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薛氏同那漢子尤金被擒獲,被雙雙卸了下巴以免自盡,投入大獄之中日日審問。

然而當日尤金“楚王”一詞聽見者不少,一時朝中暗流湧動。

先帝有三女四子,楚王是先帝與一名才人所出的庶長子,足足長了如今的女帝十七歲,按說在并無嫡長子的情況下,楚王應當被立為皇儲,可先帝對長子極為不喜,幾次三番在衆臣面前叱他“專擅威權,鸠聚黨羽”,至于皇太女出生,楚王就被遷到封地,非诏不得回京。皇太女五歲就得到了當世大儒的教導,可楚王直至就蕃都不曾讀過一天正經書,更可見先帝對這個長子的忌憚與提防。

大家心裏都明鏡兒似的,如果說楚王想造反,那是肯定的;可要是說楚王敢造反,那就是個笑話。

本朝節度使三年一調動,既有州刺史盯着,又被府兵牽制,楚王雖是一州節度使,卻斷然沒有本領挑戰中央。

況尤金吐露的乃是有人要陷害楚王,這就更意味深長了。楚王像根棒槌,逮誰得罪誰,與幾個兄弟姊妹感情更是差到每回見面都要彼此問候親娘——這樣一個人,要說有誰要陷害他,半點也不奇怪,且嫌疑者之衆,叫人無從下手。

蘇凝綠傷口極深,當晚就發了低熱,燒得臉通紅嘴唇慘白,兩宮太後虛僞地過來瞧了一瞧,便興致沖沖地回去奪回前些時日被削弱的權柄了。謝淮一面替她打點朝中諸事,一面日日夜夜守在她寝宮裏頭,一時消瘦了不少。

這日皇帝仍然不上朝,兩宮太後垂簾,謝淮面無表情地站在文臣之首,聽衆臣吵架。

雖然鸾儀衛本事驚人,取得口供後便在全國各地搜捕薛氏餘黨,可那些人撤退速度極快,只攔截到了不痛不癢的一小批米囊子,大量米囊子仍然流落民間不知所蹤。米囊子動搖的是國之根本,如今罪魁禍首不知所蹤,被關押的薛氏尤金熬不過嚴刑拷打,能說的都說了,事情卻還不甚清楚,此事不得不被擱置下來。

嶺南刺史特地上了奏疏請罪,眼見着這兩日便要來京,也不知還能都将功抵過。至于楚王,因着到底是女帝兄長,群臣倒一時不敢非議,只等女帝醒後再做決議。

衆臣拿楚王無可奈何,上首的西宮太後便笑了笑,柔聲說:“将近年關,陛下想來也思念兄姊,哀家便下一道懿旨,召幾位殿下回京共享天倫罷。”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既顧全了皇族臉面,又理所當然地把楚王召回來問罪。衆臣附議。

隆懿太後自打施家出事後便不太說話,如今冷眼瞧着隆安太後出風頭,不由冷笑了一聲,卻也沒說什麽。

天家後裔,哪一個是輕省得了的,隆安太後自覺提議巧妙,還順帶給女帝添堵,難道以為她那名不正言不順的太後之位,就能壓得住那群群魔亂舞的皇嗣?

朝堂之上的風雲湧動,暫時和蘇凝綠沒了關系。

謝淮下了朝便匆匆往女帝寝宮趕,這些日子他憂心兩宮太後會出幺蛾子,批閱奏折便待在此處,連送上來的藥都要親口嘗過才放心。

今日也是一樣。謝淮批了折子,将有關嶺南刺史和楚王的折子留下,便起身去打了溫水,俯身用沾了溫水的巾子擦拭女帝的額頭,瞧見她蒼白得沒了血色的面龐,嘆息了一聲,正要再替她擦一擦臉,忽然見她睜開了眼。

謝淮怔了怔,擡手摸了摸蘇凝綠的額頭。他的手涼涼的,不知何時沾染上寝殿內常年燃的龍涎香幽幽的香味兒,蘇凝綠動了動,抱怨說:“朕身上怎麽這麽酸痛?”

謝淮輕手輕腳地扶她起來,倒了杯溫水,用小茶匙一點一點地喂她喝下,“……陛下,您醒了。睡了兩日,許是有些不适,一會兒臣扶您起來動一動就是。”

蘇凝綠覺得自己右手的傷口仍然疼極了,先頭已然麻木了,如今略動一動,又能感到那股鑽心的疼痛。她皺着眉頭,啞聲問:“……什麽時辰了?”

“申時了。”謝淮見她疼得出了冷汗,忙将她按下,叫人找來院判。

蘇凝綠躺着,卻猶不安分,問:“朕睡着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麽?”

