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人下了馬車後走到街角書肆,見頭頂上寫“上恩書局”,內設兩層,一樓可見游覽者衆,從地板到天花板,設有許多書架,卷帙浩繁,如巍巍書城,許多郎君娘子捧着書冊流連忘返,二樓便冷清許些,目光所及之處不見人影攢動。
這二人俱是形貌不俗,進了這遍是書卷的地方,連室內光線都亮堂了許多,有幾個讀書的人瞧見了心裏稀罕,便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謝淮心裏有些不舒服,将看什麽都新鮮的小皇帝往身後帶了帶,掃了那些窺探者一眼。他久居高位,也只是對着女帝才有好脾氣,平日裏百官觸見他冷然的眼神都要退避三舍,何況這些無功名在身的窮書生?
一時,明裏暗裏的窺視目光便少了好些。
蘇凝綠渾然不知他的心事,瞧了瞧,招了店裏的小二過來。
小二見來者俱是衣衫錦繡,便知道是大客戶,笑得牙不見眼的,道:“小娘子欲要買何種書冊?小店收納齊全,我只有您沒聽過的,絕對沒有您聽過而找不見的。”
蘇凝綠好奇地道:“我見裏頭有不少捧着冊子看的,難道是不買就不許看嗎?”
小二笑道:“只交一碗茶水錢便罷了。”
謝淮見她仍是懵懂,便壓低了聲音解釋道:“會留在這裏的,都是囊中羞澀買不起書的,交幾個銅板,随便看多久都行,若是餓了,店內還有賣吃食的。”
吃食同樣不貴,那些個窮酸才子頗愛此處,很愛在書肆裏頭尋一個小角落,或說些讀書心得,或是針砭時弊高談闊論,總歸成本如此低的交友場所,也偶爾能蹦出值幾錢銀子的遠見卓識。
蘇凝綠這才恍然,驚覺這家書肆很會做生意,她倒是想留下來翻一翻話本,只是裏頭熙熙攘攘的,她出生起就不曾同這樣多的人站得這麽近,倒有些為難。
小二機靈,見她反應就要請她上樓去,豈料後頭的郎君更快些,丢了碎銀子給他,淡道:“樓上要一雅間。”
小二不意這瞧着闊綽的公子倒是十分懂行情,掂着碎銀子的重量,更高興了些,領着二人上樓,還殷勤地問了兩人要看什麽書。
蘇凝綠想了想,開口說:“要那些個寫雜文轶事的,最好能多寫點兒……各人家裏的八卦。”
她說這話的時候察覺到謝淮正在注視着自己,便扭頭,理直氣壯地問:“怎麽了?這叫見微知著!關心民生,就要從小事做起,還有比各家的八卦更無關痛癢的小事了嗎!”
謝淮:算了,你是皇帝,你有理。
小二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小娘子是對哪種類型的八卦感興趣?本店近來新印了一批話本子,是以‘群英榜’上各位為人物原型寫的,斯文冷峻的謝太傅、霸道邪魅的徐大人、風流倜傥的裴将軍……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盡在尚恩書局。”
謝淮:“……”
蘇凝綠說:“哦?……斯文冷峻?”她一面說着,一面拿眼睛去瞧謝淮。
“近來城裏的小娘子們最好這一口!”小二說,“都說是因着謝太傅的緣故呢,這系列話本賣得快脫銷了!”
“給我來一本!”
“不行!”
兩道聲音齊齊說。
謝淮一出口就覺得不妥,以他往日妥帖的性子,極少會這樣當嚴厲地反駁女帝——可他又不想讓她看以自己為主角的斯文敗壞的話本,因此只好與她對視,僵持着。
小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估計是把謝淮當成了這小娘子的追求者或是愛人,縮了縮脖子,同蘇凝綠道:“小娘子,這……身側既然都有了這樣俊秀的郎君,又何必再拘泥于那話本子裏的謝太傅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女帝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心悅謝太傅已久,自然想看看以他為主角的話本。”
謝太傅本人:“……”
謝太傅本人感到麻木,拒絕再和女帝交流此事。
最後小二還是沒敢在白衣郎君的死亡凝視下當面給女帝取來她想要的書冊,反而是推薦了另外一人,“小娘子可知道相城先生麽?店裏新印了相城先生寫的話本子,還有先頭賣得最火的《羅剎女》也有貨。”
蘇凝綠好奇道:“相城先生是何許人?”
