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其人如玉

七月初七。這日是裴泠同裴泫的生辰,亦是乞巧節。秋榕自五年前嫁到信陽城裏,或十日或半月仍要來裴家照顧生活,她自眉山羅氏而來,是裴素大舅收了裴夫人做義女之後挑選出來随侍她的貼身丫鬟,當時選了兩人,另一個叫夏椿的丫頭,到了信陽沒幾日就得了一場病病死了,故此只剩秋榕一人。她從眉山跟來的時候還是花一樣的年紀,現在也近二十五了,已是兩個孩子的娘親,她比裴泠裴泫大了一旬,雖是主仆,但自從當了娘,與裴泠的關系便介于姐妹同母女之間。

這日一大早,秋榕就過來幫忙準備裴泠和裴泫的生日宴,本來因為秋榕嫁人之後,裴家沒了丫鬟,家裏一應鎖事,裴泠都要幫把手,因這日她是壽星,阿瀾便叫了阿清一起去廚房幫忙,只叫她随裴覺裴泫到外邊等着,又因晚上才是正宴,中午便簡單吃了點。考慮到酷暑難耐,裴覺便提議往山上去避暑。

彼時裴覺背着裴泫,牽了裴泠又叫上方慕燕,帶了只大西瓜就要往雲陽山上去,那山上早些年原有座道觀,後來香火不盛便荒廢了,鼎盛時大約也很輝煌過一陣,亭臺樓閣、雕梁畫棟也十分器宇不凡。裴覺想着那觀中後花園裏有口清泉,邊上建有納涼的亭子,遂帶着三只小的往那裏去乘涼,一行人爬了半個多時辰終于到了道觀。

後邊薛洋跟了他們一路,到了道觀前面,望着破敗的山門,以及雜草叢生的庭院,卻覺神思恍惚,心下一片黯然,大約睹物思人,憶起曉星塵也順帶着想起宋岚。

義城那十數年,碾碎了他最好的年華,究竟是誰困住了誰,他卻始終參不透,堪不破。只知自己獨自一人、無聲無息地從少年長成了青年,可是縱使自己心中執念彌深,日思夜想,竭盡所能守着曉星塵屍體不讓他腐敗,道長卻從未入他夢來。他恨他至此,寧可魂飛魄散,連夢也吝啬的不願入麽?

他想起這份執念,時光已然過去那麽久了,久到自己小手指被馬車碾斷那種撕心裂肺地痛楚他都不在乎了,久到曉星塵頸間噴湧而出的血撒在他臉上那種溫熱的觸感他都快忘卻了,這份執念卻依然如此鮮活。

是否他薛洋終歸是求什麽而不得?!

前頭裴覺對着三清殿裏太上老君落滿灰塵的神像略一鞠躬,口中念叨:“老君在上,我等叨擾了。”

薛洋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跪在那神像跟前虔誠一拜:“我想尋回老君坐下一位弟子,萬望老君成全。”

他擡起頭,直視威嚴高髻的太上老君,老君的神像面目慈悲,定定地俯視着他,卻有一種排山倒海而來的強烈壓迫感,薛洋這時才覺得自己是那般渺小。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屠了宋岚的道觀,便覺剛才那般向太上老君發願的舉動簡直尴尬得要死了。

自己大概這是……病急亂投醫了……

薛洋趕緊跳起來,跟上裴覺幾人往道觀後花園去。

裴覺帶着三只小的到了涼亭裏,便放裴泫坐下,順手把大西瓜往石桌上一放,卻忽然想起忘記帶刀子裏。

方慕燕見裴覺立在那裏盯着西瓜瞧,瞬間明白過來,想了想覺得緋月刀身切西瓜似乎太長了點,何況他經常拿來捅各種東西,于是決定用湛露。他遂心中默念了一句口訣,腕上黑得碳一樣的镯子化成一把匕首握在他手中,他自告奮勇地對裴覺說:“三……叔,我有刀,我來切。”

裴覺回過頭,看着他手裏那黑不溜秋的玩意,問他:“哪來的?黑黝黝的,去旁邊泉裏洗洗幹淨再拿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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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露本是仙家名器,通了人性的,兵器譜上短兵排第一,何況若是武器也有輩分,那湛露可是太爺爺的太爺爺的太爺爺輩了,本來方慕燕要拿它切西瓜就有點挂不住,更兼被裴覺一個普通人嫌棄了,越發不樂意了。裴覺語畢就爆了一團綠焰示威似的烈烈燃在那漆黑的刀刃上。

