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顧海老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是他夜間做過的夢。一個噩夢:夢見他那小說出版的發布會上,他自己說了這背後的故事,夢見在阿彩和海辰夜的婚禮上,他站出來阻止了兩個人,毀掉了這一切,夢境裏是海辰夜和阿彩,還有他,他們三個人疼痛又模糊的臉。】
正是早飯的時間,顧海坐在餐桌前,手裏遙控器的按鍵頓了頓,剛好調過娛樂頻道。
正播到人物采訪那一段,海辰夜拉着阿彩的手,穿着鄭重的訂婚禮服,對攝像機和一衆記者微笑,緊接着下方滾過來一段字幕:豪門巨子攜愛歸來,婚期将至。
他的手就頓在原地,不知該是繼續看下去還是該立刻換臺。
這兩個星期他一直把自己投入到忙碌狀态。稿子交付以後,黃老板每天時時刻刻都要給他發過消息來尋問意見,預印多少本合适,版式合不合心意,新書發布會安排在哪裏,他想怎麽發言。
這樣的日子充實并且無聊——他從前不知道,除了第一本書的發售帶着巨大的狂喜準備和進行着,後來的事情都是他助理在幫忙打理。
可巧,那男助理就在他來東城之前離職了,否則他也不會親自來此。
好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黃老板告他,按照計劃,還有兩星期,新書就可以面世。
他也已經收拾好了要離開的心思。
房子他不會賣,還是這樣放着,它自己想變成什麽樣就變成什麽樣子好了。
只是,他近來老接到一個電話。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本地。他以為是詐騙,取消通話以後還是一遍一遍地打過來。
“顧海先生嗎?”
那邊的聲音機械又陌生,陰測測地,生來就叫人反感。
“你是哪一位?”
“我是您的一個忠實讀者,受您的作品感動,一直在關注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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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很榮幸。”
“我對您的作品很喜歡以外,對您的為人也很敬仰。”
這一句話卻叫顧海搞不懂了。他只寫書,從來都很低調,很少露面,更很少何人交往。碌碌了三十幾年,為人哪裏值得敬仰了?
“請你不要驚訝,你的事情,我全都知曉。恕我直言,您就不會覺得不甘心?”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您聽不懂沒關系,可是時彩小姐馬上就要跟海辰夜結婚了,是海辰夜取代了你,有兩年的時間,你們呆在一起,現在可以一筆勾銷……”
“我甘心怎麽樣,不甘心又怎麽?”
他搖搖頭,對着屏幕那廂,不覺勾出一抹諷刺來。
“您可以和我合作。到時候,時小姐可以是你的,只要她想起來過去發生過什麽,她和海辰夜絕對成不了。我知道下周六是您的新書發布會,您難得出席,您可以把這本書背後的故事說出來,我相信大家聽了都會感動的。”
“要是我不願意說?”
“你想做好人?沒關系,我可以幫您,新書一出來,我們幫你營銷,時彩還會是你的。你只要點一個頭同意,憑借您的威望,您不同意的話,就只好由我親自發揮想象,到時候這樁豪門醜聞一出來,你就不要怨我把髒水也濺到你身上了。”
“你是為了海辰夜?”
“我們兩邊得利。總之,這筆買賣對您無害。”
有一股子氣概翻湧在顧海的胸腔裏,他覺得很脹,很難受,他整張臉都歪曲變形擠做一處。
“無恥!”
“真xx一群無恥之徒。”
是一樁豪門醜聞麽?
他丢了手機,坐在地上向着窗口那兒笑。
屋子裏越是安靜,他笑得越發厲害了。
這天,卻又是阿彩一個急急忙忙的電話打進來。
“小顧先生,你現在忙不忙?我有事想要問問你。”她的語氣焦急又堅定。
“我現在沒事,你說就是。”
“咱們見一面好不好?我來你家,請你一定要等我。”
她說完就挂掉了電話,顧海有些不明所以,她再打過去,已經沒有人應了。
“可是出什麽事了?”
他胡亂想着。這時候海辰夜的電話也打過來。
“顧先生,她是不是已經去找你了?”
顧海說是,她人現在還沒到。
“請你一定幫我勸住她。”
他的語氣裏帶着懇求。
他們已經訂好了結婚的日期,新房也早已經準備好,只是昨天遷居的時候,女傭翻出一件舊衣服來,問他要不要扔掉。那件衣服偏就叫阿彩看見了。
可正是阿彩在東城醫院清醒過來那天所穿的一件,海辰夜帶她回來,還一直留着這衣服。
衣服原是顧海買的,左袖口有一只大貓,原來有兩件,一模一樣的,另一件還是在顧海那裏收着。
本來這事情不大,支吾着就過去了。可是今早晨,阿彩收到一件快遞,打開來看,卻是一堆照片,她和顧海在一起的,那兩年的點滴。兩個人在海邊的,在街口的,商店裏,一起吃飯,牽着手,親密無間。
她看完只說頭疼,跌在地上,把那一疊子照片全給撒了。
這時候海辰夜也接到電話,正是他這期項目的競争對手。海辰夜不放手項目,不光阿彩,屆時全市全省整個商界都會知道海家未婚妻的往事。
別人無所謂,他只是擔心她知道以後接受不了。
她的神經已經夠脆弱了。
後來她醒了,就拿着那件衣服來問他,問他這是哪裏來的,問他那照片上事情是不是真的,那些她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的畫面,越覺得頭更痛。
他為她心急如焚,可是面對她泫然欲泣的眼眸,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
“那不是真的。”
“你說不出來,我就去找顧海,總有人”
“我幫你瞞住她。”顧海承諾向他道。
想到她正在回來的路上,顧海的心裏早已經緊張得不成樣子。
她來了。
她聽人說過一遍他們之間的過往。
她重新見了他該怎麽想?她會說什麽?
