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旁敲側擊

天黑了，一天又該過去，要辦的事，總是那麽多。神煚翻閱公文，不是關于繼承人的事，就是在催促返回神都。

神煚這個神尊，本就十分偷懶，神廟裏的事歸大祭司為首的一衆大巫，國事交給首座長老為首的諸位長老，軍務有各大将軍，只有十分要緊或者是象征神尊權力的事，才會擺在她面前。繼承人的事，各方角力，到底還得做神尊的做最後決定。

就這一件事，夠她煩心許多年。神煚想起那些為繼承人的事忙碌半輩子的前輩，心裏才平衡些。

那六個孩子，都不是她中意的人選，要選繼承人，至少得是個看着順眼的。神煚揉着太陽穴，就算她不親自決定繼承人，到了時候，也還是可以掣簽的嘛。雖然，這就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衛将軍桓超從外邊進來，他當年立下赫赫戰功、被譽為“神國第一戰将”的桓啓後裔。桓啓的戰功換來世襲的翊武公爵位，翊武桓氏掌握兵權，捍衛着士族九姓第一姓的榮耀。不過，這桓超與翊武公爵位無緣了。

“主上，臣得到确切消息，甲子會正尋找機會，試圖行刺。”

桓超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如果不是因為姓桓，未必能得到衛将軍這個要緊的位置。只是，在神煚看來，他是個稍顯刻板的人。

身負重任的人自然該謹慎些，神煚能理解，就是不喜歡。

“你的意思是，本尊不該亂跑？”神煚正襟危坐，微笑着說道。

“臣不敢。”

衛将軍桓超低下頭去，随即又道：“保護主上，是臣的職責。但是，主上不該冒險。”

這話說得很誠懇，神煚聽了，該有些感動。

“你說的，本尊知道了，去做你的分內之事吧。”

桓超顯然還有話要說，他也知道神煚的秉性，只好生生咽下，退了出去。

“啓禀主上，義成王求見。”

走了一個桓超，結果又來了一個義成王，正想休息的神煚，忍不住輕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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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成王是神煚在正經年紀嫁的正經丈夫，好好的一個美男子，誰也沒想到後面會發生那麽多不正經的事。如今，夫妻相見，總是莫名其妙的氣氛。

要給義成王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其實也有。神國八百年來，神尊丈夫總是個微妙的存在，既要保持勳舊子弟對國事的關心，又要學着做有分寸的避嫌，總是難為。

巫神攝政之前的神尊丈夫，總不至于像之後的那般苦惱。因為巫神攝政之後，要神族子弟遠離政治，順帶着要神尊丈夫避避嫌。這自然不公平，因為十八勳舊的存在，就是不避嫌的結果，可大家要這樣，也沒什麽辦法。

“稀客呀，義成王是惹那位夫人生氣了？”

每到這個時候，左右侍奉的人就會戰戰兢兢，巴不得到外邊去，因為會聽到這樣“露骨”的話，實在是偷聽國之機密啊。

義成王不減當年風采，他聽了這話，反而笑道：“主上果然聖明，我這是被人掃地出門了。”

“有什麽要緊的？待會兒，自然有轎辇接回去。”

“主上說的是，就是不知外邊那位，要如何請主上回去？”

義成王笑着，這笑容還不至于讨厭，就是話太讨厭了。

“這麽說，義成王是聽到不少流言蜚語了？不妨說來聽聽。”神煚眸子裏透出一絲冷意，“外邊那位”這幾個字戳在她心頭了。

“主上，人言可畏啊。”義成王搖着扇子，模樣也正經起來，“那位姑娘，是洵都舊族吧。”

“什麽新族舊族？不都是十八勳舊？”

“主上明白我意思，自從神炔遷都，北遷之族掌了權，他們可不會與人分一杯羹。主上若喜歡那姑娘，還是分清些的好。”

義成王拿起一塊冰鎮的習慣，慢慢吃了起來。

“你這是，當說客來了？”神煚注視着義成王，這時候的義成王顯得十分随性。

“怎麽說，我也是主上正經的丈夫，事關重大，不能坐視不理。”

神煚就那麽一直看着義成王，直到他吃完那塊西瓜，才冷冷道：“義成王吃完了，就該回去了，臨川侯夫人可等着呢。”

義成王笑笑，起身告辭，就好像剛才是在開玩笑，不是他被人掃地出門，而是有人望眼欲穿。

神煚一個人待在寝宮裏，想着義成王剛才的話，又想想今天離開康闵陶時的情形，十分煩躁。

洵都城裏的昭明神宮是聖母時代修建的，八百年間，屢次修繕，這次為了迎接神煚，還特意将裏裏外外修了一遍。可古物就是古物，不管怎麽修，都帶着成就氣息，一旦失去新鮮感，就不是神煚能喜歡的地方。

寝宮裏，實在太悶了，也不知那些前代神尊是如何在洵都度過炎炎夏日的。神煚穿着單薄的衣衫，搖着一柄小扇子，想來想去，還是想到康闵陶的事。

對于康闵陶而言，卷入那些政治鬥争是意料之中的事吧，或許，她本就是為這個來的。康闵陶，絕不是會把家族丢在一邊的人，既然她敢這麽做，自然就有所準備。洵都舊族與北遷之族，都不是省油的燈。

那麽，就單純地考慮與康闵陶的關系吧。為什麽會覺得別扭呢？

神煚拍着腦門，她回憶起初次相見時，她确實是被康闵陶吸引住了，是那種被美吸引住的感覺。就算是同為女人，在那一瞬間也幾乎忘了所有。之後的往來，很開心，洵都鄉下的生活很有意思，康闵陶表現出了與衆不同的一面。

從前的時候，神族和十八勳舊都不是嬌生慣養的，康闵陶表現出來的，應該就是那種最初的狀态——那也是神煚所向往的。

所以，神煚願意拿出時間與康闵陶相處。後來，她主動說了那樣的話——本來，等康闵陶自己說出來會更有趣，只是，她太磨蹭了。

為什麽表明心意之後，反而沒辦法更進一步了？難道是新鮮感過去了？難道習慣了那張美人的臉，就不能找到初次相見的感覺？

神煚想不明白，或許就是這些原因吧。她曾經想着離開洵都，反正該去的地方都去過了，直到康闵陶出現，離開的話題才變得令人煩惱，臣下的催促才那麽讨厭。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想着康闵陶。那日之後，總覺得反而生分了，是什麽原因呢？

想到這兒，神煚忽然拿來紙筆，在紙上寫下“澹臺易斟”，這是她的本名，成為神尊的人，本名只存在于族譜裏。因為她生來就是要做神尊的，名字也別致些，便于避諱。可以說，這麽多年來，從未有人稱呼她的本名。

如果可以直呼對方的名字，就可以暫時忘掉身份的差異，彼此更加靠近，也許就不會那麽生分了。但是，如果被心懷叵測的人知道，康闵陶直呼神尊本名會是個麻煩。

想要保護喜歡的人，總是要謹慎些。神煚将寫有“澹臺易斟”四個字的紙張揉成一團，丢在一旁，又撿起來撕碎。她可以為康闵陶考慮，就是不知道康闵陶是怎麽想的。

算了算了，神煚在紙上胡亂塗抹，直呼本名的事，明天跟康闵陶說說。要是直接叫“易斟”，既不好聽，也容易被人抓把柄，得換一個，換什麽呢？

神煚想了想，才想起她對康闵陶的稱呼，好像也不夠親切的樣子。明天，明天得問問康闵陶有沒有乳名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