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其人如玉

到了晚上,衆人吃完秋榕準備的那一桌豐盛的生辰宴後按例上來一道長壽面,那面湯是熬得濃濃的鮮雞湯,長白面條上撒了些細碎碧綠的蔥花,澆頭卻是再普通不過的煎得金黃的荷包蛋同油綠的青菜。裴素親自給兩個小壽星一人挑了滿滿一碗,裴泠和裴泫吃完了面,照例接受了家人的祝賀,裴素也勉勵了一雙兒女幾句,無非是又長了一歲,來年當更加努力學習,友愛恭謙,姐弟和睦,裴泠和裴泫認真地點點頭答應了。

薛洋遠遠瞧着他們一大家子人,想起與曉星辰和阿箐在義城的那幾年,日子雖然平淡無奇,甚至可以說有些清苦,卻有說不出的滿足感。曾經到處流浪,後來遇着了金光瑤去了蘭陵金家做了客卿,也有過那麽一段錦衣玉食的生活,卻從來沒有過家的感覺。直到與曉星塵重逢,陰錯陽差地被曉星塵救了,才漸漸覺得那原本破敗不堪的義莊竟讓他生出一絲家的感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迷戀上了那份從未感知過的暖意還是曉星塵這個人。

說起來他們三人都是孤兒,連生日是哪一日都不知道,但曉星塵卻堅持要給他和阿箐過生日,不知道生日便以與他們相遇的那日作為生日。每當到他或者阿箐生日的那天便也像今日這樣會有一碗長壽面吃。

彼時,曉星塵便會對薛洋說:“我和阿箐眼睛都不好,你找找哪根面最長,替我們挑出來,吃了最長的面條便能活得長長久久。”

薛洋通常都會先幫小瞎子找,找着了便叫她張嘴,直接往她嘴裏一塞了事。

然後他便走過去,握着曉星塵的手慢慢地極有耐心地幫他将最長的那根面條挑出來。他心裏想,曉星塵你一定會活得長長久久。

那時候,曉星塵的碗裏通常沒有澆頭,是光禿禿的一碗陽春面,兩個雞蛋給了阿箐和薛洋一人一個。

後來道長死了,薛洋一個人靜靜地想起當初覺得無關緊要這些小事時,才覺得那時他和阿箐什麽都不做,吃道長的喝道長,賴着道長不走,曉星塵要養活他倆想來也十分艱辛。

裴家人吃完了長壽面,又在院子裏幫裴泠擺好了乞巧的桌子,薛洋未見過這陣仗,倒也覺得十分有趣,默默看了一陣,覺得乏了便回方慕燕屋裏睡覺去了。

這天衆人鬧得有些晚,直到子時方各自歇下,裴泠正準備睡覺,卻聽到窗外有人喊她,仔細分辨卻發現是方慕燕。

裴泠披衣起床,開了門,卻見方慕燕一身衣服穿得整整齊齊。

“你的生日面我也吃過了,今日須得告辭了。”少年立在門口笑盈盈地說道。

“何不等到天亮了再走,現在已是子時,山裏夜露深重,說不定還有野獸,更何況,你不同我爹爹打聲招呼就走,會不會太失禮了?”小姑娘困得不行,強打起精神來同方慕燕說話。

“我有些話只想說給你聽,等到天亮人太多,便不方便了。”方慕燕解釋道,“随我去外面坐一坐可好。”

小姑娘想了想,還是跟着去了,兩人遂走到外面廊下,坐下說話。

“那日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名字的由來麽?”方慕燕沒來由地說起這事,裴泠聽了卻來了精神,“我母親懷着我時,有次同我爹吵架,便要回娘家,可是蓬萊在海上,而我外祖居錢塘,要回去談何容易,那日母親卷了鋪蓋走到海邊就要上船,可是海上浪頭一浪蓋過一浪,是怎麽也走不得的,我爹帶着我大哥同二姐追出來攔着母親不讓她走,她無奈間瞧見天空中數只海燕迎着浪頭飛過,便指着那燕子說,來生也要變作這海燕,就不怕被幾個浪頭擋住去路了。後來母親生下我,我爹便說,此子該叫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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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泠聽完忍不住笑了笑:“方哥哥的爹娘真是随性而有趣的人。”

“我爹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但為人确實随性,此番我要出島,他雖不喜,卻并不阻我。待我娘也是極好的,否則我也不會有這麽多弟妹。”方慕燕說完最後一句,便覺得有些不妥。

偏生小姑娘又追問:“這卻是為何?”

