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于是顧海又整理了一遍他的小屋子,從屋頂到庭前,每一處他都收拾得幹幹淨淨地,一塵不染,那屋子的瓦,透着殷殷的古琉璃紅色,他的覆了暗苔的木門,他的磚石的小花圃,一切就像是經水漂洗過一遍一般幹淨而自然,在幹燥且冷的冬天裏平靜而舒展地躺着。
可是他仍不滿足,看那牆邊,那淩霄花枝子太過于茂盛了,是窒眼的生命力和瘋狂。他接了修建刀,爬到屋脊上去,從那生命的最頂端開始着手。
那幹白的枝子一條一條給扯下來,他們抱得纏得很緊,自己糾纏自己,又合抱起來纏那牆,那瓦,在暗蕪的空間裏生出來許多灰塵和卑鄙的東西。顧海看在眼裏都是血肉模糊的,疼痛的,可是他修建得近乎瘋狂,他拼命想把這股子力量給遏制下來,想把他們給去掉,為這力量糾纏到最後,誰也不肯罷休,直到雙方都筋疲力盡。
後來,他那小屋的窗子終于透過午間裏一縷陽光,耀豔地,那枝幹稀疏影子疊疊蕩蕩投在他那書桌上,他才終于露出舒心的笑來。
黃老板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顧海正坐在屋脊上休息。他渾身裹的是厚重的毛衣服,一頓折騰下來,累得整個人滿頭大汗,連氣也喘不過來(還是平時宅慣了,缺少鍛煉啊同志)。
“顧先生啊,是我,黃傳新。”隔着電話也能感覺到,那頭的情緒很是興奮高漲。
“我請問您,下周六發布會的出場詞,您可準備好啦?”
“我已經準備好了。”顧海說。
“那就好,那就全齊了。”
“您放心,加上您的出場詞,發布會我們已經完全替您布置好了,我們先xx,再xxx,到時候您出來——你還從來沒在別的新書發布會上出來過,一定會給讀者們一個驚喜的,咱們首先發行紙質版——這本書還沒有面世,我相信發售了一定會造成一場轟動。咱們已經開始宣傳了,到時候,出電子版,或者電視劇電影改編的事,咱們再詳談,您不會虧待我的對吧?”
顧海卻在想的是,有人來找他,找海辰夜找阿彩來威脅,原來是黃傳新早就替他宣傳過了。
等到那廂的唾沫星子破費地差不多了。
顧海忽然開口問他。
“黃老板,我要問你,”
“如果我違約,這本書不想出版了,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收回來,包括新書發布會這件事,這些損失我都承擔……”
“我賠多少錢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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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似乎僵住了,久久沒有回話。
于是後來究竟沒有了那所謂的下周六,也沒有發布會,只有一棟小院子,一樁修建得規規矩矩的淩霄藤幹,一筆巨債,一個寒冷的夜。
顧海準備了幾只紅薯,點了一具火盆,坐在他那堂屋前仰頭看天上星。只是那風雲踴躍地太過迅速了,他什麽也看不得,遂低頭拆了那二十多萬字的稿紙的書釘,一張接着一張遞到火裏去。它們見了火,卻都很親切,飛撲上去,只幾秒時間就化作了灰燼,絮絮地,在天人中間浮沉,那鋼筆的藍字,就升騰,最終消失在幽藍的夜空裏。
不一陣兒,盆底傳過來烤地瓜的香氣。
顧海撿出一個來,剝皮吃了。
阿彩和海辰夜在東城的結婚典禮,舉行得空前盛大。
豈止是那一天呢?