“顧海!”
阿彩的聲音已經在門外了。
“我問你,請你務必要告訴我。”她就站在他面前,臉上猶帶着淚痕。
“海先生呢?怎麽,他沒陪着你來?”他故作驚訝的樣子。
“是我要問你。”她一邊焦灼地看他,一邊就着着空襲喘息——她來得很急。
“你問就好,我在這裏。”那驚訝過後,是一波無痕的平靜和鎮定。顧海沒事人一樣看着她,面上表情還很溫和,好像是剛剛說過“早上好”的樣子,也是他以往面對媒體的一貫樣子。
她把手裏的衣服拿出來。本是很廉價的制品,不過設計和特別,那袖口上印有一只粉色卡通貓臉的花色,咪咪睡着,很是可愛。
“這一件衣服,跟您有關系嗎?”
“我不記得了。”顧海上前去,故作仔細地看了一眼。
“我在您那件架子床上,那裏的大木櫃子裏見過這一件,一模一樣的!”
“你翻我的櫃子幹什麽!”
“我……”
阿彩不說話了,她擡起頭來,凝視着他,眼圈複轉作紅色,眼淚大顆地滾下來。
“是您對不對?那個人是你對不對?”她掩住臉龐,大哭起來。
“我——我怎麽了?你說說呀,你怎麽哭了。”
顧海一面去拉着她,一面試圖擡頭仰天,不教自己的淚水也落下來。
“七年前,我和阿海失散了,是您把我撿回來,整整兩年,是你一直在照顧我對不對?”
“我麽?你在說什麽?什麽撿回來,我什麽時候照顧過你?”他聽了,一臉茫然的樣子。
“你也不記得麽?是他們說,你把我……”
“你等一等,是誰說?”
“我不知道,有人發訊息給我。”
“你搞不清楚誰說的,是不是真假,就跑過來問我?”
“我能感覺到,我對你,對阿海有一種自然的熟悉,怎麽會這麽巧你這裏有一件一模一樣的衣服……”
“你說你對這裏感到熟悉,可是我對這裏并不熟悉。我在b市有自己的房産,這裏只是我二叔的遺産,他去世以後我在在這裏住過幾個月,哪裏來的兩年之說?一個工廠裏可以印出一千件一萬件圖案相同的衣服。我這裏有,為什麽就能證明這一件也是我的?我當時也有女朋友,所以更不會和你在一起,這一件是她留下來的,不相信你可以去問,她叫杭琪。”
顧海在心裏,默默地跟杭琪鞠躬道歉,說着我該死。
“我還有照片。”
她還沒有掏出來就已經被顧海打落了。
“你在我這裏住過一個月,不能說相處親密,可是一旦忙起來總會忘了顧忌,什麽樣的照片,只要有心,他們取不到?取不到可以僞造,可以合成,你的理智呢?這麽輕易就信人麽?”
“對不起,是我太想要一個結果。”
她被說中了,可是那淚水還是止不住的流着。
“所以你希望我說,是,那個人就是我。可對?”
“可是阿海他什麽都不告訴我。”
“你不相信海辰夜?”
“我不知道應該相信誰。”
“他不告訴你也是為你。這一陣子他商場上的的仇家在和他搶奪一個項目,兩方都已經賠上了高額的代價,可是除了你——海辰夜不敢動,也不許別人動你,他忙你們的婚禮,又要應付這些,還要照顧你不許你知道,你要他說什麽?你這樣做,恰恰是遂了那些人的心願,反過來傷他的心。”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哭着說。
“我不知道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他做了還有很多,你想不起來了,現在我便來問你。我問你——”
“從你們兩個人一見鐘情開始,他為了你,抛棄了兩家的恩怨,也抛棄了家族的繼承權,你們兩個人一走了之,是他一直在在照顧你,體貼你,包括所謂的那兩年——”
顧海的喉頭哽咽了一下。
“根本——就沒有那兩年,是別人僞造出來,你便信了。是他在滿世界地找你,找回了,便為你治病。那個陪着你哭笑,陪你坐在病床上的人。那個人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所以他可以等,只是要你別放棄他。那個你一見鐘情的男子,那個對你日夜關懷,不離不棄的人,你告訴我,他是誰?”
“他是——阿海。”
阿彩閉上眼睛,咬着唇終于得到這個答案。
“是他。”
得出這答案,兩個人都很滿意。
阿彩面對他,忽然就笑了,眸光裏還有淚水在閃爍。
“謝謝你。”她說。
“謝什麽,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我只是說說,往後的日子畢竟是你們兩個共擔——瞧,他來了。”
“阿彩。”
海辰夜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後來,淚流滿面地看着她。兩個人的眸子裏懷着難掩的深情。
“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點點頭,想要伸手,卻是他搶先,把她臉上的淚痕給拭去了。
“你怎麽什麽都不告訴我。”
“你安安心心做新娘子就好了,其他都有我。”
“我怎麽會安心……”
顧海望着他們,望着兩個人的身影漸行漸遠。
那兒長着他的淩霄花樹,在冬日裏,葉子給風雪剝落盡了,那銀色的虬幹卻挺挺立着,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那很美。
他凝望着它們,深深嘆了一口氣,似做了什麽決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