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六部官員皆在太極宮值守,聽聞女帝傳召,刑部尚書匆匆過來,然而偌大的皇宮,官員不得随意乘轎騎馬,因此雖是冬月裏頭,他卻也出了滿頭的汗。
他拿帕子擦了汗,才唯唯行禮,蘇凝綠一擺手免了,詢問道:“朕聽說施侍郎一案已移交愛卿處理?”
唐侍郎看了看女帝,心下苦笑。
如今比起施侍郎的案子,那堂堂禮部尚書被女帝親衛扭送到刑部,才是更大的事兒吧。
然而他并不敢答非所問,只是恭敬地回道:“臣已着人去查,只是那鬧馬草……”他知道謝淮是天子近臣,其官位猶在六部之上,雖然性子耿直,卻也不敢随便上門去封宅查案。
“我府中的确種了鬧馬草,”謝淮溫和地回答他說,“唐侍郎不必為難。”
唐尚書居于刑部侍郎之位已然多年,是先帝信重的老臣了,聞言神色變得凜然,斟酌着語氣開口說:“如此,謝太傅确實是嫌疑人等。臣有幾個問題,想請太傅大人回答。”
謝太傅正要答應,一側的女帝神情不虞地攔下了他,“且慢。”
上頭的隆懿太後等了一陣子,已有些不耐煩,她往日就知道女帝對謝淮多有維護,今日一見,更生出幾分忌憚,聞言便插話,“皇帝說要傳召刑部尚書來,如今問話也是正常流程,謝太傅若是與此案無關,當着衆人的面,難道唐大人還會誤判不成?”
蘇凝綠從善如流地道:“唐大人鐵面無私,朕自然是放心的,不過朕放心歸放心,卻有一個疑惑。”
唐尚書是知道女帝的脾性的,如今要不是為了謝太傅,她只怕對待自己的語氣不會如此客氣,于是他也客氣地道:“您請問。”
蘇凝綠用杯蓋拂了拂茶葉,卻是一口也沒喝,“咚”得一聲把茶盞放下了,直起身來,肅容問:“今日馬球場上出事,圍觀者有沒有瞧見太傅和施侍郎有肢體接觸?”
雖說打馬球是一項難免肢體碰撞的運動,但是大家都騎在馬上,謝淮雖說從施琅跟前撈走了幾個球,但若說肢體接觸,卻是沒有的。唐尚書拱了拱手,道:“自是沒有的。”
女帝再問:“既然如此,可見太傅并非在衆人面前放置那鬧馬草于施侍郎身上,那自然只能是在場外放置了——二人先頭就有口角,施侍郎可會叫太傅近身?——自然也沒有。那麽,能親手放置鬧馬草的,也只有一個可能。”
她眼眸含笑,瞧了瞧跪着的施家兩人,說,“與他極為親近之人。如此看來,二位夫人的嫌疑,只怕比太傅還大呢。”
兜頭一盆髒水潑下來,施夫人臉色難看得像是要就地坐化,女帝就差把“血口噴人”四個字給寫在臉上了,可她是帝王,又豈是區區命婦能沖撞的。
反而是一側施琅的生母薛氏,靜靜地直起身子,瞧向女帝,“容妾大膽,在皇上跟前說幾句話。”
女帝沒料到薛氏會說話,挑了挑眉,“準了。”
薛氏道:“陛下懷疑草民同夫人,可我二人皆是後宅女眷,并無幾回接觸到鬧馬草,反倒是謝太傅,得到那鬧馬草極為輕易。”
蘇凝綠嘴角含笑,“若同你說的一樣,謝太傅無法親自動手,自然也要收買施侍郎身邊之人來放這草藥。”她忽地将目光一轉,瞧向看戲的唐尚書,朗聲問,“唐大人可曾将施侍郎出事之前,身邊服侍過的下人、後院姬妾給看管起來?”
