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刑部燈火通明,謝淮入了首座,手指交握,淡淡瞧着裏頭人影攢動。

餘尚書碰了個釘子,神色不虞,卻也當真不敢當面與謝淮嗆聲。

先帝留給當今女帝的班底,以年輕人居多。當年謝淮僅以弱冠之齡,擔任科舉主考官,偏生那一屆人才疊出,被先帝挑選出來送至各處,這些人俱都是謝淮門生。如今又一個三年要到了,當年的青澀學子,有不少都在各要處任職,乃是謝淮極有力的臂助。

這樣的一個人,只有那外貌溫和,對待百官,卻極有一番馭下手段。近來乃是因為女帝有親政的苗頭,所以謝太傅有所收斂,可對待這些臣下,他就未必有對女帝那樣的耐心了。

唐夔同這個少年權臣無甚交集,今日慈寧宮一見,對其印象并不壞,如今見他來解圍,更多幾分感激,請他坐了之後便主動禀告道:“謝大人,下官已命人将接觸過施琅的幾名仆婢分開審問近日行蹤,大人且稍候。”

謝淮摩挲着茶杯,微微颔首,示意他自去忙碌。

只剩下謝淮同餘尚書相對而坐。謝淮斂眉喝茶,餘尚書見他這八風不動的樣子,心裏愈發惱怒,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太傅既然與此案相關,不妨同本官說說,施尚書到底犯了何事?”

謝淮瞧着他,淡淡道:“餘大人慎言。”

餘尚書有幾分奇怪,一側他帶來的左侍郎只好壓低了聲音,有幾分尴尬地當了個清醒的罪人,“大人,謝大人……品階猶在您之上,您應當自稱‘下官’……”

餘尚書怫然變色。

他天官當得久了,謝淮這權臣從不來找他麻煩,便難免有幾分自矜,如今忽然被強行告知自己品階不如對方,這簡直像是一種羞辱!

謝淮是用行動在告訴他:往日是我懶得找你的麻煩,絕非不敢。

餘尚書忍了忍,捏着鼻子認了,咬牙道:“還請太傅賜教!”

謝淮并無意與他為難,方才那話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尋常提醒,聞言只是交代了白日施尚書帶人圍府之事,并無贅敘。餘尚書聽罷,反而是松了口氣,說:“……這其實也只是個誤會,陛下年幼,難免有幾分草木皆兵,太傅為人寬宏,想必不會任由施尚書蒙冤。”

謝淮雖然知道對方心裏算盤打得響亮,卻還真沒打算橫插一腳,聞言只是笑笑,敷衍道:“這事可大可小,只看陛下同太後娘娘那邊如何看待了。”

說話間,方才去聽審訊的唐夔也出來了,他眉頭緊鎖,掃了一眼在場之人,發現無關人等都已被謝淮揮退,雖然還有個吏部尚書,但對方也非完全不講理之人。他于是開口道:“經過審問,施侍郎身邊服侍的小厮說,他昨日傍晚被施琅差去城郊下馬陂處采摘鬧馬草了,我明日就叫人去核實。那鬧馬草色澤濃郁,經過大夫辨認,他指縫之間的确留有草藥痕跡。”

吏部尚書奇怪道:“這話的意思是,那鬧馬草是他自己藏的?這又是為何?”

唐尚書瞧了一側的謝淮一眼,神情有些古怪,“不,那鬧馬草是……施琅準備,用在謝太傅身上的。”

吏部尚書無語。

難道他當真看錯了這施家父子?怎麽辦事兒一個比一個糊塗?

謝淮出聲詢問,“既然如此,那草藥為什麽又會出現在施琅身上,可是小厮倒戈?”

眼見着他并沒有因為方才的話有所惱怒,而是平靜發問,唐尚書更尴尬了,“……我們也問了,拷打之下,那小厮先是說是因為自個兒被施琅打斷了腿所以懷恨在心,又說是謝太傅給了他銀子把他策反,後面又改口說是施齡後院姬妾想要謀害施琅……真真假假,問不出話來。”

吏部尚書賊心不死,仍然不放過這個機會,打量着謝淮說,“聽聞謝太傅與施琅有些舊怨……”

謝淮幾乎要被他氣笑了。

從施尚書施夫人起,隆懿太後、吏部尚書,這些人抓着疑點捕風捉影之事,反複苛責于他。難道施琅來找他吵架,他就應該站着任由他罵,這才叫沒有舊怨了嗎?

“餘大人此言差矣,”謝淮仍然沒有發怒,他垂着眼眸把玩着茶盞,“若我有能力收買小厮,為何不幹脆叫他給施琅投毒?或者說為什麽不叫他用我府中的鬧馬草?且是施琅要害我在先,我是如何得知他的害人之心的?”

