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要不是為了逃避婚事,周遺風是決計不願去伺候什麽天女的。所謂天女,是陳國百年前沿襲至今的一種信仰。百姓們相信,天女是人間與天界的使者,民間疾苦可由天女做法,傳達至天界,乞求天界垂憐,免去信徒苦難。
天女,是一種身份,于陳國,是至高無上的地位,連皇帝也要敬她三分。誰是天女,由上天決定,由會觀天象、會蔔命理的四位祭事大人,在天女十四歲時,憑借天機尋到下一位剛出生的命定天女,将其帶回天宮教導,稱之為小天女;而天女在二十歲時,便從人間消失,回歸天界。
陳國上下,由老極少,無不信服,天女就是他們心中的神。
周遺風對此嗤之以鼻,她同戰士在邊疆浴血奮戰,用生命換來的太平,回到陳國,卻是人人頌贊天女功德,不過一群愚民罷了!
然當今天女,比之以往卻是又多了一重身份,她乃皇帝之女,貴為公主,卻在出生時成為命定天女。既是矜貴的皇室血脈,又是至高無上的天女,一時間,所有人對于皇室和天女的推崇更是上了巅峰,這是上天對陳國的福澤,保護陳國千秋萬代。
靈雲山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但那裏常年雲霧缭繞,時不時還有梵音頌唱,人們認為那裏是靈氣的聚集之地,因此在那裏修建了一座天女廟,用以祈福。天女偶爾會去那裏,感受天地靈氣,去的那天會封山,以免染了俗世濁氣。
周遺風趕到時,山下正在一片混戰。她随意看了幾眼,便理清了戰況,大抵是敵國探子,潛伏在此,和護衛打成一片。探子功夫不錯,卻被趕來救援的士兵擊潰。因為天女身份特殊,周遺風趕來的主要作用是接她下山。
她下馬,往山上趕去,一兩個茍延殘喘的探子不死心,還欲頑抗。周遺風抽出劍來,側身一歪,躲開身後襲來的劍,她回身站定,一劍刺去,直接刺進探子腹中。利落地收回劍,她掏出手帕将劍上流淌的血漬擦幹,然後收入刀鞘,随即腳步輕盈地向山上趕去。
呆楞在原地的士兵看傻了眼,半響有人猶疑開口:“那個人,是周小将軍吧?”周毅侯是大将軍,周遺風是小将軍。另一士兵在一旁僵硬地點頭。是了,除了周小将軍,這陳國哪還有第二個姑娘,穿着一身杏粉色長裙,挂着把血腥味尚未散盡的劍呢?
周遺風上山後,到了天女廟。只見廟前有四名中年女人,穿着一模一樣的黑色長袍,挽着一模一樣的發髻,這便是祭事大人了。天女自幼由四位祭事大人撫養和教導,地位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四位祭事大人,祭天大人為首,祭幹、祭地、祭支大人次之。她們一臉肅穆,雙手覆疊置于小腹處,周遺風不以為意地想向廟裏走去。四人上前攔住:“大膽,何人?”
周遺風瞥了一眼,回道:“周遺風,皇上下旨,命我護天女周全。你們,敢攔?”
那四人聽後不僅不懼,反倒不悅,“你身帶穢氣,豈可近天女之身?”
“呵。”周遺風冷哼一聲,面上一冷,“行,我不進去,若是探子上來了,煩請四位祭事大人打退吧。”她抱臂靠牆,看也不看這四個女人。
也是趕巧,突然跑來一士兵,氣喘籲籲說道:“祭事大人,趕……趕緊帶天女回……回宮,探子有援軍,正往山上趕來!”那士兵好不容易說完,竟直直往地上倒下,額頭碰地發出一聲巨響。衆人才看到,他背後一個血口,地上淌了一地。
四位祭事大人并無驚懼,還是原來的姿勢、原來的位置,未動分毫。只祭天大人看向周遺風:“煩請周小将軍帶我等回宮。”周遺風內心不屑,這下不嫌她身帶穢氣?
