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緋衣雲霓

我說的話似乎在十來日之後得到了證實,去西宇國的使者回來說,宇文王子最近把宮裏的兩位嫔妃都送到別院去,找人修了一座佛堂,天天在裏面詠讀經文,對外面說今歲五行有忌,婚媒要等到明年去了。

這個消息傳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太廟的殿堂外打青杏子,大喜之下把兜裏的杏子都賞給那個宮女,後來聽說都成了杏幹還是沒人吃完。

母後正好與平嬷嬷一起給我帶東西來,我拉着她要她給我做一件雲影紅的薄衫,上面用水晶瑪瑙點色,金銀絲線襯底,南海的垂水珠鑲嵌,衣裙鋪動時就像天邊的霞光炫目,佩飾的明珠就像夜空的繁星耀眼。

我自上去指點繡工在上面繡上隐隐的紋路,綢緞上的紋路太過輕薄,我讓她們在上面用半縷絲線做勾畫,勾畫完成後只要對着日光輕輕展開,就會有豔麗的花紋出現。

母後看着繡幾上的衣服,搖頭說:“柔兒,這衣服顏色和花紋如此豔麗,你怎麽穿呢?它會遮掉你臉上的光華的。”她拿起一塊海棠紅色的料子給我比比,“瞧瞧這顏色多麽靈動,襯着你粉嫩嫩的臉兒,真是嬌豔可愛。”

我咯咯笑着說:“母後的衣料雖然美,但是沒有聲音啊!我要那種舞動起來會發出動聽悅耳聲音的衣服,它們用不同的水晶瑪瑙明珠配搭,随着舞者每一個姿勢的變化,每一次舞步的跳躍,都會發出動聽的聲音。”

我試着給母後穿上表演,果然滿庭都是嬌嫩的,動聽的,輕柔悅耳的律動,有時候像水珠兒滴下,有時候像泉水繞過山麓,細密的時候像如針的春雨,婉轉的時候像是樹梢的鳥鳴。

我跳得如癡如醉,笑得卻是迷迷糊糊,母後輕輕嘆息着:“柔兒有心事了!”

我旋轉到了幾案前,拿起那塊海棠紅色的料子瞧瞧,還是不滿意,轉頭對母後說:“柔兒記得您有一種緋紅的料子,我要那個。”

母後忍不住笑起來:“那個是我給柔兒準備做新嫁娘的衣服,我用冰蟬的露水淘洗了好久,還每年摘下最好的玫瑰和牡丹暈染,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才弄出這麽一匹料子,哪能随便就用了呢?”

我拉着母後的袖子,撒賴道:“柔兒聽說,緋紅最好的顏色是在暈染的第十年,今年就是它最豔麗的日子,它還帶着花朵郁郁的芬芳,清幽彌遠,一路生香。我要用它做一套衣服,穿着它在夏天的陽光裏面辦些小宴招待……遠來的客人。”

母後若有所思,看我一會兒點點頭:“也是,柔兒大了,娘也該給你張羅一些節日,好好樂一樂的。”

我緊跟着蹙眉道:“那……以後又怎麽辦?”

母後刮刮我的鼻子:“你這個小刁鑽,要了東西去還想着以後事事都不要差半點,放心吧!正式出嫁的時候,你會按照祖制穿金銀紅三色的繡袍,那些料子我早在五年前就給你預備下來了!”

我吐吐舌頭,為母親窺破我的心思而難為情,但更多的是被雲彩的霞光和緋紅的亮麗耀花了眼睛之後的歡愉。

夜色漸漸深了下來,太廟裏面禁止歌舞,只有屋檐上鸱吻迎風發出絲絲嘯聲,我站在高高的牆頭上,看見遠處京城的天邊一片燦爛的燈火,五鳳樓上的長明珠夜夜都煥發出柔和潔白的光芒,宣化門外街道上此時一定是太子哥哥帶着侍衛在進行每日例行的叩安夜查,他這表示孝心的舉動,每夜都會讓父親母親在微笑中入眠。

而我呢,臨着這一天的墨藍晚風,看着星子次第璀璨,我的笑意柔軟若綿。

空氣裏漸漸有好聞的素紫花的香味,在太廟後面山上六合神殿的庭院裏,這些珍貴奇特,日夜被細心澆灌的花木又開始了夜晚的盛放。

每天太師父們都會仔細研究每一樣花木與其他植物之間的習性,是否互相接納,是否改善土壤,是否淨化水源,這些植物是太廟所有人心血的結晶,是從雲夢國每一個角落裏收集到的東西。

