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對于顧海,黃傳新是下了十足的功夫來表獻殷勤的。
顧海年輕時候,兩個人曾經因為版權問題有過一些過節,當時是顧海吃虧,後來顧海在圈子裏的名氣大了,黃才意識到自己把大佛給得罪了;現在好容易把人請來,黃自然是要小心翼翼地對待着,生怕對方念起舊恨來,臉色一變就改了主意。這份小心一直持續到今天簽約這刻。
在顧海,這本是一件極爽快的事情。合同上給的,還是當初說好的價錢,版面樣式也都按照顧海的要求,合心意了,他不會計較那麽多,簽上自己的大名,對黃老板道了句“合作愉快,望生意興隆。”
給黃老板感激地近乎涕零。
臨走前,黃傳新送給顧海一份請柬。他不好意思說自己和顧海以前的舊情,請他賞臉收了。只是說他一向行事低調,所以不了解他的性情愛好,請他一定收下,實在無聊時,可以去看看。
顧海打開,看見第一頁寫着那主人的名字。
“海辰夜,時彩……”
“對,是海辰夜海先生。海家是香港的巨富,幾代的家業傳下來,到他這裏,還是昌盛不衰。這個啊,是他給未婚妻時彩辦的宴會,他很愛護他未婚妻,實在是個癡情人。”
“并且,他一向支持圖書出版事業,在咱們這裏也有股份。他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在顧海,他現在想的卻不是這些,腦子裏只是不住地浮現起那人胡亂的話。
那霸道又嬌蠻的聲音:
“阿彩是阿海的人!”
“你不是阿海嗎,是你這麽讓我這麽叫的啊,你不許不要我。”
“阿海,阿海,阿海就是你,沒有別人!”
顧海不喜歡這種所謂的上流宴會。
可是他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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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但凡碰到名字裏帶“彩”字的女人,他都抱着希望,不惜一切代價地,找上一找。
到現在也是。
請柬上的日子離現在并不遠。他花錢訂購了一套高檔禮服,并有一些貴重禮品,努力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一些。
說實話,這是他要去見的,身份最貴重的“阿彩”了。為了伊,他曾見過許多許多個“阿彩”,在鄉下,已經嫁了人的有,在城裏打工的,上學的;七八歲的小女孩子,已經過了三十歲的婦女,此上種種——可是,她們不是他的,不是他那會哭會笑的阿彩。
他把他的阿彩弄丢了。
宴會舉辦在海家的別墅裏。
那一天來的人很多,可是來來往往并不随便,身份一出即是某界的名流,商圈的,演藝圈的,文藝圈的也有不少。他來這裏,甚至見到了不少很熟悉的筆友。
其中一個是蕭書。
那人喜歡混跡上流社會,于這裏算是熟客,見誰都有三分的面子。宴會還沒開始,他帶着顧海和人四處介紹。蕭的名氣不比顧小,大家知道了,對他倆個還是很尊敬很欽佩。
兩個人走到後面花園,聽見一群女人歡暢的談笑聲音,中間夾雜着一串鋼琴樂聲。細細地聽,那琴音水一樣留下來,很是流暢柔美。
原來是名媛們在花坊裏擁着一個女孩子彈鋼琴。
“那個就是時彩小姐。”蕭書說。
他們走過去,這時候鋼琴聲也剛好停下來。時彩還坐在鋼琴凳上,一回頭即捕捉到他們。
時彩整個人像沐浴在星光裏一樣。
她穿一件淡煙色的紗裙做禮服,長長的,一直垂到腳踝,踩在踏板上的,是一雙三寸的銀色細高跟鞋,露出來的,是與牛奶一色的胳臂,纖細削瘦,笑着,四顆糯白的牙齒露出來,很美很清澈的臉龐在一衆女孩子面前也極為出挑。
可是她的骨架和臉龐,還像是很稚嫩,乍一看以為高中還沒有畢業。
是這張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眼睛,并一模一樣的笑。
顧海看過一眼,只覺得心髒驟停了一下,他整個人就僵在那裏,一動也動不得。
他能感覺出來,自己胸膛裏有一份即将破土而出狂喜。
“阿……”他張開口,可是“阿彩”那兩個字怎麽也叫不出口。
“阿——什麽?”她問。
“沒什麽。他見到你很高興很激動。”蕭書說。
“晚上好,時小姐,敝人蕭書。這是我的朋友顧海,他是個作家。”
“我知道你。”時彩說。
她看向顧海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兩只眼睛無辜又清澈,因為聽到他的名字激起來一絲波瀾。可是,
這與過往一絲幹系也沒有。
可是她現在完全記不起他是誰。
他的——阿彩。
“我看過你寫的書。我很喜歡。”
“那,謝謝。”他面對她陌生的親切簡直無所适從。
“那這樣——你給我簽個名吧?”
“什麽?”
