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放手

連小姐認命的又翻上牆頭,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冤大頭。她嘆了口氣,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去尋沉辛。

聽着對面之人傳來的消息,沉辛攥緊了手指。

“無奈邊關來報,匈奴軍隊有異,怕是又是一場戰事。将軍餘毒還未清就要趕往邊疆,決定明日便要動身。只怕将軍的身子撐不住啊……” 連小姐語氣擔憂。

一刻鐘前,容隐誠懇的請求她:“還請連小姐只需告知月主,隐明日便要回駐地,另外請隐瞞餘毒已清的狀況。”

連小姐意味深長的看着他:“将軍這苦肉計可謂是熟練至極啊,但是需要這麽拐彎抹角嗎,我看你倆也不像這樣的人啊。”

男人卻苦笑道:“隐如今不得不穩妥一點,只有她自己踏出這一步,那隐才能完完全全靠近她。如果她最終選擇了退縮,那這京都将軍府,隐便不會再踏足了。”

連小姐一面回憶着,一面觀察沉辛的反應。

對面之人強撐着平靜,可蒼白的唇色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掙紮。她已盡力完成囑托,本該離去,可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和将軍之間的阻礙不過是命定一說,可如今,紅線已斷,這說明沒有什麽是真正注定。而且月主,你們沉家的存在不就是為了打破命定麽,為何到最後卻陷于此無法自處?若是沉老家主口中的禁锢,你又為何不去問個清楚呢?縱使你相信□□,但也該明明白白的去相信吧?”

看着少女陷入恍然,連小姐并未再出聲,悄然離去。

連小姐走後,沉辛一個人在院中從白天坐到黑夜,容隐也站在窗前凝視着最後的暮色。與此同時,一位貴客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進了沉老家主的房裏。

“皇上深夜前來,看來已經知道此事?”來人坐在老人對面,赫然是一身便服的老皇帝。

老皇帝點點頭,語氣肅穆:“容将軍紅線自己斷裂,此事當真?”

老人渾濁的眼裏也滿是嚴肅,他到現在也還沒有消化這個事實,沉默不語。

五十年前,老皇帝剛出生,沉老家主也只有二十多歲,卻是太上皇的重臣心腹。五十年間前後輔佐了太上皇先皇兩代仁君,到了他這一代,國運基本穩定了才退了下去。

他也算是沉老家主看着長大的,沉老家主年輕的時候唯一的愛好便是對他們這些小輩說着古時傳說。時隔五十年,其中一個傳說如今就發生在眼前,那些已經淡忘的記憶重新湧現在腦海。

沉家是月神的後裔,那這神明就不會只有月神一位。只是月神慈悲,隕落前選中了後裔留在人間履行職責,讓人們有跡可循罷了。世間之人的紅線皆歸月神掌管,除非月神插手,不然只有一種可能,紅線才會沖破此間禁锢,自行斷裂連結。那便是這條紅線的主人非世間之人,他的紅線不歸月神掌管的人間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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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沉吟道:“看來這個傳說也将有跡可循了。”

“沉老如今打算怎麽辦?”老皇帝其實也不是很明白,為何老家主會在此事上寸步不讓,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明明他這一生最是信奉神明,是月神最虔誠的子嗣。如今有神歷劫而來,降于世間,□□卻一反常态,不但不予支持還堅決阻撓。

聞言老人嘆了口氣,聲音蒼老無力:“皇上為此事而來,想必今早發生的一切,皇上也已經事無巨細的知道了。”

老皇帝沉思了一會:“您所說的是禁锢?”

沉老家主渾濁的眼裏浮現上一絲沉痛,将真相緩緩道來。

“世人只知月主生來便無命定之人,卻不知是怎麽個無法。每個人的紅線皆有線源,可以生出無限情緣。可她們不同,血液中流淌的力量凡人之軀怎能承受,月神為了保護第一任月主,只能打下烙印。将力量禁锢在紅線中,保全了她們的性命,卻再無線源。”老人深深閉眼:“辛兒是我養大的孩子,我又怎會不心疼她?她看似冰冷,實則極重情義。終是得不到結果,我又怎麽忍心看着她有一天遍體鱗傷。既然如此,不如一開始就讓家族禁锢她們的腳步。雖然老夫也有私心,想讓她守護家族誓約。但老夫還不至于這般無能,我們沉家幾百年都沒有月主也沒有失信,更不需要犧牲自己的孫女來達到目的!那禁锢一破,很有可能奪走的就是辛兒的命啊!”

