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遇刺
師父和師娘已經走了半個月,前幾天飛鴿傳書說他們路上碰到了幾位老朋友,有可能還會到西域去一趟,我尋思他們兩人一定又會在天下巡游很久才會回轉了。
西宇國的事情目前看來是不用再理了,母後本來要我進宮去住,但是我找借口推脫說要在太廟靜心養息一段時間,母後道:“太廟清靜,在這裏歸攏一下心性也好,有這些高手們在旁邊看着,我也不用擔心你又遠遠的跑到外面去閑逛,害得我擔心!”
我知道母後以為我是被師父罰了面壁思過,唯唯諾諾的也不說什麽。
其實我留在這裏主要是因為太廟地勢高,坐落的蔔葉山是每天月亮升起時被照亮得最多的地方,再加上太廟的氣氛清淨,我可以每天專心的在這裏用靈血培養我的小草。當然,我也迷上了師父這次帶回來的幾本弓箭制造和箭法練習的冊子,每天除了早上去向太廟裏幾位皇伯皇叔請安,我就一直縮在我的随雨閣裏面,天天蹲在牆邊上練習射箭和弓弦制造的方法。
累了就去看看靈玉,端着它在院子裏到處走走,有時候遠遠的望見皇城的紅牆黃瓦,心裏其實還是很有些難過的,我很想回到父皇母後的身邊去,每天在他們經過的路旁待一會兒,牽着他們的袖子,或前或後的說幾句話,但是皇宮裏面人太多,嬷嬷宮女,太監侍衛,一隊一隊走馬燈似的不停。我害怕靈玉會受到影響,到時候師父師娘又沒回來,他的眼睛可怎麽辦?
這株小芽兒,顏色已經由最開始的嫩紅變成了半透明的粉色,最初的幾天,我在早中晚三次滴血澆花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把玉針割得稍微深一些,讓手指上的鮮血稍微流的多一些,師娘說手指尖處是靈智聚集的地方,那裏的鮮血顏色深且豔麗,是最适宜養這株草的,但玉針刺得太深,流多了就是指根處的沉血,對它未必有好處。
我見靈玉的顏色漸漸有些發白,自然不敢再滴,但是瞧着它老是一點點大的樣子,又忍不住再想辦法,我試着每次用絲線紮住手指頭的根部,用玉石針在指尖破開一個淺孔,然後用力逼一些血珠出來,這樣沖得很快,收得也很快,血液一直是深沉的殷紅。
每天月華初起的時候,我端着靈玉到最高的牆頭,對着月亮誠心誠意的叩拜,然後把它托在掌心,讓瞳影的華彩和月亮的光暈一起映射在上面。我在心裏默禱,禱告我的一舉一動都能夠帶給這顆靈玉感應,讓它的功效可以揮發到十成,并能夠在夏天結束的時候采摘。
現在靈玉的顏色漸漸的開始蛻變,由最初的嫩紅變成玉石一般的透明顏色,最裏面的那層顏色已經漸漸變成了淡淡的乳白,我盤算再過十天就可以把它割下來了。
于是我開始悄悄采集玉瓶,要用最好的和田玉,還要最好的前輩名匠的手藝。
各種各樣的玉瓶被送到奶媽那裏,她顫巍巍的用錦匣子裝了,帶到我的面前,看着我一只一只對着日光,月色和燈燭檢查,她說:“公主是要挑香露水的妝盒嗎?最近瞧着公主比以前安靜多了那!也不愛吃各種各樣的東西了,胃口差多了呢!”
我摸摸臉,恍然覺察自己這些日子天天照管靈玉,加上太廟裏面的飲食一向節制,我确實是好久沒有好好的吃一頓了。
我放下玉瓶站起來錘錘腿,說:“奶媽,我要吃你親手煮的湯面。”
奶媽笑得合不攏嘴,說:“湯面算什麽,我給你做菜去。”
我說太廟裏面食物材料不多,弄複雜了會被長輩們罵的。奶媽就洗了手,卷起袖子開始和面,說起母後這兩天身體不大好,似乎感染了風寒,叫我明日就回宮去看看。我忙答應了。
今夜的月亮不知為何如此圓潤,我托着靈玉坐在牆頭上呆到很晚,正要起身回去歇息,忽然看見在遠處的皇宮裏面,在中庭一片靜谧的氣息裏,一下子出現了幾點搖晃的紅光。
我吃了一驚:宮裏晚上一般點的是黃色的燈籠,紅燈籠是侍衛們在緝拿入侵的夜行人時才會點亮,作為招呼同伴前來幫助以及發出警示的東西。
似乎有極細的兵刃相交的聲傳來,不對,那只是太廟樓上的大鐘被風刮着發出的嚓嚓聲。我甩甩頭再聽,遠處已經什麽聲音都沒有了,連剛才燃起的紅色燈籠都一一熄滅,夜色重新漆黑一片,連月兒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我回到屋裏安慰自己,這只是一次小小的夜襲而已,看燈籠亮得不多,揣測應該只有一小隊侍衛投入了戰鬥,燈籠亮起的地方又在中庭,遠離了父皇母後的寝宮,刺客應該還沒有來得及冒犯。而燈籠熄滅的那麽快,應該是侍衛們很快就把入侵的刺客制服了,刺客并未得手。
我對自己一遍遍說着萬事平安的理由,但是不知為何有些心慌意亂,我強迫自己躺到床上,眼睛卻大大睜着不能入眠,起身去看靈玉,它正在月色下發出淡淡的柔光,我閉上眼睛祈禱:靈玉,你若是真的有靈,就和我一起保佑父母平安吧!