其中很多草木甚至已經在民間絕跡。或者是因為變換了周圍的水土,或者是因為村落的遷移,它們一樣一樣在雲夢國的曠野中消失,又一樣一樣的被太師父們在六合神殿的庭院裏栽種成功。

時至今日,這小小一處庭院的花木,已經成為雲夢國希望的所系,因為這裏面就有太師父們這些年苦心培植的一整套符合水土系統的糧食作物。尤其是那每一朵嬌豔綻放在旁邊的素紫花,簡直已經成為大家心目中的神祗。

我想起當初和他在烏山看到的寶珠草,那柔軟修長的小草,如果有素紫花的輔助,在它的身邊,是真的能夠長出百果來呢!

周灏似乎是未蔔先知的告訴我這些植物的用處,我忍不住笑起來。

然後,我輕盈的跳下牆頭,向後院師父師娘的屋子走過去:現在已經是寅時,他們應當已經從六合神殿回來了。

師父東城葛聽說我要找一種可以治療眼睛的藥草,把手裏的茶杯放到桌上,理一理長髯,慢條斯理的說:“用來做什麽呢?”

我眼觀鼻鼻觀心:“用來治療一個朋友的眼睛。”

師父笑起來,對師娘說:“寄柔這孩子,越來越會打馬虎眼了。”回頭端正了神色問我,“這藥自然是不會拿來你用,自然是給朋友用的,只是,你那個朋友是誰?”

我笑嘻嘻的說:“眼睛看不見了麽……以後日子還長着哩,我如果有辦法不去幫個忙,就是對不起朋友這個‘義’字了,所以就到師父這裏來問一問。”

師父搖頭道:“叽叽咕咕說的什麽我都沒聽懂,那個人是你的朋友?”

我眨巴眨巴眼,說:“是。”

“他年紀輕?”

“嗯。”

“他叫什麽名字?”

“一個朋友……”

‘啪’頭上挨了一下,師父端起茶慢悠悠的喝一口:“我這裏也不是沒有藥,只是呢,我希望我能夠多知道一些!”

我轉轉眼睛,師娘把蘭草端進屋,一邊彈着凳子上的灰,一邊說:“是不是那個會醫術的大夫啊?”

我卷着衣角東張西望,師娘過來對師父說:“你就看看有什麽法子可以救人吧!也不是什麽壞事兒。”

師父嘆口氣,把杯子放下,道:“寄柔啊,你可知道那雲夢三騎最近為何被派到澤州去了嗎?”

澤州是雲夢東部的一處小島,上面有訓練水軍的大營,雖然去的人都被高升了軍銜,但在那裏呆的時間也很長,最少一年左右,長的兩三年不等。

雲夢三騎從這一路上的各種表現看來,實在可以說是智勇俱備,武功高強,忽然這麽一下子,被哥哥從身邊調走,遠遠派去了那麽一個偏僻的地方,而且還是長時間不回,确實是有些奇怪。

我心裏打鼓,暗想:莫非……

果然就聽得師父說:“他們是在烏山附近唯一和那個大夫朝過相的人,除了你自個兒,就只有他們曉得你那段日子的行蹤,太子殿下雖然秉性寬厚,可是也不願意讓你有一絲話柄落在別人口中。所以找了一個借口,遠遠的打發了他們三個人出去,并且一年半載回不來。”

我嘀咕道:“有什麽嘛,真是……”

師父啪一聲拍了一下桌子,我扁扁嘴,不敢再說話了。

師娘拉我在一邊坐下,道:“除了那雲夢三騎,就只有我倆和太子知道這件事了,若是裝着什麽都不知道呢,給那個大夫治療眼疾的藥也不難,只是寄柔你對那人的心思是怎麽樣的呢?”

