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淮水問情

就此拜別之後,容隐和沉辛并肩走在街上,來到一家鐵器鋪。

門口,一個小童正坐在爐邊打鐵。看到來人,擡起布滿汗的小臉疑惑問道:“二位貴人有何事?”

“小兄弟可否叫你們掌事出來一趟?”一邊将玉佩解下,“我是你們掌事舊識,麻煩你将此物給他看就好。”

小童一聽,便不再耽誤,忙接過玉佩跑進後院裏。

不多時,一個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從後院跑出來,手裏拿着剛剛的玉佩,視線一掃便集中在門口冷酷的銀袍男人身上。

表情帶着激動,開口喊道:“将軍……”

小童從中年男人身後好奇的探出頭來,這位貴人就是父親口中的秦國英雄容大将軍嗎?小童年幼的眼裏閃爍着炙熱的光彩。

進了屋內大概說了一下兩人的來意,中年男人吩咐小童關了店門,自己則帶着兩人去了後院。

“将軍和沉姑娘這一路辛苦了,二位可以在此休息片刻。屬下這就去聯絡其他暗部的人,打探消息。”

“此次我的行蹤已經暴露,追殺一事我已有了決定,你們不要追查,只需要聯系上援軍就行。”

中年男人自然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怕幕後之人對他們滅口,讓他們不要插手此事。他心中也有了計較,此事必定牽連甚深,甚至是不敢想象之人。他恭敬點頭:“屬下明白,将軍是要在此等待援軍還是自行上京?”

“明日就走,只需告知皇上此事,如今離皇都也只有一日的距離,讓附近的援兵與我們彙合便好。”

中年男人表示明白,三人來到門前:“這是二位的房間,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屬下即可。”

容隐點點頭,要求給他們兩人各送一桶熱水沐浴,又想起沉辛的傷,讓他請個大夫過來,中年男人轉身便下去辦了。

兩人帶傷輾轉兩日,再大的精力此刻也消耗到了頂點。如今泡在木桶裏,熱氣氤氲在屋中,男人閉目靠在桶邊,水面上露出強壯的臂膀交錯着大大小小的劍傷,左邊肩膀還有一個箭洞,經過細心地處理已經開始愈合。衣袍散落在地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劍口,血跡早叫少女在崖底的時候就清洗幹淨,看起來兩人才只是狼狽了一點。

“叩叩——”兩人的房門被同時敲響。沉辛睜開眼,門外傳來稚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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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姐姐,父親讓我給你送來幹淨的衣物。”

沉辛應聲,小童隔着屏風将衣服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等待隔壁的父親。

等門關上,沉辛起身,展開桌上精致的衣裙,微微一愣也只能穿上身。

等到她打開房門,小童還坐在廊下沒走,回頭看來,圓溜溜的眼睛因為驚豔睜得極大。

“沉姐姐,你這樣穿真好看。”

門口的少女一襲白裙,蓬松的裙角宛若白雲,銀線鎖邊,腰身不贏一握,同款披帛挽在臂彎。一身清冷的氣質也因沐浴而模糊了幾分,仿佛那月下仙子就要踏雲而去。

這時,隔壁的房門也打開了。容隐一身銀袍走在前面一眼便看到了隔壁清輝少女,視線微不可察的停頓了兩秒。

中年男人緊随其後,提到:“将軍,暗部派來了一個退役的老軍醫,需要現在請他過來嗎?”

“請他過來吧,沉小姐肩膀受了傷,先給沉小姐看看。”

沉辛雖知道自己只是皮肉傷,還是接受了他的好意,點頭随着老軍醫進了房間。

果然不過一會,老軍醫就提着藥箱出來了,看見将軍詢問的目光,恭敬回答道:“沉姑娘傷勢并無大礙,只是失血過多,好好休養即可。”

容隐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退下了,然而老軍醫卻有些猶疑:“沉姑娘說,将軍也受了不少的傷,希望我給将軍看看。”

男人一愣,随即看向隔壁緊閉的房門,喉頭滾動了一下,邊點頭同意了。

老軍醫看過傷口,将繃帶重新包紮好。

“将軍這傷處理的也還好,傷口的腐肉都割去了,及時用了藥筋骨也在愈合。但最近幾日還是不要大動這條胳膊,注意不要碰水。”

容隐在戰場上類似的傷受了無數,自然也知道該注意的事項。不過,此次他極為認真的聽完囑咐,将衣服套好打算去見隔壁的人。

沉辛在送走老軍醫之後便獨自走到院子中,原本空無一人的院子暗處多了幾個人的氣息,承保護之态。她徑直走到正在一旁拿着鐵劍比劃的小童身邊,也沒有打擾他,看着他練劍。

反倒小童看見她眼睛一亮,麻溜的爬到她旁邊的石凳上坐下。

“沉姐姐,我可以叫你沉姐姐嗎?”

