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二十那日, 大雪紛紛揚揚又下了一天。
傍晚時, 院子裏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林溪站在廊下, 吩咐底下人先別掃院子, 等過了明日再說。
第二日, 文三姑娘扶着丫鬟的手過來時, 便笑道:“這真是天公作美, 有這一場大雪, 現成的詩題便有了。”
林溪一早就讓人把西邊的兩間屋子收拾了出來,還把兩盆佛手搬了進去,牆上還挂了兩幅她從沈默那要來的梅花圖,當地則放了一張紅木大圓桌,上面用一色的白瓷小碟裝着各色果品。
文三姑娘則幫着她一起招待客人,來的最早的是顧六姑娘,她是前幾天到家的,因為就住在隔壁,又與文三姑娘關系不錯, 早早的便來了。
薛晴柔住的靖寧侯府離這邊有一段距離, 等她到時,西屋裏已經坐了七八個人。
林溪上前寒暄幾句,便把她往裏讓。薛晴柔看謝芊芊一個人坐在角落裏, 便過去坐在了她身邊。謝芊芊正在看牆上的一幅梅花圖,看見她坐過來, 便拉了拉她的袖子, 往上指了指, “薛姐姐,你看這幅白梅圖,畫得真不錯。”
薛晴柔知道謝芊芊的才華其實不在她之下,聽到她誇牆上的白梅圖畫得不錯,便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幅白梅圖,正是林溪第一次到沈家所見的那幅畫,出于私心,她磨着沈梓馨把這幅畫要了過來。
她的本意是既然這幅畫是沈默畫得,那麽不能白白便宜了顧文軒。
只是沈默對袁師傅特別看重,并未流露出想要拜其他人為師的念頭,林溪便把這幅畫收了起來。今日她要招待桃花詩社的社員,布置屋子的時候,便把這幅白梅圖拿了出來。當時倒沒多想,就是覺得這幅白梅圖畫得不錯,拿來挂在牆上,肯定會得人幾句贊美。
薛晴柔原本還不在意,可是當她看清畫上的那兩枝白梅後,面色就有了微微的變化。
她的畫技是外公親手教的,自然能看得出這幅白梅圖畫得是真好,且因為畫上的墨跡已經幹透,便能看出上面枝幹與梅花的用墨濃淡很是相宜,從這一點便能看出畫作者的畫技着實不俗。
但是更讓薛晴柔微微吃驚的是,這幅畫的作者畫白梅花的手法,和她在外公那裏見過的一幅白梅圖的畫法幾乎一模一樣,就連白梅花中間的花蕊形狀都極為相似。
薛晴柔之所以對那幅畫有那麽深的印象,是因為外公格外珍惜那幅白梅圖,平時根本不讓人碰,連她這個最受寵愛的外孫女,也只見過兩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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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晴柔年少時還曾好奇的問過那幅畫的作者是誰,外公每次都是嘆口氣,卻從來沒有告訴她答案。
如今在沈宅見到這幅畫,薛晴柔滿腦子都是當時外公悵惘的樣子,她有心想向林溪詢問,可是礙于這麽多人在場,實在找不到什麽機會。
除了謝芊芊覺出她有些沉默外,其他人誰也沒有發現薛晴柔的異常,大家熱熱鬧鬧吃着果品,喝着林溪早就讓人準備的果仁酪,便商議好了詩題,以雪為題,做一首七律。
薛晴柔雖有心事,可她向來沉得住氣,做的詩靈秀出衆,依舊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
林溪這幾日一直都在為此而用功,不管是七絕五律還是七律,她都各做了一首,如今把那首早已想好的七律寫出來,總算得了個第二名。
衆人嘻嘻哈哈就着別人的詩點評一番,便到了午飯時分。
林溪早讓人預備好了火鍋,準備的涮菜有水靈的小白菜和菠菜,有切得薄薄的牛肉片和羊肉片,還有魚肉丸子雞肉丸子凍豆腐。另外林溪還特地拿出了自己釀的葡萄酒,一時賓主盡歡。
酒足飯飽以後,衆人便一一告辭,林溪送完客人,正準備回去休息一會兒,就見薛晴柔去而複返,扶着丫鬟的手,不緊不慢的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
林溪以為她落了什麽東西,正要開口詢問,就見薛晴柔淺淺笑着開口道:“剛才在席上喝多了酒,口有些渴,不知道能不能跟沈二奶奶讨杯茶喝?”
林溪笑道:“怎麽不行,我這就讓丫鬟去倒茶。”
薛晴柔進屋以後,桂香便給她斟了一盞熱茶。
薛晴柔端起來喝了幾口,方才道:“剛才席上人多,晴柔不好多問,那西屋牆上所挂的那兩幅畫都是誰畫的?”
林溪聽她提起那兩幅畫,方才明白了她去而複返的原因,“那兩幅畫是我家夫君畫得。”
林溪沒想到薛晴柔竟然也能發現那畫的不同,難道那個故人對許岱許老先生來說真有那麽重要?
