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衡陽雁去

裴泠聽了他爹的吩咐,趕緊解開方慕燕身上繩索,又撕了衣擺将他手腕上傷口包紮好,另一邊裴瀾和裴清也趕了過來,裴素便囑咐他倆先帶着裴泠和方慕燕回山下竹屋去。

“雲……雲陽君……替我……”薛洋艱難地喊出山□□字,想到自己尚有幫手,忍着渾身劇痛,掙紮着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企圖反戈一擊。

但山神顯然準備無視他的召喚,它繞過薛洋向裴素走去,到了他跟前單膝向裴素跪下,薛洋看到它這樣的舉動,瞬間明白了自己再做任何事情具是徒勞。

“我讓你盯好他的一舉一動,可沒有讓你參與謀害方緋,為何不來向我禀報?”裴素聲音依舊清冷,卻裹挾着一股薄怒,“莫非你對他有什麽企圖?”

“不敢。”此刻的山神只是低着頭,卻并不做其他解釋。他已不是前頭小男孩的體态,而是一名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模樣,黑發金瞳,像極了某種夜行的獵食者。

“帶他去地宮!”裴素收回外形奇特的樂器,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命令着山神。

薛洋眼見雲陽君在他跟前化出了原型,那是一只足有九尺高的猛獸,通體烏黑,只在四足上有些紅色的毛發,三條細細的尾巴散開,末端成三角狀,它獠牙鋒利,面目猙獰,金色的獸眼中,瞳孔收縮成一道細縫。

雲陽君伸出爪子撈起薛洋往背上一甩,又用尾巴将他壓住,便邁開步子跟着裴素往泉邊去。

到了泉眼邊上,雲陽君右前足向水中一按,便見一池水登時向下直降,不過一會,就徹底幹了,漏出地下一道石門,上面有個轉盤,裴素輕輕一撥,門便開了,地下便是臺階,通向深處。

裴素收了長笛,薛洋便覺身上疼痛減輕少許,身體裏頭某種東西就像暫時蟄伏了一般不再動彈,他想着此刻身邊兩人竟敢合夥騙他,便覺怒火攻心,但不知裴素底細,又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強壓着心中怒火意圖見機行事。

那地宮入口頗窄,不過能容一人進出,雲陽君此刻遂斂了真身,又化成黑衣男子的模樣,仍舊把薛洋背在身上,跟随裴素往深處去,那甬道兩邊具是斑駁的壁畫,想來年代已久,薛洋只覺得裏頭人物像是道門中人,畫得什麽意思卻全然看不懂,兩邊的石壁上每隔幾步便有獸狀的銅燈,仔細分辨模樣,倒是和雲陽君真身有六七分相似,每隔數十幾米又有镂刻銘文的石門,重重疊疊,像是守衛什麽辛秘。

薛洋速來是心思缜密之人,甚少會落入他人陷阱,此番便覺屈辱異常,但好在他并不心浮氣躁,不多時,心中的怒火便散去大半,反倒打起精神思索這件事的纰漏到底出在哪裏。

從裴素以往表現可知,他一開始便知所埋之人是薛洋,他知道薛洋執念彌深魂魄會脫出軀體,所以他拿走了降災是想引自己去找他,他算準了薛洋想要奪舍重生,可他又怎知自己會選裴泫的身體,他又怎麽會允許自己的兒子被毫不相幹的人奪舍?

他尚來不及思索,雲陽君便将他放到了地上。

那裏顯然已經是地宮的底部,甬道的盡頭是個圓形開闊的石室,大約已經到了地下極深的地方,這裏的溫度非常低,薛洋只覺凍得身上只打寒顫,這種感覺令他想起金麟臺受審之後被金家囚于地牢中的往事,不自覺的便心頭一凜。

石室的中央有一處高臺,臺上呈着一具白玉石棺,地面上四散着許多金銀法器,道門珍寶,他目光所及之處,赫然望見降災竟也混在那一地法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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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藏在這裏,難怪遍尋不到。

裴素走上高臺将手中長笛放入棺內,伏下身,向着棺中道:“鳴蛉,我帶泫兒來看你了,你高興麽?”

自然,并沒有人會回答他的話。

薛洋忽然覺得有點同情裴素,那必然是他的亡妻,十數年間他又曾不是做着同樣的事情。

他試着動了動自己的手腳,顯然已經有了力氣,而降災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裏,那麽只要拿到自己的佩劍……

“不要輕舉妄動,你現在絕不是裴素的對手。”雲陽君發覺他的小動作,低聲提醒道。

“鎮派神獸混到這個地步,雲陽君你可以啊。”想到自己曾經把這龐然大物,當成小山貓摟在懷裏揉來揉去,薛洋便感嘆自己什麽時候心變這麽大的。

雲陽君卻并不受他激将,反倒回了他一句:“早便說過我不是山貓,你未深思,莫要覺得我在騙你。”

薛洋聽它這麽說,心裏卻忽然有些疑惑,雲陽君的立場顯然并不是和裴素完全一致,那麽在它身上或許還有些許轉機。

“薛洋,你恐怕有很多疑問。”裴素轉過頭,問跪在地上的薛洋。

“不,我沒有任何疑問。”薛洋忽然擡頭朝着裴素十分輕蔑地笑了,語氣又帶着一絲促狹:“我只需知道爹必然不會舍得殺我。而爹不殺我,那麽所有的疑問便沒了意義。”