方慕燕頓時臉皮子紅了紅,不知道該怎麽和裴泠解釋,只得岔開話題說道:“對了,今日是你生辰,我也沒準備賀禮,此物贈你,還望笑納。”

說完卻将左手上漆黑的镯子退了下來,拉起裴泠的手便往上戴,裴泠反應過來時,那镯子便在她白玉一樣的手腕上了。

“咦,這個我絕對不能收。”裴泠試着把镯子退下來,可那镯子卻仿佛長在了她的手腕上一樣。

“我讓它認了主,沒有我的命令,它不會退下來的。”方慕燕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湊到裴泠耳邊輕聲道:“有個秘密只說與你聽,我爹已将島主之位傳給了我,所以目今我才是蓬萊島之主。”

此時少年人臉上揚起一點得意的神色,卻又迅速向後退出兩步:“我真的要走了,泠兒多保重。”

裴泠要追上去,方慕燕卻一個縱身,躍到院中一棵高大的柿子樹上,站在枝幹上俯視裴泠,裴泠擡起頭,便見方慕燕笑着向她搖了搖頭,“別再跟過來了,本來就不舍得走。”

裴泠擡起手焦急地說:“湛露我真的不要,趕緊拿回去啊。”

“那便替我收好,等我下次來時,還給我。”方慕燕柔聲對小姑娘說完,又是一個縱身,已經躍上竹屋背靠的山崖,随後那輕盈的身影便消失在幽暗的竹林深處。

女孩兒追不上他頗覺無奈,看了看左手腕上的黑色手镯卻覺得有些驚奇,原來以前只遠遠地瞧見方慕燕戴在腕上,看不真切,這回離得近來才發現這镯子竟是這樣的華美,一直以為它黑得如一塊碳一般,卻原來不是,那是極深極深的藍色,只不過藍到發黑罷了。那晚月色明亮如水,女孩子便對着弦月擡起手腕細細看那镯子,原來它周身藏着點點星光,仿佛銀河一樣璀璨。

也不知方慕燕将這镯子給她是何用意,更不知他說下次來,究竟是何時。

從前她也別過很多傷者,但具如迎來送往那般稀疏平常,可此番卻覺心頭牽挂甚深,離情難抑,眼眸間忽然覺得有些酸脹,卻不知該與何人說起,只得對月空嘆。

好好一個生日,怎麽過成了生離。小姑娘不知道的是自己長大了。

第二日早上,裴覺也辭別了他們,着急趕回唐家堡忙他自己的差事去了。裴素這邊知曉了昨夜方慕燕突然離去,也沒說什麽,倒是裴泫說了句:“方哥哥是個有趣的人,他在這住了兩個月,倒給我講了外頭許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如今他走了,還真有些舍不得。”

他姐姐心裏本來有些黯然,聽他這麽一說更覺難過,想到右手上戴着的湛露,便忍不住用左手摸了摸,仿佛那镯子能給她些許安慰。

日子挨到七月十四日,裴家開始準備起中元節的祭祀,照例除了祭祀祖先,也要祭奠一下裴泠同裴泫的母親。

晚上裴泠獨自一人時,念起從未謀面的母親,以及時不時發病的弟弟,不免心傷,又見夜空中懸着的已近渾圓的明月,更覺自己身世凄苦,忍不住眼淚便撲簌簌地掉落了下來。

“莫不是想我了,怎麽掉起眼淚來了。”裴泠回過頭,卻見方慕燕正站在廊下對着她笑,外間銀色的月光撒在他身上,他便一半溶在月光裏,一半藏在陰影中。

“你不是走了麽?”小姑娘趕緊抹了把眼淚站起身來,臉上表情有些複雜。

“果然還是舍不得你。”少年人撓了撓頭,接着道:“何況明日是中元節,百鬼出行,兇險的很。這山間本就多鬼祟,更兼那日去的道觀,我覺着有些古怪,陰氣重得很,回來後心裏便覺得不怎麽舒服,我本來已經到了信陽城裏,可仍舊放心不下,所以折回來看看,待安穩過了這日,我再走便是了。”

裴泠點點頭,臉上露出一點笑意。

“趕緊回去睡覺,夜深了,明日恐怕少不得一番折騰。”方慕燕忍住朝女孩子臉上撫了撫,将她淚痕拭去。

“那你呢?”裴泠問他。

“我去那邊樹上将就一晚,只要過了明日,我便安心走了。”方慕燕朝院子裏的柿子樹指了指,又催促裴泠回房間。裴泠只得聽他的。

待這邊裴泠走進自己房間,關上門,薛洋才從黑暗中閃出來。

那天他睡得早,卻沒料到第二日方慕燕居然不告而別,打得他有些錯手不及,須知他很看得上方慕燕這具皮囊,仿佛盯着獵物一般伺機而動,可誰知獵物居然脫離了他的視線,他正懊惱自己大意,這獵物居然又自己跑回來了。

薛洋眯着眼睛看樹上和衣而卧的少年,思索剛才聽到他與裴泠的對話,心下暗道:“果然他也已經發現了那間道觀的異樣。”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沒評論就算了,居然還給我掉收藏,難道大家看到BG都默默掉叉了,這是逼我放大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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