小二便知她是個久居後宅的,于是耐心地解釋了一番。
相城先生不知何方人氏,近些年在京城的創作圈嶄露頭角,尤其以寫得一手好志怪小說而出名。按說如今的志怪小說裏頭,什麽狐妖吸人精氣啦,女鬼書生風雪破廟相會啦,或者商人漂泊海外與龍為媒啦等等等等,大多寫風月豔事,男歡女愛,不過披了個妖鬼的名號,又多添幾分□□。如此文字,只能受俗人喜愛,難等大雅之堂。
可相城先生所寫的,卻是隐喻了如今的京城高官重臣的後宅風流之事,譬如他成名作《羅剎女》一文,男主角宣某原是乞兒,為羅剎女所救治,後娶羅剎女為妻,愛其妖冶美貌,又得錢財萬貫,成了一方富賈。後那羅剎女竟得了失心瘋,一日溺死于井中顯出原形。
世人皆道宣某受騙,連帶着亂棍打死了那羅剎女之父,唯有一幼兒逃家而出。多年後那幼兒成人,做了大官,便至禦前鳴冤。
原來當年宣某早知妻子身世,貪圖她豐厚的嫁妝,娶了羅剎女後日日折磨她,在她飯菜中下□□,使她常常恍惚瞧見幻覺,終于不堪忍受投井自殺。
羅剎非人,卻心懷憐憫,宣某為人,實忘恩負義。可見世間衆人,其不如羅剎遠矣。
這《羅剎女》的原型,便是當年轟動一時的宣州殺妻案。雖然相城先生所用皆是化名,現實中也沒有羅剎這個族類,卻仍然能被有心人推出蛛絲馬跡來。
除了《羅剎女》外,還有許多文章,都是由真實事件改編而來,佐以瑰麗文采,既有怪異谲詭,文辭華豔,也有刺貪刺虐,警戒頑愚,實是雅俗共賞,有口皆碑。
如此奇人,又總是踩在一些王公貴族的容忍線邊緣頂風作案,倒是得了許多民間士人的追捧,也是一些市井小民的睡前讀物。
蘇凝綠對此倒是頗感興趣,她天生愛八卦,卻又覺得讀聖賢書長大的謝太傅興許還是會惱怒,卻見他只是面色略有幾分古怪,既不附和,也不反駁。
她大感意外,“你怎麽不說有辱斯文?”
謝淮板着臉說,“我要說了,難道您就不看嗎?”
她便莞爾,說:“自然還是要看的。”
不時,書就被送到了蘇凝綠手上,還附贈一碟瓜子,一壺茶水。她四處瞧着這雅間,裏頭方方正正,着實算不得寬敞,卻勝在了安靜整潔,怪不得價格是樓下數倍。
她窩進椅子裏,翻開了話本子。這一冊名《妾患》,顯見是這相城先生又要開始編排某家後宅之事。她興致勃勃翻了幾頁,面上神情也古怪幾分。
謝淮似是早有預料,只問:“如何?”
若仔細看一看,其實這話本子寫得也極妙。施家案子中,施琅因着自個兒持身不正反遭旁人算計,而算計他的人卻正是他的生身母親,此女應了那一句“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被稱為明珠夫人。其意昭昭,顯然指名了兇手就是薛氏。
最後,作者評道:“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吟的是節婦,喻的是忠臣,卻被用在如此蛇蠍心腸、狠毒無匹的女子身上,不過是因着其色皎皎,旁人見色起意罷了。文說妾患,可世人對于皮囊的偏見,才是真正的大患、
不過蘇凝綠是聽過現實版本的故事的,再看話本就覺得少了點樂趣。只有一個疑惑:那筆者到底是猜測,還是知道薛家實情,當真知道薛氏才是幕後兇手?
她并未深究,只是笑嘻嘻的,擠眉弄眼說:“這是說施家那一家子連襟兄弟。”
謝淮:“……”
謝淮:“這話你哪裏學來的?”
謝老師的臉色着實黑了又黑,他雖然自覺并不是多麽正經的人,然而這等戲言也不會在皇帝面前說。難道是宮裏頭那群成天嚼嘴的小黃門?他們的膽子看起來也沒有這麽大呀。
蘇凝綠:“這不是說什麽,天下嫖客一家親,打斷骨頭連着筋,背靠背,好連襟……?”
謝淮:“……”
你還押韻起來了。
謝淮簡直被氣了個倒仰,起身一把奪過她手上的話本,惱道:“休要再看!”
作者有話要說: 小二:姑娘要什麽類型?
蘇凝綠:你們有什麽類型?
小二:斯文冷峻的謝太傅、霸道邪魅的徐大人、風流倜傥的裴将軍……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盡在尚恩書局。
蘇凝綠:我要謝淮那樣的,來一打!
謝太傅:……
今天也是抄JJ宣傳語的一天(抱頭逃命)
話說!我今天!終于看見有人誇謝淮了!你們一個個就會誇陛下,謝淮就像沒人要的野孩子,他太難了!
大家快去看看我的新文預收,群mua~
想起來一件事!大家情人節快樂!單身狗作者為大家送上誠摯的祝福!白天會給你們在評論區發一個情人節番外,不要忘了來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