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凝綠、謝淮二人方才入宮,也不等太後傳召,便往慈寧宮而去。未至宮門前,遠遠的就見有東太後身邊的人候着,女帝瞧着那人,口中道:“安慧姐姐怎麽迎出來了。”
天将落雪,頭頂陰沉沉的,安慧手中拿着把傘卻未曾撐開,目露隐憂地瞧着皇帝,低聲地道:“施家人哭上宮門,太後才召見了,聽了兩句。”
才聽了兩句,就迫不及待地要向天下人宣告她對皇帝無可比拟的影響力,就要當着外戚的面,呵斥如今的天子了。
蘇凝綠微微一笑,說:“那還好她沒聽見施齡被關到刑部大獄去的事情。”
安慧驚疑不定地瞧着她,擔憂地喚道,“陛下,太後娘娘發了好大的脾氣——”
蘇凝綠淡道:“她不發脾氣才奇怪,若是她脾氣小些,父皇也不會設下西宮皇太後了。”
這東宮太後也着實是個妙人。
女帝還年幼時就被封了皇太女,明眼人都知道先帝偏愛幼女,滿宮上下俱都十分奉承,可隆懿太後就是要找小阿綠的茬兒,找一回,被先帝訓斥一回,最嚴重的一回,差點連後位都丢了。
可她就是不依不饒,氣得先帝又給皇太女找了個養母,又留下遺诏使得兩宮太後并尊。
如今阖宮上下,雖說以東宮太後為尊,西宮太後的存在感卻也不弱,更何況她有個更為強勢的娘家,見天兒地給東宮太後添堵。當皇後的時候就日日瞧着小老婆們鬧心,如今好不容易多年媳婦熬成婆,居然還要忍受被小老婆分去權柄,這滋味可不怎麽好。
安慧被這句話堵得噤若寒蟬,一側謝淮打了個圓場,詢問她道:“尚書夫人是一個人來的?”
“……這倒不是,”安慧面色有幾分古怪,“施家小郎也被擡來了,送去了太醫署醫治,還有……還有他的生母,正在殿內。”
很快,二人便知道了為何安慧提到這些人時語氣為何如此古怪
一進慈寧宮內,就見隆懿太後冷着臉坐在上首,下頭跪着施尚書的夫人。
而最為違和的,卻還當屬尚書夫人身側跪着的那一位。
這女子應當就是施琅生母,原應當也有三十許的年齡,可瞧着卻還是鮮嫩少女模樣,在尚書夫人身側,猶如皎皎明珠,美人垂淚,十分動人。
可這女子再是生得動人,也不能掩蓋其身份——一個妾室,是如何說動了當家夫人冒着大不韪的風險,将她一并帶進宮來的?
甫一進殿,幾道各懷心思的目光就分別落到蘇凝綠和謝淮身上。
施夫人恨恨地看着謝淮,起身給女帝行禮,被她一擺手免了,給太後問了安。謝淮正要掀起袍子跪下去,卻被拉住了,蘇凝綠似笑非笑地說:“老師先頭打馬球,挫傷了筋骨,母後仁慈,想來不會在意這種繁文缛節。”
身為先帝的大老婆,不在意繁文缛節簡直就是個笑話,不然隆懿太後憑什麽穩坐太後之位?
可她卻十分在意自己的名聲。她雖是皇帝嫡母,但是卻無生養之功,有點兒有名無實,因此愈發緊巴巴攥着那點兒名分,就怕大臣哪天說她得位不正。因此她對待女帝向來不敢疾言厲色,對待帝師謝太傅也是禮遇有加,極少讓他行跪拜之禮。
因此蘇凝綠“仁慈”兩字一出,就算隆懿太後心裏對謝淮有所不滿,也只能生生咽下,險些把自己氣了個倒仰。她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到底流露出幾分不滿,“皇帝大了,愈發有自己的主見了。”
這原是嘲諷,蘇凝綠卻仰臉一笑,極為天真浪漫,“是嗎?前兩天也有官員上書給朕,說太後年事已高,朕也非垂髫小兒了,很不該叫母後日日為朝務擔憂,合該去享些清福。”
隆懿太後嘲諷她不敬尊長,女帝便直接回敬她請她放權,這一番話說得好生打臉,謝淮原是垂首,到底忍不住,彎起嘴角笑了笑。
隆懿太後:“……”
小皇帝這順杆爬的速度實在太快,直接把她給堵死了。
好在謝太傅為人厚道,很是溫和地給隆懿太後遞了把梯子,“謝太後垂憐。只是……施夫人為何在此?若是兒郎病了,當去尋太醫。”
隆懿太後見話題終于轉向自己想要的方向,頓時松了口氣,感慨于謝淮的識時務,道:“既然謝太傅問起,這合該也是你的事兒,哀家不便插手。既然皇帝與哀家都在,便當面把誤會解開了。”
一旁跪立的施夫人心下有幾分凄涼——方才謝淮未來時,隆懿太後很是為施琅抱不平,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要叫皇帝下旨申饬。可如今皇帝與謝淮一同來了,隆懿太後明擺着不敢得罪這位少年權臣過甚,竟然搖身就轉了口風,說是“誤會”。
——這是何等的欺人太甚!
