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有所求

韓嘯走後, 劉仁德覺得什麽事都糟心。都說人走茶涼, 說得确實沒錯, 以前他還沒退下來,天天有人登門拜訪, 退下來以後就樣樣不順。退休之後他老婆一直伺候他,他生病了,脾氣差, 兩個人動不動吵起來,後來他老婆也病了,好像每天晚上做噩夢, 他問是怎麽回事,她也不回答, 反而跑去吃齋信佛, 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沒幾年也去了。

劉仁德有過風風光光的日子,現在卻只有請來的護工照顧他。這些賊東西, 拿了錢不好好辦事, 被他罵跑了幾個,居然和其他人說他脾氣大, 讓別人也別過來。好在他退下來前撈了不少錢, 這個不來還有那個。

劉仁德躺在躺椅上, 想着韓嘯說的話。就算那陳教授真那麽有能耐,他也沒兒子可以給他殺了。難不成那家夥還能進幹休所對他下手不成?劉仁德這樣想着,眯着眼緩緩進入夢鄉。

也不知過了多久, 劉仁德恍惚夢見三十幾年前的事。那天他兒子從房間走出來,身高還沒他高,正是叛逆期,戴着個耳機,壓根沒心情聽他訓話,急匆匆就出了門。他坐在家裏,想着等他回來後一定要再好好教育教育他,明明是他的種,新學期的摸底考居然考這麽差?沒想到他沒等到兒子回來。

嘭!

劇烈的爆炸把他兒子炸得血肉模糊。他急匆匆趕過去,發現兒子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的。他老婆哭得肝腸寸斷,差點暈厥過去。由于生産時出了岔子,他老婆已經不能再懷孕了。迫于老婆娘家的強勢,他沒敢找別的女人生孩子,要知道他老婆雖然不介意他睡別的女人,但絕對不會讓別的女人把孩子生下來。

他只能把侄子接到家裏,當自己孩子培養。老婆也漸漸接受現實,把原本給兒子準備的門路都給了侄子。沒想到十年後侄子又出了事。他老婆受不了了,不願意再過繼別的孩子,決定兩個人就這樣過一輩子算了。

可他不甘心。他偷偷養了個情人,讓對方給他生了個兒子。

嘭!

又是一場爆炸!

不是意外!是複仇!那個看着像書呆子的惡魔來找他們複仇!

劉仁德猛地從噩夢中驚醒。他發現眼前有個人影在晃動,而他的呼吸變得有點艱澀。他慌亂地揮動手臂,狠狠地把那個人影甩開。等他定了定神,睜大眼睛看向那人影,卻發現那是前幾天自己剛換的護工,這護工不年輕了,已經五十多歲,衣着很整潔,幹活也利索,雖然是女人,但力氣很大,什麽事都能幹。劉仁德感覺自己脖子火辣辣地疼,心有餘悸地吼道:“你想做什麽?!”

“劉仁德,你怎麽還不死!”護工見沒能掐死劉仁德,神态有些瘋狂,“你怎麽還不去死!你這個畜生糟蹋了我女兒,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她才十幾歲,你都能當她爺爺了,你怎麽下得了手啊!”她抄起一旁的水果刀,狠狠地往劉仁德身上戳過去。

劉仁德見護工神色瘋癫,心中大駭,慌亂地避開那把尖利的水果刀,卻還是被護工戳中了肩膀。他趁着護工沒能拔出水果刀,慌張地起身往外跑,邊跑邊喊救命。

劉仁德很快到了人多的地方,顫抖着打電話報了警、叫了救護車。等巡警過來,劉仁德馬上說:“巡警同志,你們一定要把這瘋女人抓起來,她滿口瘋話,還插了我一刀!”

巡警點頭,把那護工帶了回去,劉仁德則被送到醫院取刀子、處理傷口。因為劉仁德已經七十來歲,不算年輕,情況不太好,醫生安排他住了院。劉仁德在床上越想越氣,打電話給以前帶的人,要他們一定要把那護工往重裏判,最好讓她坐一輩子牢。直至對方連連答應,劉仁德才安心住院養傷養病。

過了幾天,劉仁德傷口快愈合了,但氣色不太好,醫生說他血液有點稠,最好做做調理。劉仁德想起自己這個季度還沒做這個,索性按着醫生的意思點了頭。他又靜養了兩天,每天服用各種藥物,到了下午就格外困倦。本來因為護工的事他對午睡有些犯怵,但在藥力作用下還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

人老了以後都淺眠,不過是半個小時,劉仁德又醒了。他感覺有人站在自己床前,一激靈,吓得清醒過來。他睜開眼一看,發現是個長相甜美的護士。護士笑着說:“您好,我來給您量量血壓。”

劉仁德察覺自己有些狼狽,惱羞成怒地罵:“滾!給我滾!”

