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答案與選擇

清晨的官道上,容隐騎馬伴着馬車随行,馬車搖搖晃晃,裏面的人卻毫無動靜。

他知道她是在躲着他,不過這至少證明了,她在掙紮糾結,她心裏有他。

馬車一路安靜駛出了官道,駛進密林。林中無風自動,座下的馬也不安的嘶鳴。金鳴之聲響起,箭雨朝着馬車而去,旁邊的護衛連控制住坐騎,拔出武器抵擋。

“保護月主。”拉車的馬被箭矢刺穿喉嚨當場斷氣,容隐退回損毀的馬車邊,将沉辛置于自己身前。

“坐穩了。”容隐面色凝重。

如今就快要與援軍彙合,幕後之人必定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派出劫殺。只是沒想到這一波死士,下手沒有任何猶豫,勢必要擊殺沉辛的勢頭。

他下令撤退,這些普通的護衛抵擋不住專業的死士,人數上還不占優勢。如今他受傷再戰,難保還有什麽後手針對沉辛。

容隐一馬當先,護衛隊緊随其後,可死士終究占據主導方,護衛隊不得不停下腳步阻擋。可這些死士目标明确,只留下數人牽制護衛隊,剩餘數十人窮追不舍。

馬匹在密林中逃竄極為不便,馬蹄聲動靜太大反而會招來殺生之禍。如今暫時護衛隊為他們争取了一點時間,容隐當機立斷,環住沉辛的腰一蹬馬背,果斷朝着另一條小道前進,讓馬繼續在原本的小道上前進。

數十名死士追至路口,幾人對視一眼,分組追捕,幾人追着馬蹄聲而去,幾人朝着小道追去。

五名死士追進岔道的死士奮力前進,突然前方兩人腳下一絆,冰冷的銀光從樹上落下,将兩名露出破綻的死士絞殺。其餘三人迅速分散,躲過回轉的劍光。

容隐随後身影彈射而出,朝着最近的死士攻去。那名死士毫不猶豫舉劍格擋,腳下用力卻突然被纏住,短暫的停頓容隐的劍光已至身前,條件反射的轉身側開,可還是被削下一臂,劇烈的疼痛瞬間撕裂了他的意志,容隐一劍封喉,又迅速扭身格擋。

“铮——”火光閃過,容隐迅速跳開,落于樹間。其餘兩名死士沒能救下同伴,目露警覺。他們被無形的東西在牽扯着,肯定是目标在暗中操縱,為今之計,得趕快找到目标的藏身之所解決她!

兩人飛快的掃過每一處暗處,發現一顆樹上有氣息,一人急射而出,容隐反身去護,卻被另一人從背後偷襲而來。

竟是在逼他做選擇,是選擇回護自己,還是救下沉辛。

容隐毫不猶豫,背後逼近的殺意也未能讓他猶疑一秒,滿面兇光的将前人斬殺,而背後那道劍光已襲至背心。他選擇救人,卻來不及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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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時刻,沉辛扯着紅線一躍而下,數道紅線繞過着死士身後的樹幹,用自身重量扯得那名死士倒拖幾米外,救下容隐。容隐果斷轉身擊殺,配合默契。

沉辛躍至樹下,容隐上前執起她勒出血的雙手,她掙紮想要抽回。

“別動。”嚴肅的話語讓她的心一顫,愣愣的任他查看。

如此乖的少女他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得嘴角一翹。仔細看了看她的雙手,傷口并不很深,簡單的纏繞起來,他一把背起她,繼續趕路。

沉辛在他背上才反應過來,剛準備開口說話,急速靠近的五根紅線讓她眉眼一肅:“來了。”

容隐點點頭,看來他們已發現了上當,正在趕來,此地不宜久留,得另尋一處埋伏。

一路而來,他們早已培養出了難言的默契,不用言明,就明白對方的意圖。

兩人故技重施,又将五人拿下。此回更簡單,這五人沒有剛才五人警覺,才一個照面,就斬落三人,後面兩人都不用沉辛出手,還有傷在身的容隐一人就将他們拿下。

沉辛從樹上跳下,提議道:“回去救人?”

容隐擦了擦劍,這也是他的想法。兩人向原來遭伏擊的地方趕去,等到他們趕到,戰鬥早已結束。出乎意料,離他們最近得援兵就在他們後方,他們一直向前趕路,竟然一直沒追上。

剛巧救下了這一列護衛隊,雖或多或少的守了傷,但都沒有性命之憂。

護衛隊隊長看将軍月主平安歸來,告知他們已完成任務,就不給大家添麻煩了,打算這就帶着幾個兄弟回淮水鎮。

沉辛簡單的道謝了幾句,便在援軍的帶領下準備上馬。她正要坐上馬背,一個死士悄悄從地上爬起,瞄準沉辛的背心,将嘴裏的毒镖飛射而去!

