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蒹葭蒼蒼

那天吃了午飯,方慕燕果然依言來找薛洋了。

原來方慕燕打聽到這十方宮在三十年前香火是十分鼎盛的,宮內弟子數量龐大,俨然一副道門正宗的派頭。按例,道家掌門繼任的傳統是依師徒或者父子之間的血脈姻親傳承,這十方叢林制卻另辟蹊徑以任人唯賢為首要條件,頗有地不分南北東西,派不分天一全真,亦不排資論輩,外頭來的雲游道人也能悉心請教,接入宮中供養,對佛道,儒道亦是兼容并包,所以一時風頭大盛無人能及。可惜廿年前,不知為了何事掌門突然離奇失蹤,群龍無首時,十方宮內部兩黨相争,鬧得個兩敗俱傷的境地,便開始有傾頹之相了,再到數十年之前,十方宮門人走的走散的散,最後剩下十來個人,卻在一天晚上突然集體失蹤了,這附近幾個鄉鎮的人聽說了,都怕得要命,便報了官,官府也派人來查過,卻始終沒有頭緒,又因為沒人來報家人失蹤,所以最後便做了無頭公案,擱在那裏了。

薛洋聽方慕燕一口氣講完十方宮的舊聞,忽然怔了怔。記得那時曾聽人講起過,曉星塵因心懷救世之念所以離了抱山散人獨自下山來,又因為師從高人,資質極佳,所以第一次夜獵便一戰成名,後來便有世家拉攏,但道長卻不想與這些世家同流,更傾向于輕血緣傳承,注重志投道合,所以結實了宋岚後便有一同開宗立派的想法。

薛洋心想,這個十方宮建制倒似乎很合他的意,只可惜也已經淹沒了。

想到曉星塵下山這事,他面前卻忽然浮現出道長自刎那日的情景,他被揭穿了身份,情急之中說了很多傷害曉星塵的話。在義城的時候,并沒有仔細想過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只是沉溺于跟曉星塵和阿箐一起生活的那份平淡。

宋岚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他其實便知道那份微妙的平衡終歸要被打破了,但還想竭盡全力地保持住,就像一個撒了謊的孩子,企圖用一個謊言彌補另一個謊言那樣,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才發現自己摔得更疼。

“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連你自己都救不了!”

“你一事無成、一敗塗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大約當時是那樣的想法,自己抓不住他,便想将他撕裂,捏碎,砸爛,然後徹底毀掉。

明明以為自己會在那種瘋狂地報複行為中,得到勝利的喜悅,卻發現根本沒有絲毫快感可言,有的只是後悔,無盡的後悔。

但他依然拒絕承認,直到魏無羨突然闖入,被人一針見血地捅破了那層紗,他方覺眼前一片明亮。

他以前對曉星塵的任何一分惡毒殘忍實則亦傷在自己身上,所以為何不對自己好一些呢。

方慕燕講完這些事,見薛洋在發呆便問道:“泫弟可是想到什麽,不妨說出來,我同你分析分析。”其實他心中亦有疑問,雲陽山山脈綿長,更有十數山峰,裴素自妻子亡故之後,選擇避入雲陽山,本身就很可疑,何況那許多山勢平坦的都不選,卻“恰好”将自己竹屋建在常人看來已經十分不祥的十方宮腳下,不知是何用意。看裴泫這般模樣不知道裴素是不是同他說起過什麽,其實原本大可不必這麽麻煩,列鏡陣便可窺之一二,奈何十方宮與他蓬萊島同宗同源,先人早就防備着這一層,宮內已被列了反窺的陣法,叫他無法施展手段。

薛洋見方慕燕問他,感覺找了個借口說那日裴瀾讓抄寫的詩經還沒抄完,一會他爹還要問他功課,所以有些心不在焉。

方慕燕聽了倒也沒有懷疑,薛洋想着得将中元節那日在泉水中所見景象告訴方慕燕,給他提個醒便道:“自我出生便住在這山裏,倒沒有聽說過十方宮的往事,而且爹除了中元節會帶我們去那裏放個燈,平時絕少踏足十方宮地界,所以并沒有覺得有什麽異常。只是今年中元節确實有些古怪,那天血月現世,我似乎在那口山泉中有光影投射出來照到我眼睛裏,現在想起來似乎和那把鑰匙上的圖案竟差不多,也不知我發病是否同被這影像有關系。”

方慕燕道:“這樣看來那泉水确實有古怪,改日我們再去查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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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洋便點點頭,此刻外頭卻聽裴泠喚他,他趕緊開了門讓裴泠進來,原來裴素已經問完她的功課,讓她過來叫裴泫去,薛洋聽了只得往裴素那邊去。

因為對裴素始終心懷感激,所以薛洋對他态度還算恭敬。不過薛洋跟着來了這雲陽山裏的竹屋,重點始終放在方慕燕身上,因此對他觀察倒也不多,現在奪舍了裴泫,與他相處自然日漸多起來。