護士見劉仁德神色陰沉,吓了一跳,沒再上前,讪讪地退了出去。

劉仁德靠在床上,轉頭看向窗外燦爛的陽光,發現自己背脊出了一層冷汗。他收回目光,正要下床上個廁所,卻看見旁邊的桌面上擺着張紙。

劉仁德拿起那張紙一看,頭皮直發麻。那張紙上寫着一行血紅的大字:你怎麽還不死?

誰放的?誰放進這裏來的?劉仁德受不了這種可怕的感覺,馬上讓人把院長給叫過來,把那張恐吓紙條往桌上一拍:“有人往我病房裏放這種東西!馬上調監控看有誰來過我病房!馬上給我查出來!不行,我要報警,警方必須保護我!”

院長見劉仁德已經有些瘋狂,趕緊安撫好劉仁德,帶着劉仁德去調監控。沒想到下午正好檢修到這層樓的監控,監控錄像根本調不出來。院長只好讓劉仁德換到特別病房,又叫保安在門口站崗,好說歹說地讓劉仁德鎮定下來。

巡警那邊接到報警,也立刻派人過來。劉仁德虎着臉問起護工行兇的事有沒有調查清楚,巡警支吾了幾句,與上面聯系過後給劉仁德展示了一份鑒定,對方似乎是精神病患,女兒死後一直呆在療養院裏,前段時間才從療養院出來。現在有療養院那邊出示了鑒定結果,表示對方精神狀況有問題,需要回院療養。

“精神病就可以不用坐牢嗎?!”劉仁德氣急攻心,忍不住朝巡警破口大罵,“假的!她肯定是做了假證明!”

過來查問情況的是個年輕巡警,這幾天他已經知道劉仁德被捅那麽一刀的原因,心裏對劉仁德很是鄙夷。他面上非常正經:“請相信我們,法律是公正的。”

劉仁德壓着怒火說:“有人要害我,你們必須保護我!”

年輕巡警還是一本正經:“請您說以下事情經過。”

做完筆錄,年輕巡警表示要回去請示,麻溜地離開了醫院。呸!誰要保護這種人!

劉仁德晚上沒睡着。他覺得門外輪班守着的保安也有問題,說不定等他睡着了又會進來掐他,或者往他的食物或者藥丸裏面摻點什麽。

巡警那邊一直沒回應,劉仁德不斷打電話給相熟的人,結果那些人不是飛快挂了電話就是索性不接。劉仁德有種不妙的預感,覺得有什麽事情正悄然發生,而他卻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死亡的陰影一步步籠罩着自己。

這種惶惶不安的日子過了大半個月,劉仁德不敢離開醫院、不敢離開病房,到了這種時刻,他還不想死,他想活着,哪怕又老又病。他每天都在回憶自己以前做過什麽,自己以前做過的事會不會讓自己接觸的人想對自己下殺手,甚至守在病房門口的保安每換一個他就會仔細詢問對方來自哪裏、家裏有什麽人。

他現在相信了,那個姓陳的不是書呆子,那家夥是瘋子,那家夥有把人逼瘋的能力。

韓嘯從底下的人口裏得知劉仁德的近況,并沒有讓人去告訴劉仁德自己的人守在四周的想法。要保護這種渣滓就夠讓人憋屈了,憑什麽還要他們照顧這渣滓的心情?吓死他才好!

韓嘯把這段時間拿到的警告紙條攤開。

這些紙條裏都寫着一句話:你怎麽還不死!

韓嘯把紙條排整齊,拍了照發給單寧。

單寧那邊正在巡邏,看到韓嘯發來的紙條之後撥了回去:“還沒解決爆炸案?”

