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蘭花香

陳教授說話不疾不徐, 走路也不疾不徐。他的衣服永遠很整潔, 目前春寒料峭, 他還穿着長袖襯衫,鼻梁上架着薄薄的眼鏡, 整個人看起來就是正經又踏實的研究者。走到特別病房前,陳教授看了眼守在門口的兩個保安,說:“我來探望劉廳長。”

兩個保安都知道劉仁德曾經當過官, 但還是第一次聽到來看劉仁德的人喊他的職位。難怪官架子這麽大,要他們一天二十四小時在外面守着,還整天罵罵咧咧!

兩個保安請示過劉仁德, 正要退出去,又聽陳教授說:“我們要聊的事不适合讓別人聽到吧?”

劉仁德鐵青着臉, 讓兩個保安離遠一點。要入住特別病房條件比較苛刻, 就連劉仁德本來也是沒資格住進來的, 是以一年到頭經常空置。兩個保安走遠了,特別病房就只剩下劉仁德和陳教授兩個人。

“你到底想做什麽?”劉仁德說, “你強制別人引産是犯法的!”

陳教授臉上帶着笑, 在床前坐下,把手裏的食盒放在桌上。

劉仁德如臨大敵。

陳教授溫聲說:“不要緊張, 我給你帶點吃的而已。”他頓了頓, 開口糾正劉仁德的說法, “我沒有強制那小女孩引産,我只是把你答應要給她的錢給了她,再給她分析分析你身敗名裂、沒什麽遺産留下的可能性, 她就自願躺到了手術臺上。這怎麽說是強制引産?”

劉仁德臉色鐵青:“你馬上讓人停下!”

陳教授訝異:“你怎麽會認為她現在還躺在手術臺上?”

劉仁德臉皮直抖。他發現自己錯了,自己完全錯了!他不該讓這個魔鬼進來的!劉仁德正要喊人,卻發現陳教授擡手去打開食盒。他臉色大變:“你想做什麽?”

“不要緊張。”陳教授勸慰,他開了食盒,把裏面的食物取了出來,“這叫紫河車,是你老婆年輕時最愛吃的食物,補氣、養血。你雖然是男的,但也可以嘗嘗。”

砰!

劉仁德手一揚,把陳教授手上那碗認不出是什麽的東西甩到地上,黑不溜秋的湯汁灑了一地。他手一直在發抖,面色又青又白,指着陳教授罵道:“畜生!你這個畜生!我只是想要一個兒子!我只是想要一個兒子!”

陳教授微笑着說:“我當然知道你想要一個兒子。”他的語氣依然不疾不徐,“因為妻子比較強勢,控制欲強,連你和別人上床都在要旁邊看着,你覺得自己活得非常憋屈。所以不管用什麽辦法,你都想有個自己的孩子——哦不,兒子。要是你不想要,就不好玩了。”

劉仁德頹然地躺在病床上。他終于意識到,為什麽巡警那邊沒有調查他做過的那些事,反而一直在追查陳教授這個背後策劃者。這個人就是個惡魔,他心裏沒有善惡之分,更不會想着揭露事實、懲惡揚善——他只是在追求一次次完美作案的快感。

“今天并不是二月初十。”劉仁德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他稍稍放心了一些,至少今天并不是陳教授動手的日子。

“能推斷出二月初十,還挺不錯。”陳教授誇道。他坐下,和劉仁德閑話家常,“小韓那孩子,做事踏實、嫉惡如仇,遇到案子就一頭紮進去,也不管會不會給他帶來什麽不好的影響。這年頭這樣的孩子很少見了,你說是不是?”

“你說的是韓嘯?”劉仁德邊應着邊把手伸向床鈴那邊,準備喊人過來趕走陳教授。

陳教授卻一把按住劉仁德的手。

陳教授的手修長而有力,哪怕已經上了歲數,依然結實漂亮。他淡淡地笑着:“怎麽?不想談下去了?”

“我和你沒什麽好談的!”劉仁德怒道。

“也是,我們确實沒什麽好談的,那就不談了。”陳教授說,“你別太激動,靜下來心來聽聽看,我們周圍有很美妙的聲音。”

嗒,嗒,嗒。

劉仁德大驚失色:“今天不是二月初十!”

陳教授說:“我沒有說這次也一定要二月初十啊。人的思維真容易固化,難怪經常被耍着玩。”他用力捂住劉仁德的嘴巴,任由劉仁德驚恐地掙紮,“你比你老婆幸運多了,她可是受了大半年的驚吓才生病死了,而你只被吓了小半個月。你應該感謝小韓那孩子,要不然我會讓你再活久一點,讓你再親眼看着你期待的孩子嘭地一聲炸成血塊。”

嗒——

嗒——嗒——

嘭——

兩個保安本來守在不遠處說着話,聽到爆炸聲後臉色一變,擡頭往特別病房那邊看去。特別病房已經燒起來了,裏面冒出滾滾濃煙。兩個保安頭皮發麻,趕緊聯系保安部:“出事了!剛才有人去探望那個叫劉仁德的病人,那人進去沒多久特別病房就傳出了爆炸聲!”