薛洋行至裴素屋外,便見屋裏的人正伏在窗前案上寫字,因為知道裴素日常便是關在自己屋裏抄經禮佛,所以心想他爹當是在抄經。

他屋中時常點着一籠素香,燃盡後便是盈盈一室清幽,進門右手的香案上設有佛龛,進了他屋子便覺神思寧靜,心外無物。

薛洋緩步走到他跟前,朝他略一躬身道:“爹,阿泫來向您問安了。”

裴素聽見了,便放下筆,轉過頭來,他在外頭時都修飾的極幹淨齊整,頭上發髻也是梳得一絲不茍,日常家居倒是随性的很,此刻正散着一頭黑發,任其垂在身後,他看了看薛洋,問道:“泫兒可是這幾日身上仍舊覺得不舒服?”

薛洋搖了搖頭,目光掠過裴素案上的箋稿同那方朱墨才知裴素正在閱他抄寫的詩經,便覺一陣心虛,他找了裴泫往日的舊作,就當畫畫似得描摹了一番,好不容易抄了三遍,就覺得費力地比修複陰虎符還難上幾倍。

裴素道:“我見你這次抄得詩似乎比以往又退步不少,若是覺得身體不适,爹不會為難你,你只管量力而為便是。”

薛洋心說:“這特麽已經是我有生以來寫得最好的字了。”嘴上卻道:“是阿泫頑劣,沒有花心思在練字上,讓爹失望了。”

裴素卻嘆了口氣:“你祖父寫信與我,說是年紀漸長,因你二姑嫁得遠,數年無法回家省親,你三叔又忙于工部政事,常年無法歸家,且未婚娶,膝下無子,老人家見着其他裴氏宗親人丁興盛,孫兒繞膝,便覺心傷,對你姐弟思念更甚,問我是否可将你姐弟二人帶回東都,與他兩位老人家一起生活一段時日。”

薛洋毫無心理準備,自然一萬個不願意,但是現在又不能一口拒絕,口上只得說:“此事只憑爹做主,阿泫都聽爹的。”

裴素伸手拉他過去,攏了攏他額前碎發道:“爹常覺此生最對不住的便是你,你此刻年華正好,卻困在這深山之中,不能眼見三千世界之紛繁,耳聞絲竹樂聲之動人,只得清風明月相伴,孤寂無聊。爹知道我兒一直想往外頭去瞧瞧,但因為你這病,爹害怕外頭的人傷害你,所以一直攔着你。此刻卻想問問你的意思,是否願意回東都去。”

薛洋心想這個回答實在有些拿捏不準,想他河東裴氏家大業大,靠着這一層,那麽他現在要找到宋岚的目标似乎會容易實現一些,畢竟他要即刻奪舍了方慕燕,那便只得靠着一張嘴,兩條腿去打聽那人的下落,打聽找了還得親自跑去尋他。但若依附裴氏,這方面的好處便不一樣了,正如當年依附蘭陵金氏一般,但是闖下什麽禍端,只要自家還能護得住,便無需擔心放不開手腳辦事。何況,裴氏與玄門而言是兩條路子,裴氏依仗朝廷,如果裴家自己這條路走不通,是否還能靠着官家這條道走呢?

裴素見他兒子不說話,便道:“不必現在就給我答案,你大可以再仔細考慮一下,或者同你姐姐商量看看,我尊重你們的想法。畢竟你的身體狀況,我尚未對你祖父母提及,不想令他們操心。”

薛洋答應着退了出來,想了想便往裴泠的房間去,走到拐角處,卻見雲陽君卧在那裏閉着眼睛曬太陽,十分享受的樣子,秋日暖陽照在它一身黑色的貓毛上,顯出一絲油光華亮,薛洋心想倒是把你喂得挺飽,看着膘肥身健的樣子比初見時壯了不少。

雲陽君聽到響動,晃了晃耳朵睜開眼睛,看見是它主人,便小跑過來,很自然地往薛洋懷裏竄,薛洋順勢抱住它,繼續往裴泠那頭去。

“這兩天跑哪裏去了,也不見你出來?”薛洋摸着它背上的貓毛,覺得手感似乎也好了。

“啊,主人你是想我了嗎?”雲陽君舔舔薛洋的手背。

“嗯,确實有些想你,而且正好有些事想問你。”薛洋又捏了捏它的耳朵,腳下卻跨進了裴泠的屋子。

方慕燕果然也在裏頭,裴泠見他進來,便招呼薛洋一起過去吃點心。

薛洋目光停在方慕燕臉上,姐夫好勤奮!

方慕燕朝他笑笑,一臉嘿嘿嘿,但是小舅子你跑過來幹嘛?

作者有話要說: 又開了一波洗白╮(╯▽╰)╭,我洋決心以後要變身護妻狂魔。

所以繼續求小天使留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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