“月主小心!”

沉辛下意識回頭,便被一道身影猛地撲倒在地,她困在熟悉的懷裏,身上的人已經昏迷,無力的壓在她身上,旁邊是衛兵的驚呼。

“将軍!”

她下意識地摸向他的背心,一手粘膩,艱難的扶起他,入目的是男人泛着黑氣的臉。

镖上有毒。

她愣愣的坐在原地,在衆人慌亂的呼喊中回過神來,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割開容隐的上衣,取出飛镖交給一人收起來,然後給他喂了一顆清毒丹,同時吩咐衛兵找來馬車将他擡了進去,以最快的速度回京。

馬車內,清醒着的人也在煎熬之中。

容隐面容漆黑,趴在眉目沉沉的少女腿上。車廂搖晃,為了減輕他身體的負擔,沉辛盡量托着他的上半身,不讓情況惡化。

她只學過簡單的藥理,對解毒并不擅長,雖随身帶着清毒丹,但明顯此毒極為霸道,只能壓制着毒性。望着男人黑氣彌漫的臉,沉辛面容恍惚。

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救她了,每次都為了救她讓自己處在生死之中。她低頭注視着男人刀削般的面容,情不自禁的撫上緊縮的眉頭,愣愣發呆。

一只大掌準确的擒住了她貼着他眉眼的手,男人睜開了眼睛,眼中滿是抓到現行的笑意。

清毒丹發揮了作用,抑制了毒性的發作,容隐提前醒了過來。

他扯着蒼白的唇躺在她腿上笑:“月主這是何意?”

沉辛一驚,想要抽回手。

“月主大可一并抽回腿讓隐躺在馬車上。”容隐緊緊的抓着她的手威脅道,不讓她退縮。

沉辛倉亂地躲避他地視線,說道:“将軍醒來最好還是自己坐起,用內力護住心脈不要毒發攻心。”

既然看透了她的心思,容隐就不再隐忍。他強硬的執着她的指尖,在他的眼上描繪。

“看着我。”

沉辛鬼使神差的轉過頭。

容隐忍不住笑,語氣低沉溫柔:“你明明也是在意我的,不要逃避,好嗎?”

沉辛垂了垂眼,蒼白抵抗道:“将軍想多了,沉辛只是感念于将軍的救命之恩而已。”

“救命之恩?這般也是為了感念救命之恩嗎?”容隐又執着她的手附在他的眼上。

“或許等到國泰民安的那天月主才能老實坦誠吧,可隐卻等不及。”

沉辛睫毛一顫,指尖都在顫抖。

“不該是這樣的,你我之間是不可能的。”

容隐深深的看進她掙紮眼中:“理由呢?”

沉辛默然。

“沒有理由不是嗎?我們之間既沒有家也沒有國,沉家的責任并不影響我們在一起。相信我,好嗎?”

良久,沉辛在一遍遍的直擊靈魂的拷問下,最終松口道:“先治好了你的毒再說。”

雖然沒有直接答應,但這個地步也差不多了,容隐忍不住發自內心的微笑。

路途短暫,但中間容隐已堅持不住昏迷過去,好在內力護住心脈一路平安到達将軍府。接到消息的府中軍醫和宮中禦醫早已等候多時。

所有人團團圍站在卧房內,查看過毒性的幾位禦醫皆面露沉重。

“此毒我等都未見過,霸道之極,但好在月主的清毒丹也非凡品,加上将軍內力護身,暫時可以壓制。”

沉辛眉眼暗沉:“需要多久才能研究出解藥?”

“這……”幾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猶豫道:“我等也沒有确切的把握,不過有另一法可以逐漸緩解。”

“什麽法子?”

那名禦醫拱手道:“放血排毒。但這個方法得等将軍醒來配合我們用內力逼毒,否則我等貿然放血會極大的損傷身體元氣。”

沉辛心底的大石才落了地,她內心從未這般害怕聽到此毒無解的消息。一想到他會死,為她而死,胸口就像針紮一樣泛着隐秘的痛。她深吸一口氣,問道:“将軍何時會醒?”