“沒有。”韓嘯說,“我們的人一直跟着陳教授,他确實去采石場,甚至還開玩笑似的當着其他人的面試着去操控了爆破裝置。但就是因為他做得太坦蕩,我們反而沒辦法拿這個當證據。前面三樁案子都已經過了那麽多年,又都結案了,想要翻出來查證據更是難上加難。我們現在只能盯着劉仁德——我想來想去,如果劉仁德沒有別的私生子,那陳教授要再下手也只能沖着他本人下手了。”

“那你好好守着。”單寧說。

“你就沒辦法再分析分析?”韓嘯說出自己的目的。

“真以為我什麽都能算啊,因果都已經給你找出來,剩下的只能靠你們了啊!你們才是專業人士!”單寧說的是大實話,他能推斷個大概,但也不可能随便一掐算就什麽都一清二楚。

韓嘯挂了電話,覺得單寧說的話挺有道理,不管單寧是能分析還是能掐算,他都不能事事依靠單寧。鑰匙單寧指一步他才能走一步,他幹脆把自己坐的位置讓給單寧算了!韓嘯打起精神,招呼底下的人麻溜地幹活,不要錯過半點風吹草動。

臨近四月中旬,陳教授回來了。他很平靜地完成了野外實習項目的結題報告,把這次的收獲整合起來發給校方存檔,又給幾個核心期刊投了稿,看着就是個活到老幹到老的研究者。韓嘯借着回家吃飯的機會,又把車停在陳教授家附近。

陳教授又在那修剪盆栽。見了韓嘯,陳教授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了,小韓。”

韓嘯說:“好久不見,您最近去哪了?”

“帶人去泰浦鎮那邊。”陳教授語氣平和,“那邊好山好水,真叫人舒坦,就是采石場太吵,那炸藥震得人耳朵疼,還好我老了,有點耳背。”

“那确實挺吵的。”韓嘯說。

“你是回家吃飯的吧?時間不早了,快回去吧,別讓你媽等着。”陳教授笑道。

韓嘯與陳教授道別,往家那邊走,腦海裏回蕩着陳教授剛才說的那幾句話。他感覺陳教授知道他在調查爆炸案的事,但一點都不在意被調查,有時甚至還主動給他提示。

比如那句“有些東西是需要修剪的”。如果套進那三樁爆炸案裏,那就完全符合陳教授所說的“花木是這樣,人也是這樣”。陳教授有條不紊地策劃了三樁爆炸案,眼裏根本沒有什麽無辜不無辜,就像修剪花木一樣,他未必覺得這枝條長得不好,葉子不夠綠,花苞不夠多——他只是單純認為沒有這個枝條整個盆栽看上去更好看,所以他咔嚓一下,把整個枝條剪掉了,哪怕上面的葉子綠得鮮豔可愛也絲毫影響不了他的決定。

韓嘯回到家裏,發現韓母正在擺弄一盆蘭花。他眉頭一跳,問:“媽,你買了蘭花?”

韓母笑着說:“不是,我今天買菜回來,碰上了陳教授,他說這是從山裏帶回來的,送我一盆。”

韓嘯面色一變,上前奪過蘭花仔細檢查,沒發現裏面有古怪才把蘭花放回桌上。

“怎麽神神叨叨的?”韓母納悶。

“陳教授怎麽會送你蘭花?”韓嘯也很疑惑。

“你可能忘了吧,”韓母面帶笑容,“你還小的時候我帶你去掃墓,你指着旁邊的墓地問為什麽墓碑上有兩個名字,我說那裏葬着一個媽媽和她的孩子,你覺得很難過,還問是弟弟還是妹妹,知道是妹妹後就把準備買回學校植物角的蘭花擺到了她們墓前,說妹妹肯定喜歡花多一點。那就是陳教授妻子和他夭折的孩子的墓,要不是今天陳教授說起我也忘了這事兒。”

韓母這麽一說,韓嘯也隐約有點印象,他記得有這件事,但以前卻沒把這件事和陳教授聯系起來。人的記憶就是這樣的,有時候記得某種感覺、記得某個畫面,但卻記不起具體當時發生了什麽、有什麽人在場。

韓嘯感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他皺緊眉頭,心不在焉地吃完飯,正要去洗個澡,卻聽到老劉來了電話:“頭兒,我們逮到放紙條的人了,居然是幾個小毛頭。他們操控着無人機趁那家夥睡着把紙條擱在顯眼的地方。”

韓嘯立刻趕了過去。

果然是幾個小毛頭,乳臭未幹,一臉桀骜。見韓嘯來了,他們馬上嚷嚷:“快放我們回去,我們晚上還得晚修呢!”

