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皎皎天南星
為了避免消息擴散出去,只對這些大夫說是一個王府的王爺病了,王爺有些怪癖,在沒有确定之前,卻是要考考的,借着這個由頭,名正言順的蒙上他們的眼睛,把他們帶到了這裏。找了一個其他的病人來給他們看,只有最後留下來的大夫才可以有機會去看父皇。
看病的大夫依次由侍衛們引進來,他們的臉上始終都蒙着黑布,什麽都看不見,被侍衛引到床前坐下,侍衛将他們的手指頭搭在病人的脈搏上,試過脈之後,旁邊的醫官再将病人的臉色和唇齒一一告訴大夫,大夫根據情況說出可能的病症和處方。這雖然是萬全之策,但如此一來,大夫們都只能模糊幾句就完了。我雖然不精通醫術,但是聽得外面說話的內容,一多半都是不相關的。
不過也沒有辦法,被留下來的人只有一條道路可走,就是治好父皇的病,在沒有這個把握之前,知道的越多,他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可能也就越大。
我躲在帷幕後面,心想:若是他在就好了,他善于這樣看病,這樣的情況也難不倒他。
忽然想起靈玉還放在屋裏,我從昨日到今日已經一天多沒有去把它端出來瞧瞧了。對對手指,腕上的梅紅瑪瑙镯子透明的發亮,我愣了一會神。
耳邊有一個好聽的聲音在說:“病人的舌根處是什麽顏色?”
我皺眉想:那就要拿竹板撬開病人的口才可以,不過如果嫌麻煩,可以直接看病人的玉枕穴……
正靠在那裏胡思亂想,又聽得那好聽的聲音說道:“顏色的紅有很多種,能否說得清楚一些?”
我甩甩頭: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現在大事當前,我要聚集精神……
不對!
我撩開帳子,看見榻前正坐着一個人,淡青色的衣裳像江南最朦胧的煙雨,挺秀而又沉靜的背影像太廟前最尊貴的鳳木.,依舊是清朗柔和的聲音,那修長而整潔的手指正慢慢的在幾案上摸素,拿起一塊枕石放到病人的手底,把手肘墊高了一些,然後對着醫官那邊道:“你可以撩開他肩膀的衣裳,看看他肩部的血脈是否順暢。”
我癡癡看着他,心裏愣愣的在想:這是在做夢,還是我已經昏迷?
眼前晃晃悠悠的,他的聲音不斷傳入我的耳中,我回過神。簾外,他在輕輕問着各種症狀的表現,那醫官一一回答。我按着砰砰亂跳的胸口強自鎮定,暗想:他怎麽來了?
難道他已經履行承諾來京城找我了?
我們分手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他已經找到他需要的草藥了麽?
我告訴他我家住在東城,轉過綠楊橋的那座大宅子就是,很好辨認也很好打聽,在那裏我叫了兩個侍衛日夜守候,一有消息就通知我,他到了京城為什麽沒有去呢?
想的很多,其實也就是一轉眼的時間,我悄悄吸口氣,慢慢從簾子後面走出來,站到了桌旁。屋子裏只有他和一名侍衛,以及躺在床上服了太廟的藥而生病的病人,侍衛按照他的吩咐告訴他症狀,他伸手卷起袖子,正準備重新試脈。
我看見他伸手,于是就遞給他一張帕子,他微微一愣,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迅即的回過頭來。
他現在連漆黑的眼眸都不見,只是緊緊抓住帕子的手背有青筋微微凸起,他輕聲問道:“是誰?”
我對侍衛示意,那侍衛即道:“一個小厮而已,大夫請繼續吧!”
他默默的回頭,肩頭微微下垂,似乎這一下的驚喜讓他此時已經有些麻木,緩緩道:“病人的血脈似乎是被強力制住了穴道,然後又服下藥劑,所以昏迷,是不是?”
他在說話的時候,鼻翼輕輕有些翕動,黑巾捆的太緊了,只露出鼻孔和嘴唇,他的唇色有些蒼白,棱角分明的嘴角也沒有了那種鮮明柔和的潤澤。他樣子依然十分的沉靜,只是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一絲疲憊,
我呆呆看着他的側面,心裏一抽一抽的,說不出的歡喜和快樂,似乎也有難耐的傷心和委屈,只想大哭一場。
侍衛聽他這麽說有些驚訝,這是今日說得最接近症狀的診斷,臉上不由帶出了一份喜悅,道:“正是!”随即道,“請大夫到後堂休息。”
他引的方向是東邊的小堂。
他緩緩站起,侍衛伸手來扶,他收回手,道:“我自己能走。”我試着伸出手去,但還是止住了。
他道:“我本來就看不見,這臉上的黑巾應該可以取下來了罷?”
侍衛歉然道:“這都是王爺的吩咐,我們做下人的只有遵守主人的意思,大夫請吧!”
我盡量屏住呼吸,默默遠遠站了,看着他颀長挺秀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小堂的門後。我迅速到叫來那個侍衛長,問他這些人是怎麽找到的。
侍衛長道:“這些人都是最近半年多來在京城裏最善于解毒治病的大夫,微臣一個個仔細的考校過,家世都是清白可靠的。”
我裝作不經意的問道:“剛才那個正在看病的大夫是誰,住在什麽地方,叫什麽,家裏又是什麽來路?”
侍衛長道:“他是幾位大夫引薦的,住在南郊一處小房子裏,說是醫術不錯,所以微臣才把他找了來。”
我不知不覺松口氣,南郊離東城還遠,他那樣的性子,一定是喜歡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了解了京城的情況後,再到處找人罷!,
走到後堂,侍衛剛把方子送進來,禦醫院的醫案們正聚在一處商議。
我過去問道:“這些外面過來的大夫診治情況如何?”
