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謝淮所料,沒過兩日,禦史就遞上了折子,一一數落施家罪名,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納官奴為妾”。薛氏一人侍多夫的事情不能擺到臺面上來說,但是不妨礙這些禦史借機發揮,彈劾其他的東西。

這一回比起前些日子的朝會,牽連者之衆,簡直讓人心驚。

自施家始,滿門姻親,親近如施夫人的娘家童家,疏遠如施齡後院一些小妾一表八千裏的便宜親戚,近年所為虎作伥之事,事無巨細被一一陳列在堂,女帝險些拿不住那厚厚一本折子。

所謂牆倒衆人推,施家失勢,一些與他們往來密切的人家人人自危,更有好事者為了讨好西宮太後一系,主動跳出來當了領頭羊,力圖把東太後的黨羽剪除得更幹淨些。

最好是,再也不上這含元殿來,安安心心地龜縮在後宮之中,當好她的皇太後。

蘇凝綠側頭去看,西宮太後隐匿在珠簾之後,秀美的臉頰之上,被光澤柔美的珍珠投映出道道陰影,神情娴雅,端莊極了。

東宮太後的神情則是隐隐綽綽,看不分明。

她心裏覺得有趣極了,揚一揚手,身側跪立的小黃門去了折子,遞到後頭。隆安太後伸手接了,好似有幾分漫不經心地道:“先帝還在時,最恨此等為虎作伥之人,連連查封了數家重臣,如今陛下待施家,實是太仁慈了些。”

朝堂之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隆懿太後當權之時,也難免插手朝政,那時隆安太後往往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成隐形人。

可如今施家倒臺,隆安太後便有些坐不住了,言語之中,竟是對女帝先前所下诏令有所不滿。

下頭的百官一時無人敢言。

眼尖的早就看出來了,女帝雖還年幼,卻在政治嗅覺上同先帝像了十成十,近些日子已有親政苗頭,西宮太後這顯然是要将她的念頭打回去,逼她再當數年的提線木偶。

蘇凝綠不以為忤,反倒是笑了笑,柔聲說,“那您以為呢?”

隆安太後放了那奏疏,不看邊上隆懿太後鐵青的臉色,笑道:“陛下才是大周主人,陛下一言九鼎,哀家自然不會置喙什麽。只是如今那空出來的禮部尚書之職……國不可一日無禮,陛下還當快些做出抉擇才是。”

皇帝想了想,微笑着鼓勵說:“母後有何高見?”

這就是在讓她推薦的意思了。

謝淮站在文臣之首,見狀微微揚眉,借着低頭的動作掩住了嘴角一絲笑意。

如今百官大多是先帝留給女帝的草臺班子,兩宮太後挖空了心思往裏頭塞人,可女帝向來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再前頭的禮部尚書辭官歸鄉,女帝也是這麽問當初的隆懿太後的。

隆懿太後心急火燎地把施齡推了上去,施齡站穩了腳跟後,又不顧父子不得同朝為官的禁忌,火速提拔了施琅。

現在呢?施齡和施琅,一個在刑部大獄待着,一個還癱在床上無人照看,還險些累得當初推他們上去的隆懿太後被奪權。

可見若是女帝打定了主意要收回的權力,兩宮太後再怎麽折騰,最後都會在這小狐貍手上被收拾了。

隆安太後不會蠢到連這是一塊誘餌都瞧不出來,可是禮部尚書之職着實是太誘人的,投餌之人雖有些不懷好意,但魚兒卻也有幾分心甘情願。

她想了想,便以商量的口吻道:“哀家聽說謝太傅近來為陛下講習《周禮》,謝太傅出身隴右謝家,百年名門,又是先帝親點的太傅,足以當得此位。”

她心裏的算盤打得噼裏啪啦的響。

謝淮是先帝留給女帝在朝中的定海神針,卻也不是沒有限制的。太傅不過虛銜,雖有輔佐之實,卻無輔佐之名。如今隆懿太後元氣大傷,他早先在兩宮之間不偏不倚,自己再向他示好一番,正是極妙。

且謝淮并不算得她的親信,又資歷過人,愈發能顯得自己同任人唯親的隆懿太後不同,于大處上看來,她這提議也滴水不漏,這個情分,謝淮是不領也得領了。

女帝似乎也對這個提議挑不出刺兒來。她垂眸瞧了瞧下頭的謝淮,語氣中多了幾分親近熟稔,“哦,那老師以為如何呀?”