韓嘯一拍其中一個小毛頭,把那小毛頭按了回去,問道:“誰讓你們來幹這種事的?”

小毛頭說:“我們只是放個字條罵罵那畜生,又不犯法!再說了,我們還不到十四歲!”

邊上居然還有個小女孩。那小女孩擡起頭說:“如果法律不能維護它所标榜的公正和公平,我們有權利發出自己的聲音。”

韓嘯眉頭直跳。他擺擺手,讓老劉把這群小孩放走,立刻打電話給技術組,讓他們馬上加班排查一下網上有沒有出現什麽吸引青少年的古怪組織。他記得在不久前看過的資料裏,陳教授非常擅長通過網絡散播各種思想、引誘各類人權走向歧途。

韓嘯很快收到一個今年很流行的暗號——

正義總是遲到!

十幾歲的學生年紀小,容易沖動行事,近年來英雄電影、英雄動漫盛行,每個小孩心裏都有一個英雄夢。而有的人利用他們這種特性,向他們揭露當地一些負面新聞的幕後黑手,并且指引他們對這些人進行惡作劇式的恐吓。當小孩們被鼓動得義憤填膺,又被告知自己做這些事肯定不用坐牢,他們當然義無反顧地展開一次次“秘密行動”。

像這次這幾個小毛孩,明顯就是有錢又有閑,想幹點又刺激又有“意義”的事:既然正義總是遲到,那公平就由我們來維護。

韓嘯背脊生寒。有時候打着正義的旗號,也能做很多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如果被這樣引導的小孩産生了“我無論做什麽都不會受到懲罰”“做了也許會受到崇拜和贊美”的思想,那豈不是會亂套?韓嘯把電話打回技術部那邊:“把剛才的追查結果整理一下往上提交,不能讓這把火再燒下去了。”

技術部那邊應了下來。

這時月亮已經升到空中。一個老人來到醫院大門前,打了個電話:“劉廳長您好啊,我想見見您,不知道您有空嗎?”

“你是誰?!”劉仁德渾身僵直。

“我啊,我姓陳,你應該認識我。”老人笑道。

“我不會見你,我絕對不會見你!”劉仁德左看右看,覺得很不安全,捂住手機把外面兩個保安叫了進來。

“你會想見我的。”老人說,“我發一張照片到你手機裏,你看完再考慮一下要不要見我,我在醫院大門等你。記住,我只等你十分鐘啊,不要讓我等久了。”

劉仁德顫巍巍地打開手機,發現照片上有個躺在手術臺上的女人。女人肚子微挺,顯然孩子已經超過四個月了。

這個女人他認識。

他的精子質量已經不行,不容易讓女人受孕。好在他年輕時保存過精子,找個年輕的情人做了兩次試管嬰兒,總算做成功了。他被死去的妻子影響,也有些迷信神佛,這事他誰也沒告訴,找了個好地方養着這女人,讓她給自己生個兒子。

他忙忙碌碌一輩子,總要有個孩子的,要不然他撈來那麽多錢有什麽意義?

現在,這個女人躺在手術臺上,旁邊有醫生在,好像在準備給她做引産手術。

劉仁德臉色灰敗,朝兩個保安吼道:“你們都給我出去!”

趕走兩個保安,劉仁德用力閉上眼睛,覺得眼眶幹澀無比,疼得厲害。他已經老了,沒什麽好活的了。他得有個兒子,他一定得有個兒子。

不管怎麽樣,他都要有個兒子——

劉仁德撥通了剛才那個號碼。

那邊的聲音很平和:“你要見我嗎?”

劉仁德說:“我要見你。”

醫院大門前,穿着長風衣的老人朝門衛笑了笑,提着手裏的食盒走了進去,走向那清幽又安靜的特別病房。

作者有話要說:

單哥:我今天好像露臉了兩句話

小紙人:我沒有露臉

霍美人:我沒有露臉

貓老大:我沒有露臉

單哥:頓時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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