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宴若愚站在船頭,吊兒郎當地吹着海風眺望正前方的小島。

那是古代一次大洪水的遺址,幾個世紀的自然變遷讓它擁有了草木鳥獸和毛利人的足跡。腦海中一個聲音告訴他,尊敬的宴若愚·高更先生,經過六十三天的艱難航行,您終于要抵達遺世獨立于無邊無際大海之中的大溪地啦。

宴若愚使勁擡眼珠子擡出擡頭紋,非常鄙夷地給自個兒大腦來了個白眼。顯而易見,他那負責理性思考和邏輯的前額葉皮質罷工了,不靠譜地将他丢入深層次的夢境裏,沒把他變成歡天喜地回歸永無鄉的彼得·潘,反而搖身一變成了他最沒好感的法國畫家高更。

在藝術成就上,高更和梵高、塞尚并稱後印象派三大巨匠,以一己之力撼動現當代的繪畫審美,是當之無愧的藝術先鋒。

但如果用世俗标準來衡量,他又是妥妥的背德者——他對藝術的追求極致到自私自利的程度,離開摯友梵高簡直不值一提,為了繪畫,他抛棄的還有在法國的社會地位和穩定體面的職業,以及妻兒家庭,徹徹底底的與光鮮亮麗的巴黎和一切文明社會決裂,只身前往大溪地尋找本真自我。

船很快靠岸,精神彼得潘宴若愚拒絕下船,抗議這個不符合他人設的獻身藝術劇本,前額葉皮質打了個哈欠,給宴若愚·高更扔來一本法文書,恰好是他最近看的高更在大溪地的手記,裏面寫滿了NoA,全是他的字跡。

宴若愚理虧,不情不願地踏上這片現代文明還未生根發芽的原始土地。

這裏有迷人的色彩,鎏金的溪水,炫美的太陽,在別的畫家筆下,大溪地的景色會精美逼真如相片,那才是那個年代的标準美,但高更早早放棄了這種追求,景物在他筆下多為平塗,色塊明顯。現代人在美術館裏對他的畫指指點點,吹噓這麽簡單的畫作自己也能完成,卻不知道在審美受學術派局限的那個時代,只有高更一個人敢這麽畫。

此刻,宴若愚也架好了畫板,勾着嘴角落筆畫下異域風情,不是山川湖海,而是大溪地上的土著女人。

她們在不遠處的河邊沐浴戲水,有的赤身裸體,有的披着衣裙,裸露的肌膚自帶油畫色調,健康有光澤,與蒼白的城市女人截然不同。

那是大自然的饋贈,他們的頭發烏黑發亮宛若璀璨星河,肢體流動如塞納春水,要奶/子有奶/子,要屁/股有屁/股,高聳如山巒疊翠,百分之百符合宴若愚的審美。

宴若愚嘴角的笑意更甚,合着他錯怪了前額葉皮質還要感謝它給自己送了個春夢,落在畫布上,則含蓄的只剩下一個女子的背影。他越看越覺得熟悉,喚起了瑣碎的記憶,想起自己曾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欣賞過這幅《沐浴女子》,梵高所畫的另一幅向日葵就挂在隔壁的房間。

是的,當高更被大溪地的美女激發出靈感,大洋彼岸的梵高因為他的離去情緒失控割掉了一只耳朵,這會兒正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兩人從此以後再未相見。

