了梗,說了這麽多年藏着的心事,“其實我有很多事情很想問你。”

“比如說之前你在海邊說的,就在剛才我又原諒了你一次,這是什麽意思?”

“我原諒你要離開我。”

薄桢言笑,握住陸眠星的手,說道:“像這樣我明明抓着你的手,你還說讓我逃跑。”

薄桢言又補了一句:“真沒良心。”

陸眠星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想反駁又悶聲承認了。

“對不起。”

“我不應該這樣的。”

“我會慢慢好起來的,不會再說這樣不負責任的話了。”

一連幾句都在道歉,态度聽着還挺誠懇。

薄桢言本來也沒怪陸眠星,這樣一下子低眉下氣的樣子看了都心疼。

“你沒錯,所以不用道歉。”

聽薄桢言安慰,陸眠星又遲疑想起海邊那個吻來,也想一起問出意義來。

“那那個吻?”

“嗯?”

陸眠星吞吞吐吐,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敏感的耳尖率先紅起來被薄桢言發現。

“還想再來一遍?”

“不…不是!”

薄桢言笑着逗陸眠星:“是也可以。”

未等陸眠星反應過來,薄荷氣息就近至鼻息,把她所有呼吸都掠奪。

薄桢言眼角挑笑,滿是溫柔氣。

“不舍得罵你,只好親了。”

“還要我親到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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