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邊疆再會

沉辛這幾日并沒有閑着,她一路走來遇見了很多人,也順手解決了不少事。可是越是深入基層,她內心深處就有一個聲音在訴說着什麽,越來越清晰。到了邊城以後,她打聽了一下将軍的身體狀況,也聽到了很多對将軍的贊美崇拜。而這些事跡背後體現的各種各樣的苦難,讓沉辛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如今戰事又起,也是因為邊疆之外草原之上有很多蠻夷匈奴,他們只靠掠奪別人生存,如今正值金秋,是糧食豐收的季節,那一群草原豺狼已經躁動不安。她問起那些飽受戰争之苦的人,為何不遠離邊疆重新生活。很多人回答都是他們想走也走不掉,邊城很多人的丈夫孩子都參軍在此,自己走了,那些被遺留的人怎麽辦?若有一天戰死沙場,誰給他們收屍?還有一些退下來的老人,将一生都奉獻給了邊城,這片土地灑滿了昔日同胞的熱血。他們寧願陪着那些無人認領的孤墳過活,也不願離開這片土地,這就是他們甘心認下的命。

命嗎……

她喃喃道。

半個月前她才見證了将軍的紅線自斷,雖然□□說将軍另有隐情。但至少證明紅線非不可更改的命定。

到底什麽是命定?沉家的職責到底是什麽?

沉家鞭長莫及的地方,還有多少人在被命定囹圄,就連沉家觸手可及的範圍內都有遺憾發生。命定的存在真的合理嗎……

沉辛一邊困于這些問題,一邊游走在城裏,随手處理一些紅線糾葛。

這一日,沉辛正坐在路邊的茶攤旁,和老板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人群中,已經有人将視線鎖定在她的背影上。

容隐向周圍和他打招呼的百姓點頭示意,目光緊緊凝視着那個熟悉的背影,他原地看了一會,最終抵不過內心想見她的想法,緩慢來到茶攤前。

軍師搖頭失笑,跟了上去。

面對他的茶攤老板,熱切又激動的走上前去“将軍!軍師!”

沉辛一愣,沒想到相逢來得如此倉促,原本還在思索問題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感受道男人越來越近的氣息後腦勺都短暫麻痹了,她眼底茫然,下意識地轉過頭來。

停在她的背後,容隐心裏微微緊張,面上卻不顯,看着她茫然轉過來的臉,冷靜又疏離道:“月主怎會在此?”

沉辛眨眨眼,藏起眼底的笑意。本來就是來找他的,也沒什麽好掩飾的,既然就這樣遇到了,她也就坦然接受,誠懇的看着他,道:“我是來給人道歉的。”

容隐嘴角隐秘一勾卻又迅速放平,冷淡道:“道歉要有誠意,不知月主打算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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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軍師點頭算作招呼,示意兩人坐下。

擡手給兩人倒茶:“不知将軍有什麽好的建議?”

容隐目無表情,殊不知他的紅線早已暴露了他,從他出現在沉辛視線開始,就依戀在沉辛腳邊癡纏不肯離去,宛如最赤誠的告白。

“隐又不知月主是給誰道歉。”

一旁的軍師看不下去,還傲嬌起來了。

沉辛狀似苦惱地思索了一會,然後失落道:“也是,畢竟我讓他失望了那多次。如今看來,我還是回去從長計議吧……很榮幸今天能與二位共飲一杯,有緣的話咱們下次再聚。”說着,便要站起身來離開。

容隐時刻盯着她的反應,一看她又有了退縮之意,雖然有做戲的成分,哪裏還能坐的下去。話也不多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步往她住的客棧走去。

他直接将人筆直的帶到屋內,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問題。沉辛跟着他一步未停,眼神裏卻帶着笑意。

容隐抓着她的手未放,轉身盯着她。眼神銳利,語氣卻平靜有禮:“月主的身份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了,在此住着并不安全,如今只能委屈月主住去軍營,隐才能更好的保護月主。”

沉辛直視他,嘆息道:“還是算了,将軍的意思也是那人不會原諒我,我還是不去軍營糾纏他好。我也不會給将軍添麻煩,這些天就會收拾東西回府。”

容隐突然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咬牙切齒道:“那人原諒了,月主可以收拾東西随隐離開了吧?”

