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文二老爺從督察院出來的時候, 已經是申時末, 他看了眼天色, 覺得今日總算是能在天黑之前回家了。

可他還沒走出去幾步, 就聽有人在後面喊了聲,“文大人留步!”

文二老爺一回頭, 卻是順天府府丞劉勳劉大人。

順天府府丞也是正四品的官職,文二老爺便拱拱手:“劉大人。”

劉大人含笑道:“去年文大人升任佥督禦史時,我因忙于公務,沒有專程到府上道賀, 今日碰巧遇上, 不如一起到春風樓喝上幾杯如何?”

春風樓是京中有名的一家酒樓, 不光酒樓的內外上下布置是一等一的精致,就是菜色也比一般酒樓別致出色的多。

文二老爺卻是沒什麽心情品嘗這春風樓的美食與美酒,他與劉勳素無來往,平時不過點頭之交,如今對方卻表現得如此熱情, 委實讓他有點摸不着頭腦。

酒過三巡, 劉勳方才丢開那些客套話, 正色與文二老爺說起了最近發生的一個案子,“最近長寧公主府上出了人命的事,文大人可曾聽說?”

文二老爺道:“偶有所聞,聽說是長寧公主與徐驸馬口角, 驸馬失手之下打死了公主身邊的一個侍女。”

劉勳道:“今日沒有外人, 劉某也不必瞞你。那侍女哪是徐驸馬失手打死的, 是公主犯了嫉妒之心,不忿徐驸馬多看了那侍女幾眼,掄起花瓶砸了過去,恰好把那侍女砸死了。徐驸馬看不過去,多說了幾句,公主生氣之下便把這事推到了徐驸馬身上。

想來那徐驸馬也是可憐,本來也是書香子弟出身,好容易十年苦讀中了進士,卻被一朝選為驸馬,生生斷送了前程。如今卻又攤上了這事,朝中誰不知道李貴妃最為護短,長寧公主又受聖上寵愛,只怕這徐驸馬将來兇多吉少啊!”

文二老爺沒說話,只是端起面前的酒盅慢慢喝了一口,半天才開口道:“要是這樣,确實兇多吉少。”

劉勳道:“這就叫世事難料。昨兒我蒙承恩伯的邀請去他府上喝酒,不說酒席如何,單說照明的那兩顆夜明珠就是價值連城。聽說承恩伯夫人上個月偶染風寒,李貴妃心疼長嫂,特地派了兩個太醫前去瞧看。看來有李貴妃在,李家怎麽也得再風光十幾年。”

他這樣拉拉雜雜說了半天,句句不離李貴妃與承恩伯,卻一句也沒扯到他請文二老爺喝酒的目的。

文二老爺的臉色卻是愈聽愈沉。

劉勳把要說的話說完,自覺文二老爺已經領會了自己的意圖,便從袖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一把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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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文大人從不收貴重的禮物,正好我這裏有把折扇,算作慶賀大人高升的賀禮,區區一點薄禮,還請文大人笑納。”

文二老爺卻沒有馬上去接,心裏掙紮了許久,終究還是慢慢伸出了手。

文府此時卻熱鬧得緊,沈二太太一定要留沈默和林溪吃晚飯,沈默也想見見母親口中常提的二舅,夫妻兩人便留了下來,可是沒想到等到掌燈時分,文二老爺也沒回來。

文二太太覺得丈夫大抵是不會回來吃飯了,便一邊吩咐廚房上菜,一邊讓人準備客房。

林溪跟着文二太太和文三姑娘坐在一桌吃了飯,飯後文三姑娘拉着她去了自己的房裏看桃花社出的詩集,文二太太正關照廚下做幾碗醒酒湯,文二老爺回來了。

文二老爺回來的時候,臉色還有些不好,及至看到來京的外甥,臉上方露出一絲笑意。

“沒想到你都長這麽大了。”文二老爺想到早逝的三妹,高興過後便是傷心,不過卻很快把這點情緒掩了下去,“你祖母身子可還好,這次上京可是想來國子監讀書?”

文二老爺想着外甥年紀還輕,此次來京多半是想進國子監讀書,沒想到沈默是來進京參加會試的。

沈默見到母親口中常提的這個二舅,心情自然有些激動,不過他性情內斂,即便是高興,也只是微微一笑:“祖母身子很好,外甥來京城是參加會試的。”

文二太太在旁道:“你太小瞧外甥了,人家可是正經的新科解元,還用得着到國子監讀書?”

文二老爺沒料到外甥這樣有出息,驚訝過後便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好,好得很,不愧是你爹的兒子。當年你爹的文章就連你外公看了都稱贊,要不是宋探花長得好,你爹排個一甲不在話下。”

沈二老爺也就是沈綱的相貌生得一般,所以文章雖做得好,可是在殿試的時候,卻被長得更好的宋探花橫插了一杠,點了二甲第一名。

文二老爺想起當年的往事,嗟嘆一陣,又把沈默叫到書房說了好一會兒話,方才去了內宅安歇。

文二太太還未睡下,聽見動靜,便上前替他寬衣,“今日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文二老爺想起之前在春風樓的事就忍不住嘆了口氣,把劉勳給的折扇拿了出來,“這扇子你先收好,什麽時候我要用的時候,你再拿出來。”

文二太太道:“不過一把扇子,也值當你這樣囑咐。”

文二老爺嘆道:“你知道什麽,那扇子裏保不準有銀票,當然得把它收好。”

文二太太唬了一跳,“什麽銀票,你不是從不收這些東西嗎?”