謝淮一聽見她的語氣,心下就了然。

那隆安太後自以為打得好算盤,卻不知道,這也許恰恰就是女帝有意引導她說出的這話。

他不由苦笑了一下,出列謝恩。

女帝瞧着他,溫聲說:“富貴而知好禮,則不驕不淫。貧賤而知好禮,則志不懾。太傅是朕肱骨,此位非君不可,朕相信太傅自能勝任,不步前人後塵。”

謝淮垂着眼眸,忽然很想要擡起頭來,瞧一瞧他的小陛下說這話的時候面上是何神情。可他知禮,到底是忍住了,只是諾諾拱手,“臣領旨。”

蘇凝綠自覺完成了自己的算計,心情大好,再聽禦史吵架也多了幾分性質,最後對幾個同樣持身不正的施家親信略略懲處一番,起到了一定的威吓之意,便也見好就收。

“既然新任的尚書已是定下了,”她含笑瞧着下頭,說,“還勞刑部将施齡放出來,有些該交接的,吏部領着老師交接去。”

吏部餘尚書自從那日同謝淮起了口角,就心下忐忑,尤其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觸了謝太傅黴頭被收拾的施琅,如今見女帝垂詢,知道謝淮并沒有給自己穿小鞋,松了口氣,應得真心實意。

反倒是刑部的唐夔猶疑一番,上前道:“微臣鬥膽,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說。”

“施齡自前兩日起,就有些……瘋瘋癫癫的,不知道是犯了什麽病,”唐夔猶疑着道,“刑部的大夫看不出好歹,只怕還要陛下施恩,召個太醫去瞧一瞧。”

這種事情本身是無足輕重的,但是唐夔算是個厚道人,施齡雖然被抄了家,但是念在過往同僚的情分,他也不想對方落得如此境地。

另一方面,就是原先刑部一直扣着施齡也是皇帝的意思,如今施齡不明不白在獄中犯病,唐尚書可不想被扣上個落井下石的名聲

蘇凝綠揮了揮手,準了。

可等到宮門将要落鎖之時,唐尚書再度遞了折子進宮來,與之同行的,乃是去找施齡交接的謝淮。

女帝正打算歇下,聽聞兩人求見,只好又起身換了見客的衣裳,在前殿會見兩位大臣。

她驚訝地發現唐夔的臉色簡直難看得像鬼,連謝淮都有些失了往日從容,神情冷肅,活像是有人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

蘇凝綠自以為幽默地調節了一下氣氛,“老師怎麽啦,臉色這麽難看,被人打了?”

唐夔:“……”

唐夔:見鬼,我好像從陛下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期待?

謝淮擰眉,拒絕這時候的冷幽默,拱了拱手,“陛下,是施齡……”

蘇凝綠大驚,“施齡打你了?”

謝淮:“……”

見他沉默,蘇凝綠眯了眯眼兒,心知不對——難道那施齡當真有這樣大的膽子,如今還敢到謝淮跟前猖狂?

既然是謝太傅被打,女帝自然不能善罷甘休,她心裏謝淮是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的小白花,遂點了點唐夔,“唐大人來說!”

唐夔猶疑着說:“太傅身手過人,方才施齡好似發了瘋,太傅就被輕輕地咬了一下……”

其實是太傅單手制服了施齡,結果施齡好似神志不清,沖着沒有防備的謝淮手腕咬了一口,霎時就見了血。謝淮匆匆包紮了一番就過來了,只怕如今血都還沒有止住。

來的路上,謝淮就道:“此事不必與陛下提起。”

唐夔支支吾吾,心說陛下對太傅那麽關心,不提好像不好。

當時,謝淮淡淡看了他一眼,提點說:“陛下正在清理她看不慣的官員,唐尚書想必不想檢驗陛下的耐心?”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女帝的反應。

蘇凝綠一面叫人去傳太醫,一面起身,把想要辯解的謝太傅單手按住,掀開了他的袖子。

傷口深可見骨,血流不止,幾乎把方才換上的紗布都染紅了。

她冷着臉,松開了手,由着匆匆趕來的太醫為謝淮止血醫治。

“說罷,”她淡淡問,“那施齡到底是犯了什麽病,是知道朕抄了他家,現在連命都不想要了?”

謝淮張口要說話,女帝轉向他,粗暴地道:“你閉嘴,好好養傷。”

竟然是連老師都不叫了。

唐夔深感自己在這兒多餘,卻只能戰戰兢兢地回答說,“好像、好像是犯了毒瘾。”

作者有話要說:  女帝:豈有此理,朕都還沒摸過太傅的手,他居然就被人咬了?

謝太傅:……

謝太傅默默給出手腕:那您也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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