時彩卻以為他答應了,丢下他們,提起裙擺來跑上樓去。很快又跑下來,她手裏拿一本書,一支馬克筆。
“簽在這裏好不好?”她掀開那本書的扉頁。
那是顧海出版的第一本書,也是他光鮮人生的開始《魏武紀》
“好——好的。”
顧海不知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下筆。今天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他擡頭,看她一眼,看那溫和明媚的笑,心中更加複雜了。
他平常的簽字都是小學生一樣,恭恭敬敬,整整齊齊,現在一掃就過去了。
當時寫下什麽,究竟他自己也不知道。
“謝謝你。”時彩抱着書,十分高興欣慰。
她的性情大概跟別人很不相同,說話也說不到一起,于是遂撿了一盤子點心,端着往蕭書和顧海這邊跑。
她問顧海。
“你一天大概能寫多少字?”
“那你喜歡誰的書?”
“最新的一部小說寫了多少?”
她托着腮,盡管他一次只說出來二三字,卻聽得津津有味。
那一塊蛋糕馬上就要吃下去了,顧海忽然嗅出一絲不對勁來,趕快捉住她的手。
“這裏面有核桃粉。”他說。
“你不要動。”
他對蛋糕認真嗅了嗅,再次肯定地說,不要吃。
“啊!”她聽這話受到驚吓,立刻把點心盤子丢開了。
“對了,你怎麽知道我……”
時彩有些吃驚,想問他怎麽會知道這裏面有核桃粉,還知道自己對核桃過敏。
這時候海辰夜走過來,問她,剛剛怎麽了。
“阿海,這蛋糕裏面有核桃粉。”她撲進他懷裏,眼睛裏還是心有餘悸的樣子。
“我瞧瞧。”
海辰夜拿起拿蛋糕來,仔細端詳,并嗅了嗅,立刻變了臉色。
顧海才反應過來,原是今天晚上有人要害時彩。海辰夜作為主人,一定知道時彩對核桃過敏,不會讓人放任何有核桃成分的東西。那就是有人有心,把核桃磨粉,一定要她吃下去。是自己及時發現,才叫她免了一劫。
“阿彩,你沒事吧?”
“我沒事,是這位顧先生及時發現,咱們要多謝謝他。”
海辰夜很尊敬的,同他握手,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真的謝謝你,阿彩從小對核桃過敏,有好幾次,不小心吃下去,命都快沒了。是我不好,這件事我一定會好好處理的。”
“對了,你叫,顧海,我姓海,咱們遇見很有緣分呢。”
“阿彩,”海辰夜笑着,看着懷裏抱着書的她“你不許叫也叫他阿海,這樣我們就混了。”
“你管我哦?”她揚一揚眉尖。
“對了”她問“你怎麽知道我對核桃過敏的,這也太巧了。”
“是這樣,”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
“我原來也有一個對核桃過敏的家人,所以,對這方面實在格外小心。”
這事情大概很嚴重,海辰夜打了幾個電話以後,臉色就在冷冷地沉着。直到宴會開始,他作為主人,會客時臉色才稍稍緩和一些。
海辰夜和時彩站在一起,所有的焦點都聚集在兩個人身上,很多人為他們流下了感動的淚水,送來禮物還有祝福。
在人群裏,顧海大概終于打聽全了他們的故事:許多年前的海家和時家原是商界一對勁敵,老死不相往來。可是海家的公子卻和時家的女兒一見鐘情,兩家當然都不同意,他們遂越好私奔。孰料想,兩個人一同出海坐的那輛船後來發生海難,海辰夜活下來,時彩卻失蹤了。男方一直相信她沒有死,就在沿海海域尋找,一找就是兩年,終于在東城找到。所幸時彩只是腦子受過一點刺激,人好好的,一對情人終于團聚。又過了五六年,兩個人終于得到家裏人承認,能夠光明正大的舉辦婚禮。
他們說,一對情人已經經歷了生死的考驗,所有的苦難都已經過去了,再沒有什麽能阻擋他們的心意,上天也一定會賜給他們美滿和幸福。
顧海躲在故事的後面,也在他們,讷讷地跟着鼓掌和祝福。
他很欣慰,既然她是公主,已經脫離了昔日的苦難,神智完全恢複了,健康又開朗,被萬千寵愛着。既然她已經找回了另一個“阿海”,不會再認錯人,她一定不會記得在海邊小巷子裏,兩年的日子,不會記得顧海是誰。
顧海是誰?
可是,她,不記得。
宴會一直非常圓滿非常順利地進行着,一直到了跳舞這個環節,顧海有些局促,他并不擅長跳舞,也找不到舞伴,于是遂在一對對舞伴中間徘徊着,從這一塊被推擠到那一塊,出也出不來。直到,後背有人拍他一把。
是杭琪。
“還真是少見嘿,你怎麽也會來這個地方?”
“我遲到了,咱們倆做舞伴吧。”
顧海生平裏跳的唯二兩支舞,都是杭琪帶着她跳的,那時候兩個人是以準男女朋友的身份。他的笨拙還是跟五年前一樣,沒有什麽變化。
杭琪一邊跳一邊不忘翻白眼提醒他錯了幾步。最後實在忍不了了,在中途就很不禮貌地把他拉離場地。
“我說你這人……”
她剛要說什麽,正看到臺上的海辰夜還有時彩,兩個人在翩翩起舞。
“她,她——她就是時彩?”
“你們?”
她的嘴巴張地好大,能吞下一個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