“自是可以。”

小童歡喜:“叫我小陽就好,沉姐姐你和将軍真的明日就走了嗎?”說到最後語氣都低落了不少,小腦袋耷拉着。

面對這樣一個赤誠的孩子,沉辛不好看他難過:“是的,不過淮水鎮離京都也不遠,如果小陽想我們了,可以去京都找姐姐玩。”

小孩子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聞言高興道:“真的嗎?小陽真的可以去找姐姐和将軍玩嗎?”

沉辛回道:“是的,姐姐家就住在京都北城,姓沉,很好找的。”

“我聽父親說,将軍府也在北城,沉姐姐家和将軍府離得近嗎?”

他對将軍的崇拜全都寫在臉上也不自知,沉辛也不揭穿他:“将軍府和沉府比鄰,小陽來了也可以去找将軍玩。”

小陽聰慧,也明白自己被看穿了,小臉蛋一紅就坦白了:“我也很喜歡姐姐的,但是我從小就很崇拜将軍。父親說,是将軍将我們從戰亂中救了下來,打退了那些可恨的侵略者,是大秦的英雄!我從小就想成為向将軍那樣的人。沉姐姐,你就住在将軍家隔壁,你跟将軍肯定很熟吧?”大大的眼中滿是羨慕期待。

沉辛微笑:“之前住在隔壁的時候,我和将軍并無交集。”

“現在卻很熟對嗎?”小陽人小鬼大,聽出她的話外之意。

沉辛想起這一路逃亡,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問道:“小陽是因為崇拜将軍才練劍的嗎?”

小陽小小的臉蛋上滿是堅定自豪:“對!将軍是小陽心目中最頂天立地的男子,小陽以後也要征戰沙場,成為将軍的左膀右臂,保護別人!”

沉辛忍不住揉了揉他毛茸茸的頭發,視線卻穿過院子飄向西北的方向,那正是他的神祗守衛的邊疆,牽着少年的小小紅線也消失在那一方。她柔聲道:“小陽的願望肯定會實現的。”

不知不覺間,日暮降臨。可街上卻逐漸熱鬧起來,就連藏在巷尾的小院也隐隐能感覺到喜氣。

聽着院外的動靜,沉辛道:“沒想到除了皇城,淮水鎮也有這樣繁華的夜市。”

小陽卻說:“不是喲,沉姐姐。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花燈節,算是淮水鎮的習俗,每到這一晚,家家戶戶便齊齊挂上花燈,祈求幸福平安。沉姐姐若是無事,可以去看看哦。”

“花燈節?”

“其實它還有一個故事,傳說月神路過此地,被滿鎮的花燈所吸引,降下福澤。那晚所有未婚男女都得到紅線牽引,找到自己的心上人。在這以後,便有了花燈節,祈求幸福。”

小陽稚嫩的童音一本正經,他雖然搞不懂什麽是心上人,但不妨礙他上街去看好看的花燈,吃好吃的美食。如今天色已黑,他的心早已被街上的喧鬧勾走,心不在焉的坐在沉辛身旁。

沉辛看的好笑,便讓他自己去玩不用陪她。

“可是……”小陽有些遲疑,“父親說怕姐姐有什麽需求,讓我跟着姐姐。”

沉辛忍俊不禁:“放心吧,姐姐并無其他需求,小陽不必擔心我。”

“我來陪你沉姐姐,小陽放心去玩吧。”低沉的嗓音從背後響起,容隐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後。

“将軍!”小陽激動地喊道。

容隐視線掃過沉辛,便對着他點點頭:“如今由我陪着你沉姐姐,你父親同意你去玩了。”

心中神祗說的話,小陽自然深信不疑,他年紀還小,正是玩心重的時候。此刻得了準許哪裏還坐的住。

“真的嗎?我去問問父親!”說完便一溜煙不見人影。

這時容隐自然的發出邀請:“不知月主可想上街一游?”