她還是擡腳往廟裏走去。廟裏一股檀香味萦繞,光線昏黃,正面矗立一座天女像,白玉質地,剔透的光澤,身披白色飄帶,飄于空中,泛着晶瑩的光澤,栩栩如生,似正在飄動一般。天女像的臉沒有五官,因為歷代天女不同,但仍然能從那空白的臉上感到一種悲憫和慈悲。
這是周遺風第一次上靈雲山,因此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座天女像,一時愣在原地。回過神時,她才發現座下跪着一女子,那自是天女了。她背影瘦長,跪坐于天女像下,身姿挺拔;穿着一身不知什麽材質的純白雲煙裙,層層疊疊卻飄渺輕盈,薄紗間泛着瑩瑩的淺光;青絲柔順,頭頂卻帶着一覆蓋白紗的鬥笠。這人雖跪坐于地上,周遭卻泛着涼意,讓人不敢侵犯。
周遺風不自覺地呼吸都弱了,她單膝下跪,抱拳行了禮:“周遺風奉皇上旨意,特來護送天女回宮,從今以後,将貼身護衛天女。”
她低着頭,隔一會兒聽到天女起身的動靜,那人走上前來,“走吧。”便率先往廟外走去。
周遺風站起身來,還是只看到她的背影。
周遺風同四位祭事大人跟在天女身後,薄紗因為走動而飄蕩,空中散發着若有似無的香氣,似清茶,又似雪衫,那味道很淡,讓人來不及捕捉。剛下山,迎面就是幾個舉着長劍、面容狠戾的探子,周遺風幾步上前攔在天女前面,劍已出鞘握于手中,她舉劍朝最近一人橫刀砍去,那人手臂中了一劍,奮力舉起長劍破風而來,周遺風漫不經心地擡劍一擋,發出“锵”的一聲脆響,劍刃順勢反向将那人的劍往下一壓,周遺風手上用力一推,劍竟從那人手中脫落,她快速又刺一劍,一刀斃命。
剩下幾個人也都不成氣候,周遺風一一解決了。周遺風的刀許久沒見過血了,這一場雖說不夠,倒也讓她酣暢一場,周遺風不禁興奮起來,做事越發肆意。上來一批士兵,正一路和探子厮打,周遺風不想耽擱,對一士兵說道:“護好祭事大人,我帶天女先行回宮。”
說罷,不等衆人反應,她頭也沒回地拉住身後天女的手,朝沒人的地方跑去,大部分的探子被士兵牽制住,偶遇到襲來的探子,她一只手便可解決。
因為奔跑,她渾身如火,手心發燙,牽住的手卻涼得出奇,靠近她時便覺她渾身寒意,未曾想碰到她的手,更是凍得刺骨。周遺風一路牽着她往前跑去,忽然想,她沒見過這般場景,會不會驚慌,便轉頭想安慰她,“別怕。”話才說出口,她便愣在原地,連跑也忘記了。
因為奔跑而飛起來的白紗下,露出的是一張周遺風不知如何去形容的臉,像水中月、鏡中花,美得不真實。讓她愣住的,是那雙眼睛,不似老年人洞悉世事的滄桑,不似幼兒懵懂的幹淨,也不似閨中少女的靈動,宛如一潭井水,無風不動,偶爾飄下去一瓣花瓣,除了清澈的倒影,也經不起半點波瀾。
因為停下,白紗飄回,安分地垂下,擋住了天女的臉。白紗下傳來聲音,“不走嗎?”聲音空靈,劇烈的奔跑後,她也沒有一絲氣喘。
周遺風愣愣回道:“走”,然後又回過神,确定地回道:“走的。”
這下卻不敢再拉她的手,索性也快到了山下,天女在她身後跟着,腳步聲微弱,周遺風費力地豎耳聽着,才能确定她安全地跟在身後。
到了周遺風系馬的地方,她停在馬邊,對天女道:“請天女上馬。”天女點點頭,正往前走一步,周遺風面色一凜,猛地将她攔腰抱上馬背,背對着突襲而來的探子一劍刺去,血濺出來,一些濺在她臉上,一些灑在天女的裙角,像點點梅花,紅得觸目驚心。
周遺風晃神,然後擡頭對天女說道:“抱歉,衣服髒了。”
天女垂頭看她,又看向裙擺,“無礙”,她這樣回答,忽然伸手拉起那層裙角,“撕拉”一聲,不知那到底是何材質,她輕輕一撕,那塊薄紗便到了她手中。她松手放下裙角,輕薄地墜回原位,白紗層疊,似雲似霧,竟也看不出破損。
她拿起手中那塊薄紗,上頭還帶着點點血花,她的手指細長,白得像雪。周遺風正看着她的手,卻見她将手伸近,冰涼的觸感,她碰到周遺風的臉,用那層薄紗,動作輕柔地一點一點擦淨她臉上的污漬,直到露出白皙的膚色,還有些血跡不能徹底除去,均勻地鋪在臉頰,像是少女的嬌羞,像是脂粉味的紅暈。
周遺風上了馬,伸手拉住馬缰,那姿勢不可避免地,将天女擁入懷中。她駕馬飛馳,風從兩邊滋長,身前人鬥笠上的白紗飛舞,偶爾會迷住眼睛。分明靠得這般近了,周遺風聞到的那股香氣,卻還是若有若無,飄渺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