沉辛忍不住低低一笑,在放手讓她收拾的一瞬間,沉辛重新執起他的手。

“對不起。”

男人轉身的步伐一頓,所有積聚在心裏的怨憤都在這一刻消散開來,緊繃得肌肉也舒緩放松下來。

沉辛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東西,下樓退了房。容隐拎過她的包背在肩上,兩人并肩像城外紮營的地方走去。

“如今這一仗一般不會有太大規模,匈奴并沒有整體作戰的可以抗衡秦國的兵力。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主要是不間斷的騷擾為主來搶奪糧食,這是一場持久戰。”容隐叫沉辛住軍營也不是全部的私心,畢竟月主出世,有心人必定會有所舉動,難保會有敵細朝她下手作為突破。一方面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一方面也是為戰事做出考量。

沉辛也理解,這個時候不是添亂的時候。只将自己一路遇到的事分享給他聽。

“……祖父他也不是針對你,其實他很欣賞将軍。”

容隐點點頭:“對我來說,你如今在這兒就什麽都不重要了。不過家主口中的禁锢到底是什麽?”

沉辛垂了垂眼,語氣不變:“這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其實我們沉家也不是很清楚,需要給我一點時間去探索。”

容隐深深的看她一眼,說道:“你可以有所隐瞞,但別欺騙我,我問你,這個東西對你有危險嗎?”

沉辛搖了搖頭,只得坦白:“暫時不知道。”

“但□□說,如果是将軍,說不定是唯一的突破口。雖然□□沒有說為什麽,但應該是個好消息。”

沉辛看着他沉重的面容,将手放進他垂在身側的大掌中:“我一開始不說只是希望你能把這場仗打好,不要分心。等這個冬天過去了,咱們再慢慢想辦法?”

容隐攥住掌心裏溫熱的手,看着少女淡笑的臉心裏灰蒙蒙一片。雖說是千百年前的禁锢不知道現在會如何,但□□卻擔憂無比,說明事實情況可能并不樂觀。他眼神複雜,沉默良久,拉着她的手珍惜地将她攬入懷中。

如今已經快到營地門口,駐紮在高臺之上的哨兵早已看到兩人,雖還敬業的嚴守在崗位上,但八卦激動的眼睛已經黏在了兩人身上。

啧啧啧,将軍真是太可恥了。

冰冷的铠甲貼在臉上,沉辛靜靜的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等他平複心情退開後,并肩走向不遠處的營地。

“将軍。”将士們也不敢在他面前調侃,一個個乖乖的打招呼。心裏卻樂呵呵的腹诽,現在和剛剛簡直是判若兩人,對人家姑娘又是牽手又是擁抱,對着咱們就是冷面修羅。不由得又對沉辛肅然起敬,将軍這種殺伐果斷的鐵血硬漢,都讓他動了凡心。

雖然好奇,卻個個都謹守本分,絕不多看沉辛一眼。

“嗯。”容隐早在進來之前就放開了沉辛的手,畢竟軍營重地,不是兒女情長的地方。他安排人去給沉辛找個住處,便帶着她先去了自己的帳篷。

“你先在這裏休息一會,你的帳篷應該離我也不遠,待會我再帶你過去。”

沉辛應了一聲,随後打量起他的帳篷來。

“為什麽來邊城這麽久都不找我?”說着從身後輕輕的環抱着她。

他有些貪戀這樣的感覺。

沉辛解釋道:“并不是不想找你,只是有些問題我還沒有找到答案。”

他低頭抵在她耳邊,語氣低不可聞:“一點誠意都沒有。”

沉辛轉過身來,眼帶笑意:“将軍想要什麽誠意?”

“那根簪子呢?”那可是他收到的第一個和她有關的物件,根本就不打算還給她。

“我怎麽想起來,這好像是我給将軍應急用的吧?怎麽倒像是将軍的物件了。”沉辛從懷裏掏出用手帕包着的簪子。

他嘴角一勾,屬于男人侵襲的本色暴露在她面前:“給我了,就是我的。”

沉辛溫柔的将簪子放在他的手中,幾乎是□□裸的話外之意教她耳根微燙,默認他的話。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容隐眼神漸漸暗了下去,緩緩低下頭去想要一親芳澤。

“咳咳。”軍師面容平靜地打斷他,頂着鋪面而來實質般的殺氣坐下。

“我聽沈副将說将軍帶了一位貴客回來,沒想到竟然是沉小姐,幸會幸會。”軍師從容開口:“探子來報,匈奴王秘密聯系了梁國三皇子,怕是有異。”

容隐聞言皺眉,梁國太子狼子野心他深知,但兩國剛和親就有撕破臉面的意向,這其中和梁國三皇子又有什麽關系?

“我先出去。”

“月主不必避諱,此事還希望月主能出手相助。”

軍師開口道:“匈奴王有一女兒,月主可知她的紅線所在?”