也許靈玉真的和我一起祈禱了,我漸漸安心睡去。
一覺天明,太廟裏依然是有條不紊的晨鐘早禱,齋飯是五色豆子煮的糯米,我正在悄悄數黃豆有幾顆黑豆有幾顆,湯面上冒頭的米梗又有多少,外面有侍衛進來拜見,是殿前值守的侍衛長,他跪下說:“皇後想念九公主,請九公主即刻起駕回宮!”
我在起身的時候,随口問道:“母後身體好嗎?”
侍衛長俯身答道:“皇後娘娘身體微感風寒,沒有什麽大恙。”
我聽他聲音朗朗,中氣十足,想來這個侍衛長也不敢如此大聲的信口雌黃,擔了大半夜的心終于落定了,我松口氣,到皇伯皇叔面前拜叩請辭。
須眉花白的四皇叔道:“前幾天我們做了咳嗽的藥汁出來,你帶一瓶回去給你的母後吧!”
我叩頭謝過,跟着守衛去藥房拿藥,待到出來上車,已經是卯時了,車駕進入皇城,直入父皇所在的大明宮,承天門外還是和平常一樣站着兩隊兵将,甲胄鮮明。
我無意中挑起簾子看了一眼,卻發現這兩隊兵将都不大熟悉,雖然一向在這些事情上沒有留意,但是每日早晚請安的時候常常見着的人就那麽幾個,現在模樣全變了自然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們雖然瞧着和平時的守衛沒什麽兩樣,但是眉眼之間都有一股武功高強人士特有的昂藏之氣,尤其是領頭的兩個人彎身對車駕行禮的姿态,恍惚覺得在什麽地方見到過,車駕駛進宮門,我從後窗望出去,看到他們背手而立,一時恍然大悟。
這是雲夢十八騎行禮和站立的時候的兩個慣用動作。
我問車旁的侍衛長:“昨夜是否有刺客闖入宮中?”
侍衛長恭謹答道:“是!但臣下不敢亂說,一切等太子殿下來向公主說明。”
我愣愣看着前面,手心裏有一層細汗,牡丹花正在朱欄玉砌的殿閣裏面妖嬈盛放,如同麗妝盛服的宮娥,空氣裏滿是清幽淡苦的花香。
難道是太子哥哥……我幾乎不敢再想下去。
甘露庭的大門緊緊閉着,門外是一隊黑衣守衛,一個個太陽穴高高墳起,眼中精光四射,我下了馬車,他們恭敬的行禮,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來的,點點頭就走進大門。
門迅速被推開又關上,立刻我眼前出現了滿滿一院子的侍衛,一色的腰胯長刀,胸配短劍。他們齊齊對我行了一個半禮,然後我看見含元殿大葉梧桐樹下的臺階上站着太子哥哥。
他回身對我,說:“太好了,你來了!”
我得承認,我那時擦了一下汗水。
“到底出了什麽事?”
“父皇被刺!”太子哥哥拉着我大步走進內殿,他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處,神态是懊喪而又憤怒的。
我渾身一震,他嘆口氣:“只是昏迷,性命尚無大礙……”
昏迷又怎麽會沒有大礙?
我掙脫開他的手,疾步跑進含元殿裏,時值正午,含元殿裏面依舊昏暗,四壁都靜悄悄的,那些太監宮女都不知道去了哪裏,一直跑進最裏面的紫宸閣,重重帷幕後面才隐隐透出燈火,紗帳輕輕晃動,裏面傳來母親微微的抽噎聲。
悄悄撩起帳子,只見九龍盤柱的床上,父皇雙目緊閉,臉色灰黑,昏迷不醒。母後只穿着最簡單的常服,眼裏淚水漣漣,手裏的帕子在眼前揉成一團又散開,平嬷嬷和奶媽都默默的站在一旁。
我極力讓自己不要太過于失态,走進大殿,先向母後行禮,再過去跪在父親床前,摸着他冰冷入骨瘦削的大手,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下來。
母親哽咽叫了聲:“寄柔……”就昏了過去。兩個宮女忙過來扶着母親去後面休息。
我這時候才發現,大殿裏只有父皇母後身邊最貼身的幾個心腹宮女和總管,其他的小雜役一個都不見。
“父皇這是受傷還是中毒?禦醫呢?”
太子哥哥搖搖頭,沉聲道:“昨夜我已經把太醫院的王田兩位醫案都召了過來,他們都說不知道!”