她正是心神激蕩之時,一側跪着的女子伸出手來,悄悄地握住了她布滿冷汗的手心。尚書夫人神情一凜,想通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謝淮哪怕有再多的人保着,可他蓄意害人乃是板上釘釘之事,她只需咬緊了這點,旁的都不重要。
如此想通後,施夫人再度轉向女帝的方向,拜了一拜,沉聲道:“陛下為臣婦做主!謝太傅與我兒有口角在先,蓄意謀害在後,此等不忠不義之人,安能忝居太傅之位,求陛下明察!”
蘇凝綠卻後退了一步,淡淡地道:“方才施尚書也這樣說,不知如今刑部大獄待着舒不舒服——這個容後再提,你先說罷,你為何一口咬定了老師害了施琅?”
隆懿太後也說了句公道話:“打馬球碰着傷着也是常有,若只是以謝太傅與施侍郎先有口角的借口,實在勉強。”
施夫人聽說夫君出事,臉色變了變,到底還是忍住了沒問,只是沖着皇帝磕了個頭,道:“刑部官員早早前來查看,在我兒身上發現了一物,乃是能引得馬兒發狂的鬧馬草。太傅略通醫理,聽聞家中專門辟了藥圃,太傅身份尊貴,刑部不敢擅專,妾卻不願讓我兒蒙受冤屈,方來太後跟前讨一個公道,太傅可敢讓刑部派人搜查?”
蘇凝綠則興致勃勃地想:這施夫人果然很有兩把刷子,方才施尚書先聲奪人,若謝淮被押送刑部,那麽刑部自然能騰出手來清點謝府,到底有沒有鬧馬草還不是他們一句話的事情,屆時可是難以洗清嫌疑了。
就算施尚書那頭出了點意外,這計劃已然有效,當着太後的面,謝淮怎麽可能不讓人搜府?
出人意料的,謝淮卻道:“不必搜查,那鬧馬草雖是毒藥,亦能治病,我家中的确植有此藥。”
施夫人仿佛得到了什麽驗證,愈發慷慨激昂,“鬧馬草極為罕見,太傅又恰能近我兒身,可見我兒如今的慘狀,與太傅脫不開關系!懇請太後娘娘做主,将謝淮投入大獄,擇日三司會審!”
本朝刑部向來只接三品以下官員的案件,若是涉及三品及以上的大員,則要有刑部初審、大理寺複審、禦史臺監督,很難有一方勢力能夠同時滲透這三者,因此很大程度上可以保證判決的公正性。
謝淮一言不發,神情是一如既往的鎮靜。他既然沒做,自然也不懼怕這些,而一側的女帝卻微微冷笑了一下,同一側的小黃門道:“去傳刑部尚書來,朕沒耐心聽一心存偏見的婦人斷案,有沒有罪,可不是一張嘴說了算的。”
言語之間,大有護短之意。
謝淮神情微動,瞧向她,心裏有幾分說不清的感覺,低聲,“陛下當真如此信臣?”
蘇凝綠睥他一眼,傲慢地道:“對你來說,一個侍郎而已,哪怕真的看不順眼,找人套麻袋打一頓就是,以你謝淮權柄,還用得着處心積慮放什麽鬧馬草?他施琅算什麽小餅子,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
然而對着外人,又是另一套說辭,“太傅向來能思旁人所不能思,言旁人所不能言,是我朝棟梁,諸卿楷模,施琅不過與太傅起了些口角,太傅如何會如此心胸狹隘?朕自是信太傅的。”
“……”謝淮神情複雜,低聲提醒,“這話您前兩天說過了,拿來誇施侍郎,‘愛卿能思旁人所不能思,言旁人所不能言,是我朝棟梁,諸卿楷模’……這是原話。”
女帝神色不變:“朕沒說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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