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情

日上中天,沉辛架停了馬車的一瞬間,車廂內的容隐便睜開了眼。

車門被敲響,随即露出少女清冷的半張臉來。

沉辛看三人都醒了,便招呼他們下車:“前面不遠處便是淮水鎮了,我們要過河,橋被沖毀了,先在此地整頓一下,看看如何過河。”

三人依次下了馬車,容隐來到河邊,木橋年久失修從中間斷裂,已經不能過人。他撿起一根斷裂的木板,直直插到河中,木板頂端也深深沒入河中。

“馬車過不去,但好在水位并不太深,待會我們可以棄車騎馬過去。”

齊小姐遲疑道:“可是這裏只有一匹馬,我們是要輪流過去嗎?”

“李兄可會騎馬?”

“會的。”

“那就行了,也不用來回跑這麽麻煩,李兄你帶着齊小姐騎馬過河,我和沉小姐可以自行過河。”

其他人都并無異議,各自幹着分配到自己手裏的活,準備着午餐。

李遠和齊小姐一同去了林子裏,容隐靠在樹下用劍削着長棍,用馬車上解下來的繩子系上一頭,提溜着就去了河邊,沉辛将馬牽到一旁喂草。

一刻鐘後,李遠抱着一捆幹柴,身邊跟着笑吟吟兜着野果的齊小姐。跟沉辛打了招呼之後,便抱着果子去河邊清洗,剛好遇上提着幾條清理好的魚回來的容隐。兩人互相點點頭,容隐走上前,将魚遞給已經引好火的李遠,便在他身邊坐下。

李遠将魚串好,便從懷中掏出一截木頭,用小刀雕磨了起來。

容隐看着他的動作好奇的問道:“李兄這是在做什麽?”

李遠不好意思的笑笑:“嫣兒愛美,如今她跟着我出來,什麽東西都沒帶,我想着現在也沒什麽能買給她的,就自己動手做一點小物件給她。剛剛拾柴的時候,就偷偷藏了一截木頭,打算雕個發簪給她。”

一面說着,手中動作不停,很快,一只簡約秀美的木簪就初見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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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簪……

容隐的目光緊随着他的動作,但手指卻不由自主的觸碰到了懷裏冰涼的銀器。

不遠處,專注喂馬的少女側着身子,微微低頭青絲散落在肩上,只有一根發帶挽着,頭上空無一物。

因為齊老爺的緣故,算是解了燃眉之急。故而,這跟原本用來當作路費的簪子,還好好的躺在他的懷裏。容隐摩挲着簪子,潛意識裏想将它留住。

李遠擡頭便看到男人深深凝視的目光,他不知為何,感到了男人的克制與壓抑。

“沉小姐看起來年紀很小,卻處事不驚,格外的可靠。”

“她本就不是尋常女子,讓人見一眼就會記憶尤深。”容隐聽他贊嘆也不由得誇道。

這一路來,一有沉姑娘在場,容将軍總是會不自覺的将目光投向她,渾身冷硬氣勢都沒有那麽凍人了。就像噬血的孤狼,突然遇上了一個想要靠近的同伴。李遠也算是想通了,這哪是兄妹,不過是為了避嫌的借口罷了。他也好心從未提昨夜的細節,笑道:“将軍想必很喜歡沉小姐吧,只是将軍好似在克制着什麽,為什麽不和沉小姐說呢?”

容隐眸子一深,沉默了起來。

良久才開口道:“有些人,不是喜歡便能在一起的。她不能,我便不能。”

李遠想了想,說起了和齊小姐認識的故事:“我和嫣兒是在山上認識的……”

當時母親被陷害帶着齊小姐逃出了齊家,最後只有她一人逃到了山上,僥幸落入陷阱躲過一劫。李遠遇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昏迷,從大夫口中得知她是齊家走丢的小姐就将她送回了齊家,後來才知道是将她又送回了虎穴。李遠內心愧疚難安。便想着去找她道歉,看看能不能幫她什麽。齊小姐知道原委後并沒有怪他,說她的痛苦根源并非因他而起,還笑着安慰他。

“我那時就覺得怎麽會有笑得這麽好看又這麽善良的姑娘,後來,我就喜歡上了她。奈何造化弄人,齊老爺發現我們私下來往,看不上我是個獵戶,逼着她嫁給有權有勢的萬家。索性老天還是眷顧我們,在絕望之際遇上了沉小姐和将軍您。”

容隐聽得認真,聽出他話裏的勸慰,難得勾起堅毅的嘴角:“李兄的話我都懂,可如今只是隐一人一廂情願罷了,何必去增添她的苦惱呢?”

面容憨厚的獵戶卻搖了搖頭:“沉小姐和将軍之間有種難言的默契,真是我見過氣場最為相合的兩人了。”

看着将軍再度陷入沉默,獵戶也不在多語,将魚翻了個面繼續自己的手工。

不多一會,齊小姐捧着幹淨的果子回來了,李遠趕緊将未完工的簪子收起來,起身幫她放置野果。

沉辛喂好了馬過來坐下,身側便有大手自然的遞過一條烤魚,她禮貌道謝。

看着兩人的互動,齊小姐和李遠對視一眼,都善意的一笑。

幾人吃飽喝足,滅了火便準備過河。

齊小姐坐在馬前,目露擔憂。

“雖是仲夏,但野外沾了河水難免會着涼,将軍和沉小姐一定要注意。”

看着兩人已經走遠,容隐雖想起沉辛走過懸崖的畫面,但還是詢問了一句:“月主可有需要?”