自兩個人的婚訊宣布,關于兩個人之間婚禮的細節,就頻頻被登上了東城話題的頭條。
海家公子與未婚妻的訂婚戒指是什麽款式,幾幾克拉,是什麽寓意。
海家公子為未婚妻布置的結婚別墅有幾平幾室,什麽裝修設計,在什麽地段。
海家公子與未婚妻長達七年的甜蜜過往,堪稱教科書式的童話結局。
以上等等,單只聽着,就叫人幸福羨慕地紅了眼珠子。
直到那一天,那個最在眼前的,也正平安福利來的日子。有人記得,當年的那一天,東城的娛樂頻道專門騰出來半個小時的時間來重播這場婚禮,大小的記者,豪車都堆擠在海家的新別墅門前。
大都是不請自來的人。
海辰夜喜歡阿彩,喜歡和全世界分享他對她的愛意,喜歡在全世界面前做一場光明正大的見證。
可是并不歡迎無關的人。
他們請的人并不多,除了神父,兩邊的親屬,還有一些商界政界交往深刻的朋友——說少,這樣的家庭随便號召起來,這別墅很輕松就充滿了。
顧海也在被邀請之列。
那一天裏,他來得很早,且打扮得很精神,一身純黑色的禮服,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頭發——伊挺胸擡起頭來,立在這群精英貴胄之間,并不顯得遜色。
順手還提了一個黑腫的包。
顧海環顧着這婚房:它整體築成西歐的風格,白牆白漆白磚白瓦,有噴泉,有花園,每個拱門經過的地方都紮着開滿了薔薇的花環——這樣的天氣能找全這麽多鮮花并不容易,四處被青色的蕾絲和紗幔籠罩,聖潔又浪漫。
這時候音樂緩緩地響起了,一對新人終于在神父的谕頌裏,自紅毯那頭緩緩出場。
後面跟的花童,滑稽的是,其中的那女孩子卻是萱萱。
顧海第一眼就望見阿彩,望見她由遠及近地走向自己,她穿一身白色的婚紗,身邊鑲嵌着無數星星月亮的圖案,那蕾絲徘徊蔓延,直到腳底,她戴一只王冠,散着海藻的發,臉上敷着相宜的淡妝,櫻紅的唇,含着輕輕淺淺的羞。
她手裏捧着一大束的玫瑰。
“新娘子真好看!”
阿彩一出場,就引起來許多的議論和贊美。
她的後面是海辰夜,他伴她也穿了一身白色,正是最好的年紀,風神俊朗,深情款款。
她每走一步,海就望她一眼。
兩個人回頭,卻在緊張兮兮裏,望見對方眼底的明媚笑意,晶晶發亮。
很粉很溫暖的氣氛在兩個人周邊蔓延開來。
阿彩的父親把女兒的手遞給男子,神父開始為他們宣誓。
顧海望着他們,在遠遠的地方,他們很甜蜜很有默契地互動着,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直到海辰夜很決斷地,“我願意!”,他望着阿彩紅漾的臉,阿彩頓了一下,在他的鼓勵下也緩緩說出來“我願意”。
全場充滿了掌聲還有激動的淚水。
顧海望着相擁在一起的兩個人,視線漸漸地模糊。
他們真美真好。
就像他的淩霄花兒,明一年,後一年會好好地開着一樣美好。于是一切的一切,叫他覺得都是有意義的。
可是現在,他已經要離開了,離開東城,回到他離開了五個月
在臺上,神父說:“新郎,現在你可以吻你的新娘了。”
顧海轉過身去的時候,恍惚裏聽見一句“阿海——”
他頓一頓,繼而沒有停,離開的步子更加堅定了。
遠天很高很藍,有雲有風。
“小顧先生呢?他今天沒有來嗎?”阿彩伴着海辰夜一邊走,她感到疑惑,去扯一扯他的袖子。
“我已經邀請他了。他不來,大概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海辰夜也看着臺下。
真的沒有顧海的身影。
他緊牽着她的手,忽然阿彩身子顫了一下,幾乎跌倒。
“怎麽了?”他關切地問。
“剛才我的腦袋裏剛剛閃過什麽似的,好痛,不過現在沒有感覺了。”
“不要多想,我陪在你身邊,會好起來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