沉辛搖搖頭:“匈奴王只有一女,她的命定之人是匈奴王手下的第一猛将,和梁國并無瓜葛。”

兩人點點頭,眼底凝重,不知道匈奴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只怕今年秋天将士們不好過。”

容隐沉吟道:“叫軍中的人多加警惕,想必皇上也知道了此事,我派人回京聯系皇上,月主你也跟着回去。”

沉辛秀眉一蹙:“如今邊城陷入水火,草原那邊如有異動我可以第一時間知道,我要留下來。不用擔心我,我有自保的能力。”

軍師也贊同的點頭:“月主的能力的确對我們很有幫助,而且現在秘密回京,也難保不會有披露,待在軍中反而是最安全。”

于情于理,容隐只好點點頭,嚴肅道:“留下可以,但不許離開軍營半步。”

随後三人一直謀劃至深夜,出了帳篷時,軍師已深深将沉辛引為知己,熱情的要送沉辛回帳篷。随即便被旁邊黑着臉的人擠開,冷冷刮他一眼。

護食的樣子讓軍師一愣,不由得好笑,搖頭走開。

沉家月主雖好,卻過于清冷如天邊寒月,又不是他喜歡的類型,需要這麽提防着他嗎?而且他喜歡的人……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狡黠明亮的姑娘,宛如雨後初晴的太陽。他溫柔一笑,便朝着自己的帳篷獨自走去。

容隐牽着她的手,并不着急送她回住處,拉着人在月色下随意走着。

時不時巡邏的列隊紀律嚴明,讓營地各處的魍魉都無處藏身,冷硬之下是深深的安心。就像她身旁的這個人,冰冷的盔甲下是炙熱的手掌,她悄悄回握男人的大掌,心下一片安寧。

感受到手掌中傳來的微弱力度,容隐垂眸看她一眼。劍目溫和:“在軍中不比京城,你本不用牽扯進來。”

如今這一仗不知有什麽變數,等日後忙起來,他也無法看顧她。

沉辛卻淡淡搖頭:“不是我想牽扯進來,其實這一路來我一直在想,世人都說沉家是月神留在人間的救贖,可事實上并非如此。我跟在軍隊的身後一路聽着百姓最真實的贊頌,皆是對将軍和所有将士的祝福,還有對皇族三代仁心為民的敬重,也有對元安公主和親表示感謝。這些事情都是實打實的,所有人都感受得到這份恩情。□□從小便教導我們,要不負月神恩慈,可偏偏沉家有一顆為民的心,卻付不出實際的行動……”

月光灑在少女沉靜的臉上,來回巡邏的士兵人影交錯在兩人之間。

容隐問她:“所以你是想留下來付出自己的力量嗎?”

沉辛沒有回答他,只是問道:“将軍當初是為何想參軍的?”

容隐沉默了一瞬,眼中千息萬瞬。

他們容家滿門皆是武将,似乎一出生便注定了結局,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他自然也是一樣,從小便活在戰火裏。可戰場無情,不可能是永遠的勝利。一次兵敗,殘忍的敵軍踏碎了邊疆城牆,踏碎了無數人的家園,哭聲嘶喊聲震破天際,仿佛人間煉獄。破敗的城牆立在風中流着血淚,滿目蒼夷。

他在那一場戰争下迅速成長起來,家國早已深入他的骨血,百姓是他的責任。

為何想參軍?如今想來,答案早已紮根在心中。

沉辛替他說出了他內心的答案。

“以前,我的生命裏最大的責任就是沉家,就是月神盟約。我明白将軍對邊疆是同樣的心情,所以才會尊重我選擇家族的決定,哪怕是……放棄了你。責任二字對我們來說,是放棄一切都不可以丢掉的骨血。将軍還記得關于淮水鎮的傳說嗎?”

傳說月神在滿鎮的花燈下降下福澤,讓世人跟随紅線牽引找到心上人。

少女目光幽幽:“命定之人不一定是心上人,唯一的可能便是月神斷開了紅線,在他們遇上心上人之後再次連結。将幸福的選擇權交予世人自己手中,這才是神的慈悲吧。月神隕落後,沉家接過重任,我想,如果月主的職責不是更改紅線,而是剪斷紅線,是不是從一開始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

容隐并不贊同她否認自己做的努力:“可掌握紅線之力只有你一人,如何改變世間所有人的紅線?沉家已經做的夠多了。”

沉辛一笑,聽出他的關懷,道:“我明白,不會鑽牛角尖的。如今我的能力換了一種方式在發揮作用,也算聊作安慰。”

夜色無邊,容隐看懂了她眼底的堅持,無奈的捏了捏眉心,可心靈上的契合卻讓他四肢百骸都湧入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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