“這把刀還發脾氣了?”裴覺哈哈笑了一聲。

“沒有沒有,三叔不要介意,這把刀是個法器,我要拿它切西瓜它大概有點不樂意,等我哄哄它就好了。”方慕燕趕緊袖了湛露往旁邊清泉去。等他到了泉邊,又趕緊把湛露放泉眼裏沖洗,擡頭瞧見前面裴泠掩着嘴朝他微微一笑,還不時向他這邊張望,方慕燕語氣不佳的壓低聲音對太太太爺爺湛露道:“矯情的你,讓你給未來島主夫人切個瓜你還不樂意了。”

方慕燕洗完刀回來切了西瓜,四人分瓜而食。山間時有清風徐來,感覺涼爽許多,此時裴覺自袖子裏取出兩樣東西給了裴泫裴泠一人一個。

“這是今年的生辰賀禮。”裴覺對侄兒侄女道。

直見裴泫手裏多了一只金屬小船,裴泠得了一只金屬小鳥。兩樣東西粗看并沒什麽特別,不過打磨的極精巧,外面锃亮锃亮的。

裴泫先發現了這小船有些眼熟,他問裴覺:“三叔,這可是我原先同你一起畫的那艘?”

裴覺摸了摸他的頭:“虧你還記得,也有四五年了吧。”

裴泫笑了,他自然是記得的,他偷跑出家門那次,在河邊第一次看到很大很大的船,他很好奇那船是怎麽動的,尚沒有研究透徹,就被他爹逮回家了。其實他爹畫畫本是畫得極好的,原本可以求爹畫一幅那條船的樣子,可是那次他偷跑出家之後,一向對他和顏悅色的裴素就總黑着一張臉,他便不敢去求他爹了。後來裴覺來看他,他就向裴覺描繪這艘很大很大的船,眼裏滿是期待。裴覺就按着他說的畫了一副圖給他,還許諾說看看能不能做條小的一模一樣的給他。

可他記得後來裴覺說過,他試着做過一艘,外面倒是看着差不多,但是內裏機關裝置卻弄不好,故此船是動不起來的。

“你将這裏擰緊了放到水裏,它便能動。”裴覺指着船尾上一個開關,對裴泫說。

裴泫趕緊擰了擰往亭子邊上水裏一放,果然小船嗖得一聲向前沖開了一段距離,還順帶着張開了桅杆上的帆,有風吹過,船駛得更快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停在水中不動了。

裴泫遂撿了跟樹枝将小船撈了回來,對他三叔道:“三叔手藝越來越好了,這小船做得跟真的也差不多。”

裴覺唇邊浮起一絲淺笑:“外面的模子倒是我早就做好的,不過內裏卻是我新拜的師傅替我做的。”

“三叔最近不是去了唐家堡,莫非在唐門拜的師傅?!”裴泠把玩着自己手裏栩栩如生的金色小雀兒,摸着它後面一根尾羽有些松動,拉了一拉,盡然掉下一小粒渾圓的鳥蛋來,覺得很是驚奇。

“還是泠兒機靈,大約世上也只有唐門中人能做出如此精巧的東西了。”裴覺道。

“可阿泫覺得三叔已經非常厲害了,世上還有比三叔更厲害的人?”裴泫靠到裴覺身邊,撥弄着小船,感覺愛不釋手。

“我此生倘能及他十分之一,就該感到慶幸了。”裴覺笑意更深,深邃的雙眸一時變得亮亮的,帶着十二分的敬仰,仿佛說道一件極開心的事情。

他一時想起什麽,轉頭拿過裴泠的小雀兒,對她道:“這原是做給你玩兒的,我那師傅稍稍改動了一些,将它做成一支防身用的發簪,這尾羽具是可以拆下來當暗器用的,待你及笄便可以簪在頭上。”裴覺手上一番,不知觸動哪個機關,小雀兒底下多了一根尖銳的簪子,尾羽頓時刷刷展開,成了一支精致的鎏金簪子。

裴泠捏起那一粒鳥蛋問裴覺:“這個又有何用?”

裴覺道:“藏毒的。”

方慕燕在旁邊看了看,覺得這還真是唐門一貫的手法,覺得心裏十分佩服。

“阿泠又不跑江湖,要這個能藏毒的簪子做什麽呢?”裴泠笑着問。

裴覺卻認真道:“你縱然不跑江湖,哪天遇人不淑卻可以拿出來使上一使,叫他吃點苦頭。”

方慕燕聽裴覺這樣教育裴泠,頓覺脖子背後一陣冷飕飕的,腦門上一圈冷汗。

小姑娘聽他叔叔這樣說了但笑不語。

等他四人聊完天已經快到晚飯十分,裴覺趕緊帶着三個小的往山下去,怕誤了侄子侄女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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