禦醫答:“傍晚就會醒來。”

沉辛點頭,卻沒讓他們回宮,開口将他們留在了将軍府:“幾位辛苦了,今日就留在将軍府吧,也省得傍晚諸位再跑一頓,就由容叔帶大家去安置吧。”

管家容叔感激的看向沉辛,他也實在不放心容隐目前的情況,可又沒有資格開口留下皇上派來的人。

幾位禦醫也深知月主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并不介意賣她一個人情,一個個拎着藥箱在管家的帶領下就近安置在了隔壁房間裏,勤勤懇懇的讨論解毒的方法。

待人走後,沉辛坐在床邊守着,并沒有即刻回家。只是打發了将軍府的仆從,去隔壁報信。他為她陷入生死之地,不看着他醒過來,她實在無法離開。

這一坐就坐到了日落,床上的人終于有了動靜,容隐緩緩睜開了眼。

“醒了?”頭頂上是少女清冷的聲音。

“你一直在守着我?”他眉眼微松,聲音微啞。

沉辛合上書,沒有回答他,只是喚人去請隔壁幾位,剛要離開,手便被人牽住了。

“怎麽?月主打算說話不算話?”

調笑的話語中帶着一絲緊張,沉辛無奈回頭:“将軍,你先顧好自己的身子,才有兌現的機會。”

房門被人推開,沉辛及時抽身去迎接,欲蓋彌彰的背影讓他綻出一絲淺笑。

都這樣守着他了還怕別人看出來嗎?

禦醫提出來了方法果然有用,在容隐的配合下逼出了一部分毒性,面上的黑氣褪去了一些。

禦醫拔出最後一根針,天色早已黑沉。

“好了,将軍的內力深厚,再排毒幾次,想必都不用等到研制出解藥就可以痊愈。”

禦醫打算回宮複命,容隐穿好衣服起身,也打算和他們一同進宮禀報。

管家帶着衆禦醫去打點,房間內又就留下沉辛二人。

容隐走近她,溫聲道:“你先回去休息,等我回來去找你。”

沉辛還有些不适應,只好點頭回應他。

容隐一笑,大掌撫了撫她的眉眼,随即披上朝服離去。

禦書房內。

“容将軍此番辛苦,如今身子可有大礙?”老皇帝關切的問垂首的人。

“多虧了皇上派來的禦醫,不然隐此次危在旦夕。”

老皇帝嘆了口氣:“若不是将軍你為月主擋下這毒,這秦國百姓又不知何時才能迎來第二個月主啊。朕不知要做什麽才能補償将軍對秦國的付出啊?”

補償?

看來老皇帝也知道幕後之人的身份了,況且他已經答應了沉辛,不再追究此事。而且……

他嘴角一勾,想起少女眼露迷茫親昵的樣子。

他已經收到最好的補償了。

他的态度表明了一切,老皇帝震撼于兩人的大義,內心複雜下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做出了宣判。

“明日梁太子就準備回梁了,此番公主的和親隊伍将由禁軍隊長一路護送,容将軍就在京城好好休養吧。”

“末将領旨。”

容隐理解皇帝做出的決定,卻無法原諒幕後之人。本來兩國和親是大事,為了公主和太子的尊嚴應由鎮國将軍一路随行的。如今換成了禁軍首領也算是皇上對公主的警告和處罰,而且他也暫時不想離開京城,這樣安排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容隐出禦書房時,元安公主就站在門口等着,目光落在他的肩膀等處,目露擔憂。

“容隐……”元安想要伸出指尖去觸碰他,卻只摸到一個冷冰冰的衣角,餘光中是男人附了一層寒霜的面容,擦肩而過的夜風打到臉上,毫不留情的涼透了她的心。

她手指僵硬的停在半空,背着身看不清神色。

“公主,皇上叫您進去。”老總管低聲喚道。

老皇帝與元安公主談到很晚,這場刺殺就在第二天公主遠嫁的結局下落幕。

滿城紅妝,街道喧嘩祝福一片,而沉辛的院子中卻一片平和。

容隐翻到院牆上,這次他沒有躲在樹蔭之下,獵豹一般矯健無聲地跳進了院中。樹下早就坐着一個少女,茶水都冷卻了書都沒翻一頁,平靜地表情下顯然是在發呆。

他一看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以手抵唇壓了壓嘴角,問道:“等多久了?”