“獄中尤金供出了背後之人,只是他也不知其身份,只知是範陽人氏,這人為他供貨,只需要尤金打點好當地之事,找好買家。尤金到了京城後一日同薛氏換好,吐露了此事,薛氏對錢財意動,成了同謀,在她處栖身者有不少都是買家,臣已命刑部照着名單一一排查。”

謝淮禀告起事情來,一板一眼的,又道:“經鸾儀衛探察,的确是嶺南有幾處農莊種植了大量米囊子,嶺南節度使有失察之責,也有包庇之嫌,近日會回京請罪。隆安太後方才發放懿旨,請幾位殿下回京共過年關,意在召回有嫌疑的楚王。”

女帝聞言淡笑了一聲,“她這是故意給朕和隆懿太後找麻煩。我那幾位皇兄皇姐,可從來不予好顏色給自己的嫡母,與朕也相處不好。她倒是閑得慌。”

說話間,院判匆匆過來為女帝把脈,只道是燒已退了,接下來幾日傷口不可用力,不可沾水,不可吹風,不可食辛辣發物雲雲。

女帝聽得皺眉,不悅道:“那朕能吃什麽?”

院判小心翼翼地道:“……吃些清粥小菜。”

皇帝口味重,最愛吃些蜀味,如今叫她吃上這麽長時間的清粥小菜,她聽了簡直崩潰,忘了方才還正經讨論着的正事,努力為自己即将失去的辣子雞沸騰魚香辣蝦麻婆豆腐争奪權利,“如果朕一定要吃呢?”

謝淮揮手叫院判退下,自個兒坐上前,給她一勺一勺地喂着蜂蜜水,“為了傷口恢複得好些,陛下還是先忌口些時日。”

許是睡醒之後,第一眼瞧見的就是他,女帝對着他便多了幾分矯情,哼哼唧唧地道:“朕好疼啊。”

謝淮頓時緊張起來,“手疼嗎?臣給您宣太醫?”

“朕心疼,”蘇凝綠說,“朕躺了幾天,想吃夫妻肺片辣子雞丁麻婆豆腐甜皮鴨宮保雞丁……”

“……”謝淮無情地說,“臣叫禦膳房做了給您聞聞味道。”

蘇凝綠:“……”

她開始在床上撲騰,活像一只循着肉味兒的小奶狗,虎頭虎腦地往謝太傅的懷裏鑽,“嗳喲,朕好疼。”

謝淮一手按住她的腦袋,“好了好了,哪裏疼?”

“手疼,”蘇凝綠扁着嘴,“老師給朕吹吹。”

所謂“吹吹”大法,也許是自古以來一種奇妙的土方子。被火燙了吹一吹,被夾疼了吹一吹,破皮流血吹一吹。

謝淮信以為真,低下頭來托起她的右手,輕輕地吹了吹。

謝淮有一張老天爺賞飯吃的臉,就算是低頭時,面部線條依然利落清晰,有一種精致特別的美感。

蘇凝綠瞧着他的側顏,怔了一怔,直到對方擡起頭來,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看他看得入神了。

謝淮問:“陛下?”

蘇凝綠眨了眨眼,回神便道:“好像有用呢,老師,我睡得太久了眼睛也疼。”

“胳膊也疼。”

“哪哪都疼。”

“……”謝淮終于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被她擺了一道,他板起臉道:“陛下,日後不要再這樣冒險了,您是萬金之軀……”

“朕不後悔,”女帝忽然打斷他,傲慢地說,“朕說不要你來擋,就是不要,謝淮,你的命在朕這裏比一只手要強多了,你能不能別違抗聖旨?”

謝淮長嘆了一口氣,瞧着他的小陛下。

他這一輩子,很少遇見這樣滿腔好意的人,因此接受起來也總有幾分別扭,如今瞧着她眼眸明亮,終于有了幾分動容。

先頭女帝說,他不僅是一把刀,他并不信。

可如今他終于意識到,在這個偶爾狡黠搗蛋的,心思深沉的小皇帝心裏,自己也許當真是很重要的。

謝淮忽然松開了女帝的手,一掀袍子,跪了下去。

蘇凝綠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謝淮是她名義上的老師,因此極少向她行禮,如此跪拜之禮,更是從來都沒有過。她私心裏也不願意他這個樣子,因此皺了眉,伸手去扶他,“起來!”

謝淮穩穩跪着,巋然不動。

“臣曾心懷怨怼,”謝淮平靜地說,“陛下待臣,有真心,也有假意,臣難以分辨,也懷疑過也許在陛下心裏臣從來都只是一把用的趁手的刀,如同片羽般輕微。”

蘇凝綠瞧着他,沉默不語。

這當然不完全是錯覺。從她漸漸變成一個合格的帝王之後,便難以對尋常人再産生親近之情,謝淮有些不一樣,可……到底還是存了利用的心思的。只是這利用又實在很少很少,常常叫她忘卻了算計,甚至于不願叫他擋刀。

謝淮慢慢地道:“若是帝王心術,便是叫臣下心甘情願地賣命,那麽陛下便是一個足夠合格的帝王了。”

他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劍有雙鋒,進可殺敵,退可自刎,而刀唯一刃,無戰方休。今後臣将自己當作陛下的刀,為陛下奪回權柄,此生此世,絕不退讓,人在刀在,人亡刀亡。”

他這會兒着實還不懂什麽叫做一腔真情,便拿出自己的忠誠來雙手奉上,便這樣下去很多年,才終于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思。

因着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誼,便連當一把刀都如此情願,所謂有情飲水飽,不外如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淮其實最是可憐。他明明深愛,卻不懂愛,更不敢愛,便連一把刀都能這樣當得心甘情願,又如何不可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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