另一個保安已經啓動緊急消防措施。

接着疏散的疏散、滅火的滅火,混亂無比。暗中守着劉仁德的老劉等人聽到爆炸聲後也是一陣錯愕,他們都知道不少內情,對劉仁德非常鄙夷,再加上韓嘯也不樂意讓劉仁德過得舒坦,所以他們都有點消極怠工。沒想到他們也就走神一會兒,劉仁德所在的病房居然發生了爆炸!

今天并不是二月初十啊!

入夜了,單寧早就下班,他洗了澡,準備和霍銘衍膩在一起看看新聞,結果一打開電視,屏幕上就出現了醫院爆炸的畫面。單寧有些錯愕,因為他記得韓嘯提到過劉仁德住的醫院——似乎就是這一個!

記者很快采訪了門衛大爺,問起門衛大爺監控上出現的那個老人是什麽時候來的,給人的感覺怎麽樣。門衛大爺說:“不能吧,我看那人挺和氣的,看着就是知識分子。對我的态度也很好,一點都沒有瞧不起我。這麽好一個人,怎麽會帶炸藥弄出這樣的爆炸來?”

單寧看完報道,發現這場爆炸只死了兩個人,一個姓劉,一個姓陳,心裏已經明白了到底怎麽回事。他把電話打到韓嘯那邊:“為什麽會炸了?你沒讓人盯着?”

韓嘯正愁着怎麽把影響降到最小,聽到單寧的問話後擦了擦額頭的汗才回答:“我們都被前面三樁爆炸案給帶跑了,他根本沒打算等到二月初十再作案。老劉他們正等着換班,一時沒注意到去看劉仁德的人是陳教授。”他嘆了口氣,“沒想到陳教授會這樣做。不過有一點讓我有些意外。”

“哪一點?”單寧追問。

“他居然讓兩個保安遠離病房。”韓嘯說,“這次他沒有傷到無辜,只是他自己和劉仁德同歸于盡了。”

單寧在腦海裏飛快分析着韓嘯所說的情況。從劉仁德在幹休所被刺傷到遭到恐吓換病房,一切似乎都在往這個方向發展:讓劉仁德知道他兒子和侄子的真正死因、讓劉仁德時刻擔驚受怕,一直到死都疑神疑鬼。

與其他三樁爆炸案不同的除了時間不一樣之外,就是地點的選擇。以前陳教授所策劃的爆炸案動靜都比較大,波及的人也比較多,這一次陳教授卻一步步把劉仁德逼到僻靜的特別病房,把保安之類的都支開。

單寧說:“以前負責那三樁爆炸案的人是誰?”

韓嘯對和這幾樁案子有關的資料都爛熟于心,很快給單寧報了幾個人名。他說:“出了爆炸案之後每次都有人要擔責,總共有三批人調崗了。說起來其中兩批還是劉仁德的人,出了那樣的事前途全毀了,劉仁德也等于被砍了兩條臂膀。要不然以劉仁德老婆家裏的能量,指不定他還能再往上升。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單寧說:“你不是和我說過嗎?陳教授對你們這些小孩挺好的。你想想看,如果這次的爆炸還和前面三次的波及範圍一樣大,你會怎麽樣?”

韓嘯說:“肯定是調任閑職,一輩子別想出頭了。”話一說完,韓嘯怔住了。他忍不住問,“你的意思是,因為負責調查的人是我,所以他才改變了作案計劃?”

單寧說:“有這種可能性。”人性這種東西是最難捉摸的,一念可以成惡,一念也可以成善。單寧嘆了口氣,“如果真的是這樣,也算是這件糟心事裏稍微不那麽讓人糟心的吧。”

韓嘯心情有點複雜。他挂斷電話,把整理好的報告歸檔,開着車回家。把車停在老地方,韓嘯擡起頭往前看,看見陳教授家裏黑漆漆一片,花園裏的花木和盆栽都孤零零地立在那裏。

韓嘯深吸一口氣,平複好思緒走回家。已經是夜深了,家裏卻還亮着燈,韓嘯推開門走進去,察覺一陣淡淡的幽香飄入韓嘯鼻端。

韓父和韓母都沒睡,聽到開門聲後齊齊擡頭看向韓嘯。韓母有些高興地說:“小嘯你快來看,這蘭花真特別,居然是深夜開花的。今天我看它的花苞一直鼓鼓的,就猜到它要開,所以晚上特意拉你爸一起守着,沒想到真的開花了!也只有陳教授能養活這些野外挖回來的寶貝。這花兒可真香啊!”

韓嘯看着那盆蘭花,忽然就想起了許多年前他曾在公墓那邊見到過的陳教授。那個男人消瘦、憔悴,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男人看了看蘭花,又看了看他,用艱澀的嗓音說了一句:“謝謝。”

“怎麽了?”韓母察覺韓嘯神色不太對。

“沒什麽。”韓嘯說着,聲音有些嘶啞,“是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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