“你果然如傳聞中那般聰明又狡猾。”裴素卻回報他一個淡定從容的微笑,“其實我有一些後悔,讓你這樣的人占了我兒清白的身體,實在太便宜了你。”

薛洋卻覺怒從中來,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雙手的拳頭,裴泫的身體,他還真看不上,若不是……若不是以為承了你的恩,若不是以為你将遇到不測……

呵呵,情之一字,果然便是一切破綻的根源。

因情死,因情生,不知情何起,亦不知情何解。

薛洋再怎麽會演,也無法控制此刻無處宣洩的情緒,他瞪着裴素卻并沒有半句辯解。

“你雖然不想聽,但我卻還是要告訴你,以便絕了你其他的念頭。”裴素接着道:“我的妻子,泫兒的母親是上古魔族後裔,這點想來你多半已經猜到□□分,魔族本是身死魂滅,所以沒有輪回之說,泫兒不知是否因為是混血,自出生以來魂魄和軀體便常現脫離之态,可如果魂魄長時間脫離身體,他便會死去,泫兒還這樣小,我實在不舍得他離我而去,所以我要幫他找個元神強大的魂魄,本來夷陵老祖的魂實在是再好不過的選擇的,可惜怎麽招他,他也不出現,後來才知原來是被人獻舍了,在信陽住了這些年,倒也聽說過你的事情,不過只知你常年盤踞在義城,足不出戶,卻不大清楚你的過往,再到後來聽說你因為同曉星塵的恩怨,死于含光君之手,我便盤算着,可引你的魂魄來雲陽,供我兒所用。”

“你想要驅使我,簡直癡人說夢。”薛洋硬擠出這幾個字,“只要我尋到法子脫了這身體,裴泫便徹底死了。”

“你大概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裴素轉過身,伸手替石棺裏的人整了整衣襟,目光變得無比柔和,“魔族!身死魂滅,你入了我兒身體,魂魄便與之融為一體。你已無來生,唯有今世,所以還有什麽執念,便好好珍惜現下這副身體吧。”

“那麽,勞煩爹告訴我,我究竟該如何珍惜。”薛洋只覺得跪得腳都有些麻了,便換了個姿勢坐了下來。

“不要再想着奪舍方緋,那不過是徒勞而已。”裴素目光仍舊停留在石棺中的人身上,仿佛那是一件無上的珍寶,讓他舍不得移開目光,“你若是聽話,爹便教教你如何棄惡揚善,從此做個好人。”

薛洋見他看都不看自己,似乎沒什麽防備,心頭便有了一計,他同裴素道:“爹,今日既然帶我來了這裏,何不讓娘親看看我,她定然也是想念我的緊,你說是不是。”

裴素聽他這麽說,便擡頭定定看了他一眼,嘴裏道:“好啊,你過來。”

“雲陽君,我腿酸得很,你扶我一把怎樣。”薛洋沖着邊上一直默默看戲的山神這麽說。

山神回過頭,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投來警告的眼神,但仍舊順勢拉了他一把。

薛洋便站了起來,慢慢往裴素的方向走去,餘光裝作不經意般掃過地上的降災,盤算着以怎樣的角度方能砍下裴素的腦袋,他故意裝得神情自若,待到降災能在他夠得着的地方,他便用腳一踹,降災騰空而起,他用手一接,便順勢朝裴素攻去,裴素見勢晃身一躲,避開了一劍,薛洋再逼上來,卻嘆裴泫的身體一無靈力,二無金丹,實在無法一招斃命,好在裴素也不像是武功了得的樣子,不過仗着自己是成年人,躲避及時些。

最重要的是,後頭雲陽君似乎并不打算出手幫助任何一方,只是冷眼旁觀,薛洋心中更是竊喜。

數招下來,裴素還真地挨了他幾劍,頓時身上多了幾個窟窿,鮮血直流,但所幸還不在要害上。

薛洋的攻勢卻越來越猛,招招不留情面,最後一劍終于刺中他的心髒,但裴素面上卻無半分驚憂,反倒無所謂似得對薛洋道:“你當真要殺爹,爹也只能讓你殺,但你要知道,弑父之罪,可是要入無間地獄的。”

薛洋只當耳旁風,此刻只剩屠戮地快意,還管其他做什麽。

劍尖又刺入更深,但裴素絲毫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

薛洋終于有些驚慌,這是怎麽了。

“住手吧,你殺不了他的。”後頭雲陽君終于開了口。

裴素一手握着降災刀刃,将它堪堪從傷口中抽出,薛洋甚至能聽到血肉被撕裂的聲音,他到此刻方感覺到沒頂的害怕。

薛洋看到裴素身上的傷口卻在緩慢地自動愈合,耳邊只聽到他對自己說,“起初聽說了你與曉星塵的事情,便覺得世上有你這樣的人實在令人費解,替道長不值得很,但還想着或許能夠感化你,如今看來一切都是白費力氣。機會這種事,無論道長或者是我,都已經給過你,可你自己都把它推開了,那便怪不得我接下來用何種方式教你去當一個好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讓裴爹好好教訓下薛洋的,不舍得呀不舍得,就言語感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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