吏部尚書被駁得面色發紅。他也自知此言不妥,只好接下來當一個鋸嘴葫蘆。

案件至此,還有頗多疑點。

比如說,鬧馬草并非尋常草藥,而施琅不通醫理,如何知曉其分布與藥性?

那小厮又究竟是被誰策反了,誰同施琅有這樣的深仇大恨,又能接近其身邊?

身陷囹圄的施尚書施齡,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幹的好事,還是也同其狼狽為奸?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突然陷入了一個怪圈,找不到出口。

唯一慶幸的是,謝淮應當是可以被清清白白地摘出去了——這也是女帝對刑部尚書最大的要求。

第二日早朝,女帝垂詢,刑部尚書便把小厮供詞完完整整地呈了一份,又當衆念了。

蘇凝綠覺得顯見對于案子剩下的疑點并不太關心,唯獨滿意刑部尚書聰明地摘出了謝淮,她眼睛一彎,才要誇兩句,張口就是,“唐愛卿能思旁人……”

謝淮握手成拳,在唇邊放着,低聲咳了咳。

女帝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這套詞兒許是說得有些頻繁了,遂換了一句,“唐愛卿辦事,朕自然是放心的。不過區區一日,就給出了朕章程,也将無辜之人的冤屈洗涮去,大善。”

唐尚書謝恩,卻并未回列,等着女帝問施尚書之事。

女帝果然發問,“施齡之事,又查得如何了?”

在場百官還有許多不知道施家父子是如何開罪了女帝的,本就疑惑為何今日施齡不上朝,聽聞女帝之語,越發疑惑,四下好一陣交頭接耳。有些有心的,不免嘀咕:怕不是那施家往日太過猖狂,招了陛下的眼,這才雙雙出事,父子兩人被一鍋端了?

唐尚書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百官便想:果然是得罪了陛下。這等可大可小的罪名……到底也是牽涉了謝太傅,只怕此事之上,謝太傅的想法至關重要。

按說太傅之位,是個外強中幹的虛銜,歷朝歷代都是一些榮養的老臣才能獲得,真的熬到了一品,已是不甚有精力能插手朝政了,能給太子上上課已是算得身子骨爽朗。可本朝這位謝太傅實在特殊,他出身名門世家,雖然年少之時頗有反骨與家中決裂,可得到先帝賞識,年紀輕輕位列太傅之尊,門生故舊遍布朝野,這幾乎是一個官員能達到的巅峰——再往上,就是欺君罔上,黃袍加身,造反了。

因此衆官員都很難理解,為什麽羽翼漸豐的幼帝能對這樣一個權臣毫無畏懼,連如今處理一個京中名門都如此看他眼色,這到底是全身心的信賴,還是打算秋後算賬呢?

謝淮并沒有讓百官失望,站出來說話,穩穩地維持住了自己的權臣人設。

他眉目清朗,微笑都是恰恰好的弧度,多一分輕浮,少一分冷淡,他出列朗聲說,“臣鬥膽,請陛下聽臣一言。”

蘇凝綠不奇怪他會站出來,面對着那張精準得幾乎失卻了人情味的笑臉,卻有幾分興致索然,“老師請說。”

她心道:以謝淮為人,從不願冤枉無辜之人,只怕對他還要以德報怨,張嘴必定就是叫朕奪其半年俸祿以示懲戒雲雲。

出人意料的,謝淮卻說:“施齡私養私兵,雖是無心,卻也沖撞聖駕,更是膽大妄為到在陛下跟前佩戴兵甲,乃是大不敬之罪。陛下年幼,只怕不願輕易對待老臣生殺予奪,然此番不罰,卻難立天子之威。”

女帝眉頭一挑,雖不知他為何一反常态,卻很是配合,“依着太傅的意思,是不能輕輕放下了?”

年輕的郎君着朱袍玉帶,腰佩山玄玉,神情疏朗,深深一揖,恍有青竹之态。

蘇凝綠彎了彎嘴角,瞧向珠簾後那兩道身影,西宮太後不說話,只是輕輕笑了笑,笑聲之中,嘲諷之意顯然。

東宮太後也只是道:“皇帝不必瞧着哀家的面子。施家犯上,原是要誅九族的罪名,哀家愧對先帝,竟是未曾察覺施家如此逾越。”

蘇凝綠這才滿意,她明白了方才謝淮的話,只怕十有八九是沖着珠簾之後的東宮太後去的。她道:“既然如此,革去施家父子職位,褫奪女眷诰封,抄沒家産,收入國庫。”

朝臣山呼萬歲之聲中,女帝忍不住又看了謝淮一眼。

他的話沒有說錯……謝淮此人,的确是她手上再趁手不過的一把刀。

作者有話要說:  謝太傅:陛下長大了,要立威。

女帝:朕其實最想拿你來立威,這不是還不行嗎,那就先施家吧。

謝太傅:……

看到好多人說大過年不能出門很無聊,可是我覺得成天在家挺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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