文二老爺道:“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總之你別多問了,把這扇子收好就是。”

文二太太看着面前的這把扇子,好似看着燙手山芋似的,“不能把它退回去嗎?”

“你以為我不想,我原想安安生生熬到致仕那一天,偏偏左都禦史是橫了心與承恩伯為難。其實不過就為後宮那點事,左都禦史的女兒齊妃去年不知因為何事得罪了李貴妃,被降成了齊嫔。原本是件小事,可誰知道齊嫔是個氣性大的,過後竟被氣死了。從此這梁子就結下了。如今左都禦史是鐵了心的要找承恩伯的麻煩,我自然是不想摻和他們這些事的,說來說去,無非都是為的自己的私利。”文二老爺說到這裏,長嘆一口氣,“只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自從那年文二老爺上折子得罪朝中權貴,險些被下大獄以後,他的立場已經變了,面上雖然還像從前那樣保持着清正廉潔,可是內心深處他的思想卻悄然有了一絲變化,不再像從前那樣想做名垂後世的忠正之臣,只想保全自己一家人就好。

因此劉勳這次替承恩伯當說客,他雖然想要袖手旁觀,可是卻不敢冒得罪承恩伯的風險,只能把銀票暫時收下。至于他心裏打得主意卻是兩不相幫,對于這兩派,能敷衍就敷衍。

文二太太卻是第一次聽丈夫說起這些宮闱争鬥的事,不由怔愣了一下,“宮裏的事我雖不知道,但是也知李貴妃極為受寵,你可千萬別跟承恩伯府過不去,那不是我們能得罪的人。”

“這還用你說,我當然知道。”文二老爺在自家夫人的手上輕輕拍了拍,“你放心,我心裏有數,不會讓你和孩子再經歷一次了。”

文二老爺夫妻夜話的時候,林溪也在和沈默聊天,不過氣氛卻比文二老爺好得多。

京城的宵禁比晉城那邊嚴得多,好在文二太太提前準備了客房,夫妻兩人便順勢留了下來。

林溪好容易适應了新租的宅子,如今突然又換了環境,不免翻來覆去睡不着。

沈默也沒睡着,他在想文二老爺之前跟他推心置腹所說的那些話,京中局勢遠比他和袁師傅想得更為複雜。

他正想得出神,不防左臂一沉,林溪輕輕靠了過來。

“夫君,你也還沒睡啊?”

沈默輕輕嗯了一聲。

林溪扯了扯他的衣襟,“既然睡不着,我有事跟你說。”

沈默便低頭看她,“什麽事?”

林溪又往前靠了靠,剛好枕在他的胳膊上,她輕輕挪動了兩下,找了個舒适的位置,方才繼續道:“表妹一心要拉我入詩社,這番盛情,我實在難卻。可我的詩作又實在是拿不出手,夫君你說我該怎麽辦?”

沈默沒有開口,靜靜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林溪不等他說話,就自顧自道:“要不然這樣,夫君你先幫我作幾首詩。反正詩社翻來覆去就無非是詠海棠詠菊花,馬上就要到冬天了,夫君你先幫我寫幾首詠雪和詠梅的詩,好不好?”

沈默垂眸看她,“你這是要我幫你作弊?”

林溪卻不答反問,“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沈默道:“那你要我幫你寫詩做什麽?”

林溪理直氣壯道:“當然是做參考啊!我不耐煩一本一本的找那些詠梅詠雪詩,還不如讓你幫我寫幾首,我好照着那個格式作詩。”

林溪這是完全照搬寫論文的經驗,作詩她是沒什麽天賦,可是她記憶力好啊,那些詠花詠景的詩全都記在她的腦袋裏,可是詩社不乏人才,難保不被人看出,她做的詩全是照搬前人而來,因此林溪就想沈默幫她寫幾首詩,她在沈默詩作的基礎上東挪西湊一番,總會寫出一首像樣的詩。

沈默拗不過她,便閉上眼,默念了幾首自己從前寫過的詠雪和詠梅的詩。

這些詩作都是他十三四歲閑來無事時做的,以他現在的眼光來看,自然是不夠好,不過應付一般詩社應該是沒問題的。

林溪默念了一遍把這些詩作記在心裏,過後果真東拼西湊了一篇詠雪詩出來,然後還念給了沈默。

“怎麽樣,這首詩做得不錯吧?”林溪得意的問道,這首詩以沈默的其中一首詠雪詩為藍本,但是林溪卻更改了一下詩裏面所用到的兩個典故,字句也變換了一下,如果不細細推敲,在外人眼中完全就是一首新詩。

沈默輕輕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這樣的法子,也只有你能想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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