老皇帝心下巨震,又想起沉辛無條件的信任老人,在院中反駁連小姐的話。一老一小在背後互相守護對方卻不曾言語,彼此之間的維護叫人震撼感動。他面色動容道:“您為何不将此事告之月主呢?”

老人眼中已有潮意:“我了解她的性格,一旦有一絲可能,她便會奮不顧身。老夫年事已高,如何能忍受終有一日,白發人送黑發人?就算她會怪我狠心,我也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老皇帝嘆了口氣,內心理解老人的做法,他看着面前一向嚴厲的老人陷入悲痛中無法自拔,寬慰道:“沉老家主多慮,月主那孩子從未責怪過您,說您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将下午的事情簡單一說,又寬慰了兩句便回了皇宮,只留下得到消息的老人老淚縱橫。

只這一晚,很多人的心緒都不平靜,沉府和容府兩處相鄰的院子裏的燈都掌了一夜。

容府這兩日上下出動,為赴前線做着準備。容隐在窗前站了兩日,看着隔壁兩夜掌燈置天明,從滿心期待到滿眼平靜,卻等不來該等的人。他身着銀色铠甲,身後管家嘆息着前來禀報:“将軍,衆将士和糧草都已經準備好了,可以出發了。”

男人最後沉沉的看了窗外一眼,抱起頭盔,步伐沉重穩健:“走吧。”

連小姐坐在一旁,聽着大街上盔甲震蕩的聲音,眼前少女卻無任何舉措,她嘆了口氣,失望的離開了。

她曾經還覺得将軍的方式過于矯情,如今一看卻領悟了幾分。如果其中一方只知退縮,另一方再如何主動掠奪,也只是枉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西行的大軍早已消失在城關,沉辛還枯坐在院中,仿若一尊雕塑。這是,沉瑜急匆匆地踏進了院子,張望了兩息便看到樹下那人,連口氣都來不及喘直奔到她面前。一向內斂的人此刻頭發絲都亂了,一把拉起呆坐的人,望院外跑去。

“辛妹妹,将軍府來人了!就在門外!說是将軍留了東西給你!要親自交到你手上!”急切地連稱呼都變回來了。

沉辛一愣,就這樣被直直拉着跑起。

剛跑出院子,便和對面急匆匆跑來的沉晚撞作一團。

“哎喲,二姐姐你跑的太快了,我都追不上……”

看到緊随着沉晚身後的人,沉瑜眼睛一亮,來不及呼痛便急急忙忙推開前面的五妹妹,介紹道:“這、這是容府的管家先生,這就是、我們家辛妹妹……”

老管家也很心塞,一把老骨頭被帶着這樣跑,差點都跑散了。

他喘了幾口氣上前見禮。

沉辛也緩了過來,禮貌請他進院休息:“勞煩老先生了,還請老先生進院喝杯茶水休緩片刻。”

老管家平複下來,從懷中掏出一物遞過去:“老奴謝過月主好意,我只是替将軍捎一物過來,就不在此久留了。”

沉辛接過,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打開手帕,裏面包裹着一根熟悉的銀簪。

沉瑜眼中閃過了然,心中滿是擔憂。

手指在銀簪上摩挲了片刻,沉辛低着頭,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謝過老先生了,二姐姐,五妹妹,還請你們送一送老先生。”

沉瑜和沉晚應聲,事已至此,只能無奈的将人送出去。

當天夜晚,只是隔壁走了主人,卻仿佛整個院子都空了。連帶着沉家上方也一片寂靜,沉辛的心也空蕩蕩的,一片死寂。

她以為那列軍隊走時,她的痛苦已經到達了頂峰。可當她收到簪子時,才明白什麽是痛不欲生,痛到每一寸呼吸都牽扯着心肺。懷裏的那根簪子,貼着心髒一次次的将她剖開攪碎,卻固執的放在心口,感受着這份痛苦。

“沉四小姐是如何發現隐的?”初見仿佛歷歷在目。

“這救命之恩,月主打算如何報答隐呢?”男人受了重傷還次次将她護在身後。

“希望月主能有一天将容隐真正看在眼裏。”