唐尚書鬓角沁出一些冷汗,躬身道:“臣鬥膽,在此向陛下請一道口谕。”
這實在不是唐尚書辦事不利。那施家父子同在朝中為官,根系深遠,又豈是他區區一個光頭尚書能夠撼動的,縱是心有疑惑,要把施家奴仆看管審問,也是有心無力。
施夫人如今恨得咬牙切齒,只道:“妾身擔憂我兒傷重,身邊沒了妥帖服侍的人不好,如今兇手逍遙法外,陛下卻要撤走我兒身側親近之人,這是……這是将他往火坑裏推。”
女帝神情古怪地注視着她,說:“你這才是将他往火坑裏推。”
這話語焉不詳,施夫人不明其意,反倒是一側的薛氏若有所覺,心下不安,擡頭一瞧,發現女帝正意味深長地看着自己。她心頭一震,不敢再語。
刑部尚書奉皇帝口诏,領命而去,至于嫌疑人謝淮,因為并沒有明确的證據,他又被女帝罩着,所以暫時還無人敢惹他。
隆懿太後年紀也不小了,這樣鬧了一出有些乏了,揮退了施家女眷,謝淮也先行告辭。她回轉過來,見女帝依舊神情自若地把玩着茶盞,便有幾分疲憊地道:“陛下。”
“嗯?”蘇凝綠側過頭來,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又因着才從宮外回來,未穿帝王龍袍,瞧着不過是個尋常的豆蔻少女,哪有方才咄咄逼人的帝王模樣。她放下茶盞,微笑着道:“母後可是乏了?”
隆懿太後古怪地瞧着她,心裏有個猜測。
她雖然和女帝不是親生母女,但到底一同生活了這麽多年,直覺女帝今天好似有備而來。這種失控的感覺讓她不舒服極了,說話間便有些不客氣,“陛下不妨說說,那施尚書又出了何事。”
比起無關緊要的施家女眷,自然是她的表兄施尚書更要緊些。隆懿太後母族不顯,不過封了個清閑國公之位,而施齡卻是實打實的六部尚書之一,往日在朝中,隆懿太後便對他多有倚仗,要不然也不會默許了施家父子同時在朝為官——這原是京官的大忌,再進一步,就可稱為是結黨營私了。
方才聽見女帝若有若無地提了一句施齡在刑部大牢中待着,她就心下不安,如今話一問出口,剛才還沉着的一口氣便憋不住了,面色愈發冷然,“說來施尚書也是陛下的長輩,陛下再是偏袒太傅,也不該恣意對長輩失禮。”
“母後這就冤枉我了,”蘇凝綠說,“施齡帶着數十家丁,披甲戴盔地将朕給圍了,這不論是不是誤會,在有心人眼裏都能叫造反。”
隆懿太後大驚。
前朝之時,官員豢養私兵是大忌,有一任太子便是被搜出藏于馬坊之中的三百黑甲,因此被廢除太子之位,流放千裏。本朝的把控雖然不甚嚴格,一些勳貴之家難免養些私兵,可若是如女帝所說那樣盔甲皆有,将天子圍住,這便是實打實的造反!
連她這個太後都不敢為其說一句話,甚至還要重重懲治,否則難免被有心人拿來利用,說些牝雞司晨之語,将她也一并打成亂黨——那西宮的隆安太後,只怕等待這樣的時機很久了。
女帝自然不是信口開河,這事情雖有疑點,但是隆懿太後已然不敢再問,驚疑不定地瞧着蘇凝綠,後背的冷汗不知何時浸透了衣物,她顫聲道:“既然如此,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施齡之事,才真正要請三司會審。”
蘇凝綠很滿意地點點頭,贊道:“母後最是公允不過,這案件,還待刑部給朕一個章程後,再讨論如何處理——母後臉色不好,可是病了?”
……
女帝走出慈寧宮,便見到遙遙有人等着。
他擎一綠傘,遠遠瞧去,只略略露出下半張臉,唇色稍嫌寡淡,可聽聞腳步聲後他舉高了傘,露出的眉目如畫,仿佛江南一抹舒緩春色,盈盈落在這肅殺的宮闱之中。
這人身上好像自帶一股氣質,只要他站在的地方,就是雲收雨霁,歲月無憂。女帝眨了眨眼,感到睫毛上細微的濕意,才恍然說,“下雪了。”
頭頂落下一片陰影,謝淮舉着傘護住了她,微微笑了笑,“臣送陛下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施夫人:謝淮狼子野心
女帝:你的嫌疑更大
隆懿太後:謝淮功高震主
女帝:太後牝雞司晨
衆人:……
合着你就聽不得旁人說謝淮一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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