羅醫正道:“十之八九都是模棱兩可的泛泛而談,只有剛才這位看起來說的一些還到了點子上。”
旁邊劉醫正道:“非也,那些大夫都看不見,望問切聽如今只有後三種,難免水平會打折扣,這些人的方子都要加上幾倍的效應看起來才是正确的。”
大家都認為有理,對着這些人的藥方,根據各自藥性君臣配合的長短和火候又商議出來了兩個,這些醫術最好的大夫會留下來,和他們一起診治病情。
父皇雖然已經被護住了元氣,可是時間還是不能再拖了。
我把語氣放嚴肅,道:“父皇一直昏迷不醒,爾等要好生勤謹辦事,若是這幾日還沒有好轉,你們就自己看着辦吧!”
他們都低頭應諾。
太子哥哥不在,我只有打點出威嚴的樣子來吓唬他們,看見幾個須發花白的老醫案神态緊張,我忙放軟語氣道:“當然了,你們也不要太過擔心,總之一切都有本公主看在眼裏就是!”
回到屋裏,不知為什麽心裏有些煩亂:只要過一會兒醫正報上名單,侍衛們就會把他們都領到後院去。可是父皇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嚴重,他能夠治好麽?若是不行……我搖搖頭驅走這個可怕的想法。
我是相信他的醫術的,讓他來參加診治,以我對他的了解,總覺得事情就會有把握得多。也許他一定會有辦法的,而我只要看見他的身影坐在那裏,都會覺得莫名的安心。
但是,假如,僅僅只是假如而已,如果他治不好父皇的病呢?禦醫院的醫生都罷了,他們這些外面進來的,是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
但是,我能夠不讓他來看病麽?父皇就躺在床上啊!
不知道!
我繞着屋子走了兩圈,心煩意亂,剛才的歡喜都已經消失不見。
侍衛長捧上來一張紙,道:“這幾位是剛剛确定的名單,請公主過目。”
我拿起來看了半響,對着他的名字呆呆發愣,最後終于下定決心,道:“這個人先暫時不要!”抓起青墨把他的名字下畫一道,把紙放回侍衛長手中托盤。
說,“把他們都好好送回去,不要叫人知道了,也不要讓他們出事,擾亂民心,知不知道?”
侍衛長道:“臣下明白,除了救治皇上而留下來的大夫,其他人都會安全到家的。”
我低頭表示明白,揮手讓他下去。
母後坐在父皇身邊,正在用帕子沾一點水為父皇擦臉,動作溫柔。我悄悄立住,站了一會兒才走過去,道:“母親,你休息一下,寄柔來弄好了。”
母後搖搖頭,低聲對我說:“我覺得你父皇的臉色好多了呢,是不是?”
我搖搖頭,忙又點點頭,道:“似乎是好些了。”
母後嘆口氣問我:“那些找來的大夫可靠嗎?”
我知道她擔心裏面會有混進來的刺客,于是安慰她道:“放心,侍衛們都已經查得一清二楚,連着他們的家室老小都是很可靠的人。”
母後輕輕點頭。門口總管進來,行禮道:“太子殿下和幾位将軍商量國事,等會過來,三公主已經趕回了京師,馬上就到。皇上吉人天相,請皇後娘娘和公主殿下不要太過憂心。”
母後聞言嘆息一聲,道:“太好了,佩兒回來了,柔兒你也可以休息一下,這兩日你都沒有歇息,就是鐵人也都累垮了。”
我忙笑道:“沒有什麽,我精神好得很!”
卻看母後搖搖晃晃,連忙扶住她,叫侍女把禦醫找來,禦醫說母後是操勞傷心過度,又加上原本就有風寒,這一病倒幾天之內都起不了床了。我當機立斷命人把母後扶到旁邊的一處屋子裏,命宮女們每時只需要報告父皇境況好轉即可。三姐趕到,我們兩人相見自然是難免一番傷心。
已經兩天過去,那名刺客一點消息都沒有,父皇的身體也一直沒有起色,太廟的丹藥只能讓他身體裏沉睡的毒素不再擴展,卻是不能夠清醒過來。
禦醫院的大夫們束手無策,也許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他們上表要侍衛找來全城的醫生。街尾巷議,我都不知道民間和朝野會說什麽,我覺得事情已經快漸漸瞞不住了。每次進來的大夫有一兩個有奇思妙解的就會被留下來,然後如果一起弄不出方子來就又叫侍衛再出去尋找。我覺得頭腦漸漸昏聩,心底的壓力在不斷的增大。
但說來也奇怪的是,幾天過去,外面并沒有出現父皇遇刺的流言,太子哥哥這些日子一直在朝處理政務,大臣們聽說父皇陪母後到京郊療養散心,似乎都很理解,竟是沒有人提出疑惑,密探打聽回來,大半的人都以為父皇是借出去修養的機會讓太子歷練而已。
而這樣派人去找醫生,朝野和民間都以為是母後病重。
看來事态還可以控制,我和太子哥哥都松了口氣。
或者,我們兄妹二人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
母後叫人把我找去,道:“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外面你們大哥要應付的事情不少,這裏有我和佩兒,寄柔你就出去看看有什麽地方可以幫到你大哥吧!”
三姐也道:“不錯,這兒有禦醫院的大夫看着,我們都只能在一邊遞遞帕子擦擦汗罷了。寄柔你武功高強又聰明,不如出去看看大哥,有什麽事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我心裏實在舍不得,期期艾艾答應了,腳卻無論如何邁不動。母後柔聲道:“不用擔心,我和你父皇都會沒事的。”
心裏一酸忍不住流下淚來,我擦擦淚水,下定決心道:“好!”
一路我走得飛快,我知道自己要去見誰,或者,他終究是最值得信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