“我的願望與月主有關。”

“我的願望是你。”河道邊,男人鄭重地表白,一雙星目仿佛要看進她的生命裏。

沉辛這才發現,原來從一開始,都是男人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付出,試探尊重着她的意願。她當初被問,她說自己沒有願望。如今,沉辛攥緊了手指,再也無法忽視她的內心,早已埋藏着一個願望。

卧房內,守夜的仆從不知為何不在。夜已深,只剩老人獨坐在桌前,仿佛在等人。桌上除了擺着一盞燈籠,卻還有一個包裹。

門被叩響,老人睜開渾濁的雙眼。

門外是滿身蕭索的少女。

老人沙啞着開口:“來了便進來吧。”

沉辛沉默的進到房間,卻低頭不語。

看着這個親厚的孫女兩日間便憔悴得不成人形,他終是不舍開口:“要問什麽便問吧。”

少女這才有了反應,轉動着滞澀的眼珠,問道:“辛兒想知,祖父當日所說的禁锢是何。”語氣平靜至極。

老人嘆了口氣:“辛兒可曾怪過祖父?”

沉辛眼中已有了濕意:“辛兒從未怪過□□。”

孫女的真心實意讓老人一下子就潰不成軍,他再開口已有顫音:“好孩子,好孩子!”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抹去少女臉上的淚水,不忍再束縛她,将一切和盤托出。

“辛兒長大了,有了自己想要追尋的東西,□□不該再拘着你。只是辛兒出去了,也要記得沉家,記得祖父,要照顧好自己,記得回家看看,啊……”話到最後也已經泣不成聲,像一個普通的老人,細細叮囑着即将出遠門的孩子。

沉辛也注意到桌上收拾好的包裹,她緊緊握着老人溫熱顫抖的手,随後跪地,重重磕了磕了三個響頭。

“辛兒不孝。”

老人滿目欣慰憐惜,撫摸着她的頭發。

第二天,沉辛帶上老人給她準備的包裹,在親人的目送中,打馬出了城。軍隊前進的速度很快,如今走了一天一夜再去追趕也很難趕上。沉辛也并不着急去追,一路就在後方遠遠的墜着,倒也很安全。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她還沒有消化,正好這段路途用來緩沖。

半個月一過,大軍率先抵達邊城。沒過幾日,沉辛也風塵仆仆的在客棧落了腳。她剛一如境,容隐的親兵正在城牆上巡邏,一看見她還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定睛一看,果然沒錯,心下大喜,将手頭上的事扔給一頭霧水的副兵,趕忙去禀告了将軍。

容隐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帳篷裏和軍師探讨,他往前急走了兩步,又掩飾般的去拿地圖。熟識他的軍師無情的拆穿他:“還裝什麽呢?走的時候故意拿簪子激人家,如今人真的來了你還在這端着。何時看過你這副模樣,看得我牙都酸了。”

容隐嘴角忍不住洩出一絲笑意,連日來陰沉的表情終于有了松動,他卻故作淡定的說:“還不到時候。”然後叫人暗中保護。

軍師好笑地搖搖頭,這種人都到了嘴的獵物怎麽可能輕易放下,一步一步侵略獵物的心防,将愧疚的獵物誘入網中。如今嘗到了甜頭就更是露出了他的獠牙,野心畢露。看他如此得意的模樣,軍師的眼裏閃過一絲惡趣味,他沒有提醒如今被喜悅沖昏了頭腦的男人,這一路走來,月主顯然是跟了一路,來到邊關的第一時間不是來找人,而是無聲住了下來,這其中到有點意思。

可惜啊……軍師看了一眼還在深沉招呼他繼續商讨的男人一眼,給了他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

果然不出軍師所料,接下來的日子裏,月主并沒有出現在軍營外,容隐的臉也越來越黑,如今更是黑如鍋底。軍師将笑意掩藏在茶杯下,看着頻頻望向帳外的男人忍俊不禁。終是看夠了他這副模樣,開口邀請道:“将軍可願同我一道去城內逛逛,順便觀察一下民情?”

男人的眼驀地就亮了,卻冷着一張臉開口道:“也好,如今大戰在即,難保有些不軌之人潛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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