沉辛對那個傳說也有點在意,聞言便點了點頭。

華燈初上,各色各樣的花燈挂了滿街,年輕的男子在朦胧的燈光裏穿行,暖黃的色澤照在姑娘精心裝扮的面容上。

大人小孩每個人手裏都提着一盞花燈,臉上都挂着盈盈的笑意。兩人并肩走在街上,人群中,一人白裙一人銀袍,一人清冷一人冷厲。氣質出衆,走在一起,話不多卻也和諧。旁邊的男女皆目露驚豔後便善意笑着離去,不曾有人上前打擾。

“……月神到此,滿街花燈,滿河花燈,此情此景,月神降下福澤。只見那原本熱鬧幹淨的大街上,每個人的身前都飄着一根紅線,看得見卻摸不着,只為指引着他們去尋找自己的心上人……”

有賣燈的商人講着燈節的來歷,引得孩童圍在他的攤前不舍得離去。

“普通人也能看得見紅線嗎?”容隐不禁問道。

沉辛也聽見了那商人的吆喝,道:“正常情況下是不能的,但□□曾經說過,月神擡手便可操縱千裏之外的紅線,月神之力,是凡人不可仰望的。”而後,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我們沉氏一族每任月主也只能觸碰到紅線,無法大範圍操縱紅線,更不能改變紅線的形态,當時……是借助羽衣之力才過了懸崖的。”

她說完自己先一陣茫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主動解釋起了此事,但一說出口,好似心頭壓着的一塊大石被卸了下來。她不明所以,但這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隐秘,便想下意識的将它抛之腦後。

容隐驀地停下了腳步,看向前方賞着花燈的少女,目光幽深。少女的這番話讓他所有的疑惑擔心都找到了答案,并不是哪裏受了暗傷,只是需要借助外力。他與沉辛不同,不管是做人還是做事,一向單刀直入,是個侵略性極強的男人。感情方面也是——如果對方不能,便果斷抽身,就算抽身不出也保持着原樣,就像之前在将軍府一樣;如果對方可能……略一想到某種可能,他心頭微微一燙,目光陡然發生了變化。

“這盞蓮花燈乃是河燈,是年輕姑娘最喜愛的一種花燈。跟心上人一同,寫上心願後放入河中,寓意極好。”

沉辛正在認真地聽小販細細的介紹每一款花燈,側旁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将那花燈拎在手上:“勞煩給我兩盞。”

“好嘞,一共二十文,客官您拿好。”

沉辛側過臉看向容隐,燈光下俊容冷厲的男人接過花燈,将其中一盞遞了過來。

兩人來到河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零星飄散着點點星光,悠悠晃晃的遠去。熱鬧的燈市也遠去,隐隐還能傳來笑語,又吹散在河風中。

容隐将紙筆遞給她,溫聲道:“難得有這樣的時刻,月主想好要許什麽願了嗎?”

沉辛卻沒有接,只搖了搖頭道:“我并沒有什麽願望,将軍你呢?”

這話所言非虛,只因着她從小便明白,每個人的願望都是需要不同的付出,甚至是犧牲什麽才會實現。願望誕生欲念,欲念影響判斷,無法做出正确的判斷對她和整個沉家來說都是絕對不可以的。

這時,一盞蓮花燈晃晃悠悠的飄到兩人腳邊。

容隐目力非凡,一眼便看出那上面的內容,他逐字讀出:“望将軍與月主一路平安,感謝月主成全我二人。”

明顯是來到了這個鎮子上的齊小姐兩人放的花燈,許願的內容表明他們明顯知道了那個傳說,稍一打聽就聯想到那日沉辛展露的神秘力量便明白了一切。

“并非我成全的他們,是他們自己成全的自己。”

“那月主有想過,成全自己一回嗎?”

沉辛一愣。

容隐卻深深的看着她,緩慢且鄭重地說道:“我的願望和月主有關。”

“我的願望是你。”

沉辛從巨大的震驚中回不過神來。她從小便跟着□□處理紅塵之事,男人如此炙熱滾燙的心意她到現在怎能還不明白?連日來所有的相處畫面全部湧到眼前,說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情愫爬滿了四肢,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她知道将軍的命定之人是誰,那是一個風光月霁的女子,一旦相遇必定是一場人人稱羨的佳話。可為何、可為何……

看出了她內心的掙紮,容隐捏緊了拳頭情緒波動,眼眸幽深一片。

“月主不必着急答複于隐,隐也不想聽月主那套命定之人的說辭。”

他走近她,不許她逃避。

“而且,月主真的那麽讨厭隐嗎?那為何不像賜婚那日直接拒絕?”

“我等月主的答案。”

夜風帶着水汽送來,沉辛漸漸恢複了冷靜。洶湧的情感讓她無法開口,她無法拒絕他,卻更無法答應他。

她沉默良久,最終問出:“代價呢?元安公主要付出的代價便是兩國争鬥,幾年戰火。她付不起,所以她無法成全自己。”

“我不是元安公主,那人也不會是梁國太子。”

看着她又陷入了沉默,容隐嘆了口氣,不再逼她。執起她冰涼的手牽引到河邊,蹲下身将自己的花燈放入河裏,他并沒有看花燈,而是一錯不錯的盯着她,眸光明明滅滅:“月主的願望就留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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