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救命之恩
昏暗潮濕的洞穴裏,沉辛是被憋醒的,睜眼便看到壓在自己身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渾身滾燙,雙眸緊閉,燒的俊容通紅。
她快速翻身起來,查看起男人的情況。濕漉漉的衣服也擋不住男人滾燙的體溫,看來他們是掉進了河裏,他将她救上來之後找到了這個洞穴,之後便發燒昏迷了。
看着他滿身的血污,還有右肩上的箭孔,她抿了抿唇。
過了一會,溫暖的火光在洞穴內升起,旁邊烤着幾件衣服,男人躺在枯草上底下墊着一件衣服,傷口被簡單的處理過,人卻還在昏迷。
少女掀開遮擋洞口的藤蔓走了進來,她将背上的劍取下放在男人的身邊,給他換了額上的濕巾,自己則拿着竹碗和草藥搗鼓,搗鼓了一翻将其烤熱,換了個幹淨的竹筒喂他喝了下去。
火光驅散了洞內的黑暗,沉辛凝視着昏迷的男人,眸光明明滅滅,夜晚沉默的只能聽到火柴燃燒的小小氣爆聲。
突然男人一陣呓語,沉辛一探他的額頭,眉頭一皺,又試了試手掌,像寒冰一樣。
“冷……”
添了幾根柴,加旺了火勢,又将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蓋在男人身上。再去試他手掌的溫度的時候,男人像是感受到了熱度一般,将這份溫暖緊緊攥在了掌心。
掙紮了幾下沒掙脫,沉辛默然。
終于守着男人燒退,她再也支撐不住,靠在牆壁上,手還在男人的手裏握着,身體的疲憊就将她拽入夢鄉。
半夜,月上樹梢。
容隐醒來,肩膀上的劇痛緩解不少,感覺到手裏的溫度,這才發現自己牽着少女的手,而手的主人着素白中衣,倦極的小臉還帶着蒼白,靠在牆壁上沉沉的睡着。
他冷硬慣了的面容也在火光中融化,漸漸柔和下來。抱起少女放在他的外側,将衣袍搭在她身上,又輕柔的執起她的手,在溫暖的火光中,專注的凝視着少女熟睡的面龐,一片安心。
清晨,太陽升起,陽光透過藤蔓的縫隙灑進洞中。熄滅的炭火旁,兩道身影蜷在一處,正睡得安穩,透着淡淡的溫馨。之間卻保留着距離,恪守着本分。
少女纖細的長睫一顫,睜開了雙眸。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男人寬闊的胸膛,她饒是清冷慣了此刻也有些呼吸錯亂了。
Advertisement
不知何時她居然睡在了将軍的身邊?
她的手還在男人的大掌裏,更讓她渾身僵硬的是男人的下巴就在她的發旋上方,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頭上,叫她頭皮發麻。雖然兩人并沒有貼在一起,中間還有縫隙。但這讓從小就習慣和所有人保持距離的她非常不習慣!
她強迫自己冷靜,萬幸的是她先醒來,容将軍還在睡着。
悄悄抽身爬起,再抽出另一只手,以極快的速度遠離那人的身邊。沉辛後背緊貼在另一邊牆壁上,警惕的觀察男人。
男人呼吸沉穩,還在熟睡之中。她屏息盯了許久,終于松了一口氣。
撿起竹筒,少女輕輕走出洞口。
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熟睡中的男人睜開銳利的雙眸,眼中竟一片清明。看着她略顯窘迫的背影和發絲間通紅的耳根,嘴角不受控制的翹起,冷硬的眼中也染上淺淺的笑意。
回來的時候,男人不知何時已經穿戴整齊抱着劍靠在洞壁上,不知道在思索什麽,見她回來勾唇一笑:“多謝月主的救命之恩,此番是我連累月主,也辛苦月主照料隐了。”
沉辛瞥他一眼,沒有反駁他說的連累,淡淡回道:“将軍不必言謝,身在此位無奈之處甚多,連累談不上,還要多虧将軍及時趕到,沉辛才能順利脫險。這附近只找到了這些野果,将就一下,等将軍傷好我們就去找出口。”
“月主的傷勢如何了?我到的時候月主已經受傷,月主的傷是從何而來?”
沉辛搖搖頭,将野果放下,遞了一杯水給他,說道:“不是一撥人,我的傷是為了躲避前一撥人的追擊時受的,沒有傷到要緊處,多虧前一日将軍送的金瘡藥,已無大礙了。”
容隐面色一沉,想起差點擊殺沉辛的三名死士:“那些死士像是只為取你的命,與我對上時頗有顧及,所以當時才讓你先行離開,抱歉。”
男人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沉辛一楞,她其實并不覺得這場刺殺是他帶來的災難,只是那人遷怒罷了,好一會才笑道:“沉辛難道在将軍的眼中就是這麽不知好歹的人嗎?”
“況且将軍幾次救下我才落得這麽一身傷,沉辛也難辭其咎啊。”
少女難得的揶揄,教容隐盯了她好一會。擡起完好的手臂墊在石壁上,也笑了:“這救命之恩,月主打算如何報答隐呢?”
沉辛睨他一眼:“如将軍剛醒之時所說,沉辛覺得這救命之恩合該抵消了。”
他一愣,想起她剛回來時自己說謝她的救命之恩,不禁失笑卻忍不住反駁道:“就算抵消了一次,那還有兩次呢?”
“等沉辛回宮,必向皇上如實禀告将軍之大義。”
“那還有一次呢?”