沉辛一驚,腦海中想的人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掩飾的端起茶杯,正準備喝一口,杯口便被大掌壓住。

她微怔,略帶薄繭的指腹揀出一片樹葉,擡頭是男人刀削般的俊容。

“落葉。”

說完拿走了她的茶杯,重新給兩人沏茶。

“咳、将軍什麽時候來的?”努力定神的少女掩唇微咳,可粉色的耳尖卻出賣了她的窘迫。

想想之前兩次她一發現他就第一時間下逐客令,冷漠的仿佛銅牆鐵壁不和任何人交集。現在卻亂了心神連他進來都沒有注意到,一想到這是為何,容隐就止不住嘴角的弧度。

他順着她的話解圍:“剛進來,就看到你在想事情。”

沉辛老臉微熱,她的确是在想東西,卻不是想事情。索性她心境強大,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問道:“此次将軍不用随和親隊伍西行?”

“皇上派禁軍首領去了。”

沉辛眼中複雜,沉吟道:“其實皇上不必如此,公主和親遠嫁卻沒有最高規格的隊伍,總會有流言蜚語。”

“這也是皇上給你的交代,如果不是和親一事在前,想必就不是沒有最高規格這麽簡單了。況且禁軍隊伍還有副将,倆将随行,也算不得什麽大差別。”容隐眼底冰冷。

沉辛擡眼看他:“并不是我想原諒她,只是這樣到底會落了秦國的面子,得不償失。她遲早是要離開的,以後終歸是不可能再見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不出結果的事她并不想再摻和進去。

容隐倒覺得皇帝此舉不只是補償,也是對元安公主的失望再打磨,畢竟昨夜元安公主也被叫了進去,如果真的放棄了她,不必懲罰之前還要告知的。

他并不打算說起此事,畢竟少女對此事不是很在意,不過有一點,他卻很在意:“如果是按最高儀仗的話,就是我随行,難道月主是希望隐随行的嗎?”

容隐直視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放下茶杯,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沉默不語。

希望他随行嗎?按道理她的心裏覺得是無所謂的,可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感覺到她還有所顧忌,容隐黑眸不可察覺的一暗,無法得出結果的事便置身事外,向來是她的行事準則。他內心嘆了口氣,道:“最近發生了太多事,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沉辛睫毛輕眨,擡眼看他,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眼底卻是無限的包容。不知怎得就松了口:“今天還是算了吧,畢竟公主出嫁你突然出現,怕是要生事端。”

容隐不禁低笑逸出喉嚨,最終還是得到了答案。他看着她,意味深長道:“的确如此,還是月主想得周全。”

沉辛又不自在的端起了茶杯。

接下的日子裏,容隐每日除了拔毒練兵就是翻牆,有時能遇見在樹下沉辛,有時不巧他就自行去書房找她,也不用刻意相處聊天,就算是沉默也顯得格外契合。不動聲色的融入沉辛的生活,沉辛也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他的陪伴,與人相處間偶爾也會露出清淺的笑。連沉瑜也感覺到她們家辛妹妹最近周身的氣質柔軟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樣望而生畏,觸之冰寒。

等和親熱潮過去之後,沉辛也同意一同出行。等日暮之際,沉辛臉上帶着一絲淺笑,推開房門,書桌後坐着一個面色陰郁的老人。

沉辛收起笑,上前問道:“祖父?”

“跪下。”

沉辛抿了抿唇,直直跪下。

老人渾濁的眼中氤氲着風暴,暗不見底:“你眼裏還有沉家,還有我這個祖父嗎?”

沉辛脊背挺得筆直,回答道:“辛兒謹記月神囑托,沉家誓約。”

老人語氣和緩不少,卻不容置疑道:“如果你還記得這些,就自行去斷了吧。”

沉辛脊背微顫,眼底有些受傷,她沉默良久,卻固執的跪地不動。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老人滿目冰霜。

“祖父。”跪地的少女難掩平靜:“辛兒不明白,我和将軍之間并不會影響沉家誓約,為何?”

就算她無命定之人,可如果将軍也斷了紅線,那麽他們在一起雖沒有那麽名正言順,也不會有太多的牽扯,不是逆天而為。為何不可以?

“可如果我告訴你,這是家族對每一任月主的禁锢,你必須了斷……”老人第一次對着這個最疼愛的孫女眼露冰冷,下着最後通牒:“你又會如何選擇?”

刺骨的冰冷從膝蓋處傳遍全身,沉辛收緊拳頭。死寂彌漫在小小的書房內,少女內心激烈的掙紮,一面是養育她長大的家族和□□,一面是涉死相伴的将軍。良久,她掙紮的神色逐漸黯淡平靜,脊背不在顫抖,緩緩磕頭,少女沒有溫度的聲音響起。

“辛兒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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