我大怒,跳起來道:“豈有此理,這禦醫院的大夫是吃幹飯的麽?我去太廟找太師父他們過來!”
正要走,太子哥哥攔着我道:“別慌,我已經用丹藥護住父皇的心脈,這一兩日不會有事,父皇被刺的事情不能被太多人知道,過一會兒其他弟弟妹妹過來你我都要保持鎮定,現在你先聽我給你說清楚!”
原來,昨晚侍衛發現宮中有外人侵入,太子哥哥正在章邯殿歇息,聽到前面呼喝就叫身邊侍衛過去查看,他這邊帶人去父皇住的地方巡查,趕到時發現宮門竟然已經大開,侍衛都倒了一地。
太子哥哥進去發現父皇已經不大清醒,但是身上毫無血跡,看起來不是中毒就是受了內傷。他立刻命人定要将那刺客生擒。沒有想到那名刺客十分彪悍,一連傷了二十餘人,最後身中兩刀還撐着跳出宮牆跑掉了。
他見事情緊急,想着我武功還算不錯,先叫人把我召回宮。其他的人,二姐三姐都已經出嫁遠郡,五哥六哥還在外面,都暫時不讓他們知道。
太子哥哥說到此處一聲長嘆,道:“寄柔你知道麽?昨日剛接到邊界的飛騎密報,波斯和大周正準備聯合起來對雲夢用兵,我正在秘密部署人手前去探查,沒想到這邊已經有人下手了!”
我極力穩住自己紊亂的思緒,道:“波斯不是一直與西宇國交好麽?那大周的皇帝周天齊素性執拗,不肯與波斯平起平坐,一定要波斯執半臣之禮。波斯王大怒說大周已經是山河末日,還想擺什麽威風,一怒斷交再不往來,如今為何又走到了一處?”
太子哥哥道:“據大周宮廷裏面的密報說,這回是因為西宇國的宇文王子不買波斯國的面子,不肯前去提親,而波斯王這些日子與西面的大食正有摩擦,迫切需要船隊和高山上的礦石煉制武器,所以就轉而與大周國交好。大周國這些年人口增多,食不果腹,糧食無法自給,只有多造船舶出海打魚。可這南海之上的霸主正是波斯,大周若想靠海謀生,就只有與波斯交好才可以維系,他們兩國這般聯合也正是各取所需。”
我疑惑道:“難道說這刺客就是波斯或者大周派過來的嗎?”
太子哥哥沉聲道:“或者是,或者不是,這都不重要了,關鍵在這個時候,雲夢國千萬不可以露出弱勢到列國眼中,本來的三國鼎立骨架被波斯打破,全局位置更易,目前大周已經是這塊大陸上最強的國家,剩下的西宇國就面臨着兩個選擇,一是與我們聯合共同對抗大周呢,二則是轉而與大周一起聯合共同對付雲夢。
如果父皇被刺的消息傳出去,到時必定會流言四起,動搖民心,我還只是儲君,新舊更易的過程也會十分複雜,朝內觀望之人也會不少,若再被有心之人利用,國勢不穩,其他幾國就會趁着這個機會,對我們開戰。
這一開戰,就只有弱國被吞噬這條道可走,其他三國會借機聯合在一起,我們雲夢将不是敵手。”
“而且,”他微微嘆口氣,“雲夢去年的收成就不是很好,如果作戰,正好是春荒,夏末第一批麥子熟了後,軍糧才能夠接上。所以,這幾個月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夠走漏消息,給他們可趁之機!”
我道:“父皇這些日子不能上朝,這怎麽辦?”
“就說母後身體不好,父皇陪着母後一起去了京郊的秉林谷寺院修養。”
我看看昏迷不醒的父皇,道:“我去把太老師他們叫回來,他們醫術高超,一定會找到救治父皇的辦法的!”
太子哥哥苦笑一聲,“他們半路遇到朋友一起去了西域,現在信鴿飛翔都找不到他們了。”
我愁眉不展,道:“這可怎麽好?”
又想起來那個還沒死掉的刺客,道:“那個刺客若是出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別人可怎麽辦?”
想到哥哥說的那些威脅,不由焦急起來。
太子哥哥道:“那人中了侍衛的寒毒,半個時辰就會昏迷,三日之內如果沒有解藥就死定了,我已經派出人手查訪,很快就會得到他的消息。”
消息被嚴密的封鎖起來,除了一些極為親近的人,只有太廟的幾位輩份最高的長者知道。父皇也被轉移到一處被嚴密保護的別院。
外面有腳步聲,雖然很輕,但我還是聽得出,這是十餘個不會武功的人走過庭院發出來的聲音。這個時候,會有哪裏來的仆役呢?
我從窗縫向外一望,只見十餘個被蒙着臉的的人正在侍衛們的指引下走進來。他們不僅高矮胖瘦,連衣服的顏色也各不相同。
侍衛長進來禀報說:“屬下已經把目前在京城有些名氣的大夫都請了過來,太子殿下吩咐,千萬不可以讓他們知道這是什麽地方,所以也請公主殿下和諸位不要發出聲音。否則,這些人就只有被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