我臉有些紅,低下頭去,道:“師娘,你就不要問了……”

我聽師娘嘆口氣,然後師父也嘆了口氣,兩人相對苦笑一下。師娘道:“把藥給她吧!這孩子心眼兒雖然倔犟,但是大處都有分寸,我們也就不用去操那些閑心了。”

一個小小的白色石缽,黃色沙土上冒出一點點嫩紅的小芽,透明得像水晶一樣,嬌嫩的似乎哈一口氣就會化掉。

師父遞給我一把石刀,道:“這草名叫靈玉,能夠治療眼疾,只要不是血脈盡斷,肌肉枯死的情況,都有複明的功效。只是在培育的時候,要用上培育之人的靈和血。若是沾上了一點雜質,這草就不管用了。”

“靈和血?”

“唔,每日刺手指滴血入土,早中晚各一次,每天要帶着它一起同行同寝,不可稍離。每日觀看注目使用培育人的心力意志默禱。至于能不能有效就要看培育人所費的心血如何了。”

看我捧着小缽神情緊張,師父倒笑起來:“這個草每過一個月成熟一次,到時候你把它用石刀割下來,放進玉石的鬥裏碾碎,取其漬水混上四大海的夜明珠各一份,養三日後碎珠成粉,分別按照三一之分給病人外敷內服,若是不十分嚴重的眼疾,這樣就是十全十美了。若是再嚴重一些,就讓他來找我們罷!”

我知道師父已經多年沒有出手行醫,現在開了這個口,不由喜出望外。

師父道:“不過,琅邪島的無虛上人托靈鹞傳了話,說是在那裏發現了一種野稻子,我和你師娘打算去那裏走一趟,可能要等到兩個多月之後才會回來,你先好生培育這株靈玉,一切事情等到我們回來再說。”

兩個多月之後正是夏末,看來時機還是巧得很呢!

我從此每日就帶着這株小草在太廟和宮裏走來走去,父皇見我手裏總是藏着東西,就問我:“寄柔,你的袖子裏是什麽?為何成日小心翼翼的樣子?”

我笑着說:“是師父給我的好玩的東西呢!”

太子哥哥正坐在父皇的身邊看奏章,聞言瞧我一眼,道:“成日裏玩鬧,也不像是一個女孩兒。”他今天穿了淡黃镏金的五龍袍,戴着烏金束發冠,坐在那裏神态威儀,英神內斂,已經有了一股掌領國家的運籌帷幄之氣。

我扁扁嘴,對父皇說:“父皇,您以前說是為了賜給我最尊貴的榮譽才叫我去習武,現在我也長大了,發現習武一點都不好,動作使力大一些,就要被太子哥哥嘲笑,寄柔心裏真難過!”

父皇就對太子哥哥說:“你怎麽搞的,說話做事不像是當兄長的樣子,儲君和姊妹間不和睦,莫非是朕和東城葛先生沒有好好管教過你?”

太子哥哥低頭恭恭敬敬聽着父皇的訓斥,我在邊上站了一會兒覺得夠了,就拉着父皇的袖子道:“算啦,父皇饒過大哥吧!”

父皇本來就是罵他來給我出氣,見我求情也就罷了。

我揚着頭往殿門外面走,太子哥哥在後面叫我,我板着臉站住,道:“殿下有什麽事呢?寄柔是野丫頭,不喜歡和尊貴的王子玩的。”

太子哥哥站一會,問:“我叫人給你找的那些好玩的東西,你都把它們丢了吧?”

我這些日子總是不理他,他開始也板着臉,後來又叫人找了許多我最喜歡的東西給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把他送過來的東西轉手就丢給其他人去了。

我翹起嘴:“寄柔是野丫頭……”

太子哥哥好氣又好笑的說:“你這小家夥人小鬼大,說話是越來越惹不得了。現在還學會在父皇身邊告狀啦?你今天害得我被父皇罵,改日又會怎麽編排我呢?”

我道:“那可就說不清楚啦!也許是因為殿下老喜歡找寄柔的茬,寄柔也是沒有辦法呗!”

太子哥哥搖頭苦笑,伸手拿起侍衛們遞過來的披風系上,邊挂上佩劍邊道:“九妹妹,你什麽時候才能夠長大!”

他帶着侍衛們巡夜去了,我對着他的背影做個鬼臉,興高采烈的跑到他住的景陽宮裏,翻箱倒櫃找出來波斯送過來的那兩匣子南海的夜明珠,把它們放到懷裏,拍拍腰上的小包心想:四海已經齊了三個,只剩下最後一個九州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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