他們會後悔遺憾嗎,宴若愚注視着畫作,這般問自己。不知為何,背對着他的女子不似現實中妙曼,反而肩寬臀窄更像身材單薄的男子。

她留着長發,左手擡起在後頸處攏成一束,露出耳朵和沒有五官的側面臉頰,給後世留下斷臂維納斯般的留白美,只有畫下這個背影的宴若愚知道她究竟長什麽樣。

而當宴若愚從畫布上擡眼,湖光山色間只剩下那一個人。

依舊是背對着自己,紮染上黃色花紋的紅麻裙就落在腳邊,她沒穿,靜靜站立着,仿若無聲的邀請。

宴若愚頓時口幹舌燥,前額葉皮質又不工作,身子二話不說極其誠實地往女子靠近。

他有想過那女子可能會長什麽樣,大溪地土著的鼻尖不似歐洲人那麽精致,但鼻梁高挺眼窩深邃,眉毛棱角分明散發出中性的剛毅美,随時随地都能像個男人一樣去戰鬥。

這種美充滿野性自然而未經雕琢,讓宴若愚魂牽夢萦,激發出他作為一個雄性基因裏的征服欲。可當他站在那人身後,伸出雙手撫摸對方的臉頰,他感受到的卻是柔和,平靜,安寧,還有姜諾。

那女人轉身,長着一張姜諾的臉。

東西方對于美的定義在那一霎那交織碰撞融合,連性別都變得模糊,一眼萬年回破破爛爛的山間野廟,色澤斑駁的蓮花座上,亦男亦女的姜諾蒙着面紗,只露出觀音眉和菩薩眼。

宴若愚大驚,如溺水的人從夢境掙紮回現實,掀開被子坐在床上大口喘氣。心髒不再劇烈得跳動後他雙手捂臉擦去熱汗,然後箭步沖進浴室沖澡,任由冰涼的水流沖洗滾燙的身軀。

沒事,沒事,這很正常,很正……宴若愚閉上眼,額頭抵着比水流更刺骨的陶瓷牆面,小和尚念經說服自己,作為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精神小夥,他每天早上起來不晨勃才是不正常的,這和剛才做的夢沒有任何聯系,跟姜諾更——

“正常個屁啊我草,草草草草草——!”宴若愚轉了身,轉身整個後背貼着牆面,把水流開到最大。他只是念叨到那個人的名字而已,都還沒回想起夢中人的臉,原本略微平息的熱欲就燒得更甚,從他的胸膛裏呼之欲出。

這個結尾太過于出乎意料,搞得宴若愚分不清這到底算美夢還是噩夢。這些天來他和姜諾無話不談,連夢到他變成鴨子自己上手擠浪味仙都敢說,但這次不一樣,別說告訴姜諾,他連待會兒怎麽面對姜諾都沒了主意。

他在浴室待了足足一個小時,洗到指腹泛白才出來,換好衣服後在房間裏踱步設想見到姜諾的場景,越想越忐忑焦躁,完全做不到假裝姜諾沒出現在自己的春夢裏。

他只得硬着頭皮推開門,見客廳空無一人,終于松了口氣,以為姜諾早起跟Lai去做下一輪比賽的伴奏調試。

他決定去外面透透氣散散心消除緊張感,盤算着如果實在覺得尴尬,大不了再定一間套房,先避着姜諾一陣子不和他說話見面,時時刻刻保持距離。

他自顧自地點頭,認定這個方案非常靠譜。站在玄關處換鞋,卻隐隐覺得不對勁。發現姜諾昨天還放在鞋架上的兩雙鞋都不見了之後他一腳拖鞋一腳球鞋地跑到另一個卧室前推門而入,裏面沒有行李箱,沒有挂着換洗衣服,被褥枕頭幹淨整潔,仿佛從未有人在此居住。

宴若愚頓時傻了,姜諾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才意識到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所謂的靠譜方案抛之腦後,身子跟在夢裏一樣誠實,雷厲風行撥通姜諾電話。

姜諾問:“怎麽了,有事?”

“啊、嗯……”宴若愚倉促地揉揉鼻子,差點結巴,問,“你人呢?你行李怎麽沒在房間啊,我還以為你又跑了——”

那個理直氣壯的宴若愚雖遲但到:“你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又不見了!”