她心裏這麽想,目光便一直盯着薛晴柔,想從她臉上的神色看出點什麽來,薛晴柔聽到那畫是她的夫君所作,臉上果然流露出一點意外的神色,過後更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我這麽說可能會有些唐突,但是那幅畫跟我從前見過的一幅畫特別相似,不知道沈二奶奶可否把那幅畫借我看上兩天,讓我回去以後好好比對比對。”
林溪當然知道她要把畫拿去給誰看,雖然沈默沒有拜師的意思,但是多結交一個人将來就多一條路,何況許岱許老先生又是有名的大儒,因此林溪很痛快的就答應了,親自去把畫摘了下來,然後放在原來的錦盒裏。
薛晴柔雙手接過錦盒,鄭重的道了謝,便捧着畫去了許家。
許家住的位置有些偏僻,已經算是城邊。本來按着許岱許老先生今日的名望,在靠近內城的地方置辦一所宅子不在話下。可是許老先生舍不得老宅的那兩株桂花樹,因此一直住在這座許家的老宅。
宅子雖老,可是院子卻比內城的宅子要寬敞許多,除了第一進的天井栽種着兩株一人懷抱大小的桂花樹外,後面的院子裏還栽了杏樹、桃樹、梅樹,如今時值冬季,兼之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一路走過來只見一地雪白,唯有角落裏種得冬青樹在這一片白色中添了點綠意。
許老先生正坐在第二進的三間小花廳中修剪盆景,薛晴柔進來時,他便喚外孫女近前,“晴柔,你來幫外公看看,我總覺得這株榆樹越修越不好看,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
薛晴柔知道自家外公的脾氣,一向追求精益求精,那株榆樹在她看來已經很好了,外公卻仍不滿意。不過外公既這麽說了,薛晴柔便笑着上前認真看了幾眼,“我覺得哪都好,外公的手藝又見長了。”
許老先生丢下剪子,“你這孩子,就知道哄我高興。”說完便叫人上姜茶。
薛晴柔捧着姜茶喝了幾口,看外公今日的心情還算不錯,便從丫鬟手裏接過那只錦盒。
許老先生看外孫女拿出的錦盒形狀,猜着裏面裝着的十有八九是字畫,便問道:“是哪個大家的真跡?”
薛晴柔道:“不是那些大家的真跡,是一個年紀不大的人畫得。”
許老先生不由有了幾分興趣,“年紀不大的人所畫,我倒要看看。”
薛晴柔慢慢打開盒子,然後起身把畫小心的放在桌上,一點一點的展開來。
許老先生的目光在觸及那幅白梅圖以後,眼中的神情就變了,他彎下身仔仔細細把這幅畫看了好一會兒,方才問外孫女,“這幅畫你是從哪弄來的?”
薛晴柔道:“是我參加詩會的時候看到的,我問那位沈二奶奶,她說是她家夫君畫得。”
“沈,他姓沈。”許老先生的目光不由透出幾許迷茫,然後問外孫女,“哪個沈家?”
薛晴柔想了想:“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們家和文家是親戚。”
文家,原來是這樣,許老先生眼裏的迷茫消失了,他吩咐外孫女,“你幫我寫張帖子,我要見這位沈家少爺一面。”
薛晴柔沒想到外公這麽看重那位故人,不由問道:“外公,你認得沈家這位少爺?”
許老先生道:“這件事以後我再跟你細說,你先幫我寫帖子,你說我明天見他好呢,還是後天?”
由薛晴柔親自寫的帖子送到沈宅這邊時,林溪打開帖子看完以後就知道了,許老先生果真對沈默的那幅白梅圖很有興趣,竟然等不及雪化,明日就請他過去做客。
沈默從書房回來,林溪把這張帖子給他看時,他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許岱許老先生的大名,他也是聽過的,可是對方怎麽會無緣無故請他到家裏做客。
林溪就把自己取了那幅白梅圖挂在牆上,然後被薛晴柔看見,繼而被對方要去那幅畫的一番經過,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
沈默聽完以後,沉默了好一會兒。
林溪看他這個樣子,好像知道點什麽,便試探着問道:“那幅畫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沈默平靜道:“沒什麽可特別的。那幅畫是我臨摹的別人的畫作。”
“誰的畫作?”
沈默淡淡道:“不知道,那幅畫就放在我娘留下的那個箱子裏。我娘的畫技應該就是那幅畫的作者所教,不過她走得早,我只學了五六分,因此臨摹了很久,也畫得不是很好。”
“夫君太謙虛了,我覺得已經很好了。”林溪聽他提起去世的娘親,語氣微微有些低沉,怕他沉湎過去,忙轉移話題道,“反正我認識的人裏,沒人比你的畫畫得更好。”
沈默便低頭看她,嘴邊含了抹笑意,口裏卻道,“那是你見得人少。”
林溪故意炸毛道:“誰說的,我見的人比你們都多了去了。”她兩輩子加起來見得人可比一般人多得多了。
沈默當然知道她先前那麽說是不想自己心情不好,看她炸毛的樣子,由來就覺得好笑,心裏那一絲傷感也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