“……”
将養了兩日,兩人收拾一番準備尋找出路。
兩人順着河流而下。
“既然有活水,那這崖底便不是封閉的。國寺方圓十裏并無人煙,追殺你的幕後之人沒有确認我們的生死,難免不會有後手。”
沉辛點頭,不過她還有一點存疑:“那日你說那些死士像是對你有所顧忌,如今想來,倒不像是忌憚将軍你。”
“既不願與我為敵,又想除去你,看來并非是梁太子所為。”
“的确不是他。”
“哦?月主怎麽這麽确定?”
沉辛心下本來就有了猜想,而他分明也是有數才說是他連累了她,淡淡道:“因為前一撥追擊我的人就是梁太子。”
容隐眉頭稍皺,想起藏身暗處的人在她眼裏無從遁形:“你的劍傷也是他幹的?”
沉辛仔細觀察附近的紅線,似乎沒料到他關注的是這個問題。
“将軍和我想得有些不一樣,我以為你會問我有沒有被策反。”
他低低一笑:“我信得過月主的人品,而且那些跳梁小醜是絕對入不了月主的眼的。”
沉辛看他一眼,聽出他是玩笑話也不在意,解釋道:“梁太子此人野心雖大,但梁國卻還沒有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必定會緊攥手中的勢力,太子之位一日不穩,便對秦國忌憚一分。投鼠忌器,他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
容隐道:“聽月主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那日皇上與月主的對話,月主不知對兩國和親是什麽看法?”
他語氣認真,像是頗為在意這個問題。
沉辛沉吟了一會:“對皇上來說,戰争的最終結果永遠是和平二字。祖父也曾說過,當今聖上擁有一顆難得的仁心,當權者的考量才是百姓禍福根源。而戰争卻不一定是和平的必然過程,所以皇上選擇了和親來制衡。”
“那對月主來說呢?”
“我?”
沉辛有一瞬間的茫然,這種感覺就像那日送藥時,她突然看不懂他開始。若說一開始是配合皇帝試探她,到後來奉旨意明面上說是保護她。但到後來,她自覺皇帝對她已有信任,不會再這樣大費周章的試探她。那他這連日裏所做的一切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釋,莫名的心下有點煩躁。
壓下內心的起伏,她垂眼說道:“我只知道,不管是戰争也好,還是和親也好,都是無奈的選擇。秦國安定的背後,也有着很多人的犧牲……我又如何能評價什麽。”
容隐眼底黢黑,他凝視着少女,心中顫動不已。
他如何不懂她未說完的話?
她在感嘆,在為了許多人大義犧牲而換來的家國感嘆。不管是忍痛送公主去和親的皇上,還是要背負使命遠嫁聯姻的元安公主,他們保衛的不僅是秦國普通百姓,還有駐守邊疆長年作戰的士兵的生命。不管是這場刺殺到底來自于誰,又到底是誰連累了誰,誰又能分得清呢?
“所以,你就打算這樣放下?”
“容将軍,沉辛覺得,一定要追究這場刺殺的是非對錯,并沒有意義。”
容隐沉默,最終還是順了她的意思。軍人肩負的使命讓他無法開口,想要幕後主使付出代價。那日他說連累眼前之人并不是玩笑話,這場針對她的刺殺本就是因他而起,他倆心知肚明。
兩人就這樣一路默然無語。
直到天色漸漸西沉,兩邊高聳的崖壁褪去,他們走進密林中原地休息,沉辛感應了一會開口:“這林子有活動的紅線。”
容隐檢查了一會周圍,同意道:“應該是獵戶,附近有捕獵的痕跡,待會你跟在我後面,防止陷阱。”
沉辛點點頭,休息了一會,便自覺起身跟在他的後面。
日暮黑沉,遮天蔽日的密林中更加黑暗。
“天色已黑,我們先去獵戶那看看能不能借住一宿,月主能感應到獵戶紅線的方向嗎?”
“能,在南面。”
突然一雙大手隔着衣袖牽住了沉辛未受傷的手腕。沉辛一愣,就聽見黑暗中前方傳來令人安心的聲音:“得罪了,安全起見,就由隐在前方引導吧。”
沉辛微微掙紮了一下,就聽見容隐隐忍的呼聲。這才注意到,他用完好的手臂提劍探路,用的是受傷的手臂牽着她。
沉辛沉默了一會,想起容隐受傷的原因,不好再掙紮,便木着胳膊跟着他。
終于走到獵戶家,木屋還亮着微弱的燭火。容隐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個壯實的青年,容隐說明了請求,獵戶老實的笑了,并未問別的問題,将兩人引進屋內。
推開一扇門,獵戶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只一人住,所以房間并不多,只有這一件房,還請你們不要嫌棄。”
容隐和沉辛皆是一愣,明白了獵戶以為他們是落難的夫妻,容隐雖無所謂,但是為了照顧沉辛的名聲,解釋道:“這是家妹,不知隐可否和李兄同住一屋?”
獵戶撓撓頭:“我這裏只有這一間屋子,今天只是來山上看看捕獵的陷阱,抓了一只狐貍,正打算下山你們就來了,并沒有其他的房間。”
看着兩人默然,獵戶想了一會說:“不過我這裏倒是有另一套換洗的被子,這位兄弟要是不介意,可以打個地鋪?”
兩人謝過獵戶,獵戶便提着狐貍走了。
沉辛坐在床邊,看着男人熟練地在打地鋪,說:“将軍還有傷在身,夜裏寒涼,将軍還是睡床吧。”
容隐手一頓,回頭目光幽深的看着她:“這不是太合規矩吧?”
“特殊時期,将軍不必為規矩所束縛。”
将軍自己受傷這麽重,還要以禮相待,恪守謙讓別人。沉辛心下贊嘆。
黑暗中,容隐躺在床上,一臉漠然,少女就躺在他身旁……的地上。
月光隐隐透過窗紙照進來,地上的少女正睡得熟,容隐擡手捏了捏太陽穴,無奈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