“我能跑哪兒去……”姜諾在電話那頭笑,“我搬去節目組提供的酒店了啊,進全國120強後他們就包住宿了,酒店名字和房間號我都發給你了,是你自己沒看見。”

宴若愚沒挂斷電話的同時點開微信,幾個小時前姜諾果然給他發了這方面信息,心放回肚子裏後又指責地問,“你怎麽不跟我商量啊。”

“這有什麽好商量的,商量了你就願意住雙人間……乖哈,你自己一個人住套房吧,我就不跟着你奢侈了,跟他們住一塊兒交流也更及時。”

“哦。”宴若愚尋思這确實是個拉開兩人距離的好機會,避免以後再出現奇奇怪怪的夢,正要挂斷電話,卻又突然警覺——

“等一下,雙人間?”他臉都要貼上手機屏幕了,表情擰巴到眉毛都絞到一塊兒:

“節目組給你安排了室友?!”

二十分鐘後,正在給室友做伴奏上的微調的姜諾聽到了急切的敲門聲。

他讓室友稍等,不慌不忙地走過去開門,宴若愚并沒有橫沖直撞進屋,而是手肘抵着門沿斜站,漫不經心揚起下巴,帥氣十足。

但他往屋內瞟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姜諾死死憋住笑錘了他一拳:“親眼見了總放心了吧,節目組怎麽可能給男選手安排女室友,想多了你。”

“我這不是怕你被坑了嘛……”宴若愚換了個姿勢倚門,刻意讓動作自然些。他火急火燎地趕過來,見到姜諾本人了,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随便問,“你……不打算回來了?”

“嗯。”姜諾點點頭,其實每次和宴若愚一起住,他都會把房錢折合百分比後轉還給宴若愚,現在他有別的選擇,當然更傾向于免費的。

宴若愚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瞅瞅天又看看地,含糊其辭:“兩個人住多擠啊,萬一、萬一那人晚上睡覺打呼嚕呢,你們早上用廁所搶起來呢?”

姜諾:“……”

姜諾不和宴若愚拌嘴,也不趕他走,轉身回到坐在桌前的室友邊上,和他一起聽自己筆記本電腦裏的伴奏。

他們靠得挺近,宴若愚越看越礙眼,幹脆關上門眼不見為淨。

但門一關上他又莫名懊惱了,想再次敲門吧,又覺得自己這樣特別沒骨氣。他糾結了會,越想越覺得一切都怪姜諾,下定決心要跟他冷戰,直到姜諾主動來找他說好話。

他氣鼓鼓地進電梯,來都來了,也心血來潮地去工作組給他分配的房間看看。房卡解鎖後他聽到浴室裏有水聲,疊在床頭的衣服紅紅藍藍黃黃白白并不日常,他轉身,衣服的主人剛從浴室裏出來,伸出右手要與自己相握。

“你好,我是你的室友。”白瑪平措憨憨地笑,“你終于來了!”

宴若愚眨眨眼,白瑪見他呆站着,以為自己還不夠熱情,緊緊握住他的小手手使勁搖晃:“紮西德勒!”

宴若愚肩膀都被晃擺起來了,連忙把手抽出來,雙手合十在胸前對白瑪鞠躬:“得了得了,你也紮西德勒。”

白瑪笑得更起勁,正要再說些什麽,宴若愚在他開口前打住:“等一下。”

他貼着牆慢慢往門的方向挪,做手勢讓他天生熱心腸的藏族室友先冷靜,然後出門直奔電梯,重新回到姜諾房間前。

姜諾開門,還沒來得及問宴若愚又怎麽了,宴若愚坐到他的位置跟旁邊的室友商量:“你能跟我換房間嗎?”

姜諾室友正在草稿紙上寫歌呢,轉筆動作很娴熟不帶停,看了看姜諾再看向宴若愚,并不樂意:“不換。”

宴若愚問:“為什麽啊?”

室友當然不會說他想占姜諾是制作人的便宜,依舊轉筆,嘴上強行扯到友誼:“我們倆挺有眼緣的,你如果和你室友合得來,也不會想和我換吧。”

“哦。”宴若愚瞬間變臉,慢悠悠貼靠椅背,就在室友和姜諾都以為他打消了換房間的念頭,宴若愚張開五指,平平無奇來了句:

“我給你這個數,你換不換。”

姜諾室友的筆在話音落下後脫了手,室友慌忙去找筆,撿到後沒坐回原來的位置,而是更匆忙地收拾起自己床上的衣服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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