沉辛目光投向對面岸邊的一棵大樹,這條河也沒有很寬,想着拽着紅線應該是可以蕩過去的。下意識地拒絕:“不用……”說着撈起一把纏在對岸高枝上的紅線,便要蕩過去。

容隐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也不意外:“那月主先行過去,隐墊後……”話未說完,便看見身側之人不同尋常的動作,他心中一緊,身體快過大腦的扣住了沉辛的手腕。

“月主這是做什麽?”他皺眉問道,明顯她是要蕩過去,萬一落水怎麽辦。而且她不是能走過去嗎,難道是受了什麽暗傷,導致能力受限?

沉辛以為他只是擔心自己,便安撫道:“這河道不寬,我有把握過去。”

“為何不走過去?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

看着身側的少女陷入沉默,容隐也不再追問,悶聲道:“得罪了。”

将少女護在懷裏,大掌扣在她的腰間,足尖輕點水面,便帶着人穩穩落在了對岸。

齊李二人早在樹下等候,看着将軍攬着少女輕松躍過河面,崇拜之情再次刷新。但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不對,齊小姐和李遠對視一眼,并未上前打擾,只牽着馬朝着淮水鎮走去。

腰間的力道松開,容隐頭也不回,提着劍就走。

沉辛隐約感覺到男人是生氣了,但卻不知是哪裏得罪了他,少女面上露出自己都不解的疑惑,問道:“為何生氣?”

男人腳步一頓,卻并未轉頭:“月主寧願冒着落河的風險也不願求助于人,在月主的心目中,是不是所有人都無法接近,無法信任?”

“你是因為這個生氣?就因為我沒有求助于你?”

容隐沉默不說話。

“将軍誤會我了,我只是覺得自己可以辦到,并不是不信任将軍。這一路走來,沉辛早已把将軍視為同伴,如果辦不到,沉辛肯定會開口尋求将軍的幫助的。”

聽着身後少女的解釋,容隐最終嘆了口氣。沉辛的話讓他明白,她早已習慣獨自一人解決問題,習慣背負,所以在遇到事情的時候下意識地先自己解決。想到這裏,心裏再多的無名火也轉化成了無奈。

他轉頭,深深的看進少女的眼裏,語氣低不可聞:“希望月主能有一天将容隐真正看在眼裏。”

感受到他的鄭重,沉辛一愣,随即笑道:“那是自然,無論是誰,都會為能和将軍這樣的人成為朋友而高興。”

四人前後走着,果然沒要一會,便到了淮水鎮。

沉辛和齊小姐坐在客棧中,兩個男人分別去打探消息。

齊小姐微笑着給沉辛斟了一杯茶,感嘆道:“不知與沉小姐此次一別,再見到面又是何時。”

沉辛也知道今日之後他們就要分道揚镳了,淡淡勸慰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但緣分會牽着我們相遇,便會再次牽着我們相聚的。”

“嫣兒從未見過像沉小姐這般的女子了,連将軍待沉小姐也是不同的。我也從未見過像你們倆這般默契的人了,雖然交流并不多,你們卻總是互相配合着對方。”

第一次聽見別人對他們這樣的評價,沉辛端茶的手都頓住了,疑惑道:“默契?我和将軍?”

“是呀,雖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但沉小姐不知道,上午你去車外換将軍進來後,李大哥想要換你進來,卻被将軍攔下來了。若按一般人的處理方式肯定是同意沉小姐進來才顯得君子,可嫣兒卻隐約覺得,将軍在尊重你的決定。而且将軍轉移話題的風格和沉小姐你如出一轍,這般默契倒教人着實羨慕了。”

沉辛卻不知道短短的路途當中還有這麽一回事,她并沒有将軍那麽好的耳力,而且在車輪滾地和馬蹄聲的掩蓋下,車廂內說了什麽,她也就無心留意。雖然齊小姐的猜測有誤,但卻讓她明白了一個事實。

将軍在照顧她的情緒。

這個念頭一出現在腦海裏,沉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什麽感受了。

但實話卻不好和齊小姐解釋,沉辛也只能說道:“齊小姐誤會了,将軍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人。看似不好相處,為人卻極有責任感,沉辛不過是他責任中的小小一部分罷了,換做是別人,我想也是一樣。”

齊小姐卻耐人尋味的笑了:“不是誤會……”話音未落,打聽消息的兩人同時回來了。

李遠率先開口報喜:“我找到了祖上的老房子了,就是在這條街的後面。有幾間屋子需要修葺,但問題都不大,今天晚上咱們也有落腳的地方了。将軍你呢,打聽到消息了嗎?”

容隐道:“我們接下來要去城中,恐怕就要在此和二位別過了。”

李遠頓時喜色就淡了不少,卻也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我們還沒有鄭重謝過将軍和沉小姐呢,本想着留你們二位吃頓飯,為你們踐行。卻沒想到分別來的這麽快,再一盞茶你們就要走了……如今,就讓我以茶代酒,敬二位恩人一杯,感謝兩位的大恩大德!日後若有用的上李遠的地方,李遠必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齊小姐也站起來牽起心上人的手,用行動表示她也同樣如此。

看着質樸忠厚的獵戶鄭重起誓,沉辛和容隐也舉杯,為這一段相識的緣分幹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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