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面,步懷遠收起了笑容,聲音也變得有些淡薄。

穆祈知道他心裏還是有些介意當年師傅一聲不響出走之事,但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安慰,只能反手握住步懷遠的手。不過穆祈心裏也有些不解,當年柳無夢離開時曾特意來找過他,告訴他此去是去尋救步懷遠的方法,如果是回母家尋法,怎麽會這麽多年沒有音訊呢?

******

晚上,步懷遠和穆祈仍一人躺在床的一邊,不過比起昨天,今天床中間多了個小寶寶。睡前步懷遠小心翼翼給小寶寶換了尿布才躺下,雖然這一日喂寶寶的重責交給了穆祈,但其他的事情都還是步懷遠一手包辦的,畢竟步懷遠做事比起穆祈來要細致不少。

“這孩子倒是與你親厚。”穆祈不大高興的瞪着使勁往步懷遠身上蹭的寶寶,到底誰才是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的爹啊,沒良心的小東西哦!

步懷遠看着穆祈微抿的唇角和輕皺的眉頭,噗地一聲輕笑,“父子本就親厚。”

“也沒見他跟我這麽好。”穆祈略帶不滿地咬了一句。

“你爹爹小時候也這般與我親厚呢,果真肖似其父。”步懷遠笑着瞥了穆祈一眼,輕拍着小寶寶剛換好尿布的屁股說道。

穆祈微微僵了下,面色古怪地翻了個白眼。

“……好了,換好了,來,抱着你兒子。”步懷遠輕柔地完成最後一步,然後将寶寶遞給了穆祈,穆祈輕手輕腳接過小寶寶放在懷裏哄着,步懷遠則起身将換下的尿布扔走。

小寶寶非常的乖,盡管出生的時間不對,但出生以後一直沒讓人操過心,此時在穆祈懷裏又是蹭了蹭就眯着眼睛睡覺了。步懷遠扔了尿布洗手回來後便上了床,看到寶寶已經安然躺在床上睡覺,忍不住伸手逗弄了一下寶寶的下巴,看着寶寶皺起鼻子後,輕輕笑出了聲。

好久,步懷遠忍住笑,戳了戳孩子的臉,“這孩子乖巧得很,與你小時候倒是真像。”

“和我小時候一樣?”穆祈一直看着步懷遠逗孩子,心裏正止不住地漾起一種淡淡的滿足感,突然聽到步懷遠的話,愣了一下,挑眉看去,他好像記得他小時候一直被他爹罵得最多的就是頑劣啊。

“嗯,你小的時候很乖,後來長大了愛玩鬧了些,但依舊是挺乖巧的。”步懷遠眸子裏全是溫柔,淺聲說道。

“是嗎?”穆祈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倒是提起另一件事:“寶寶該起名字了吧?”

“嗯,是該起名了。”步懷遠也認真地點了點頭,而後微笑着看向穆祈,“你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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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祈也沒有拒絕,其實從很多年前他就考慮過将來孩子名字的問題,早就有一堆腹案了,不過臨時要用倒也一時想不起來,只撐着腦袋想了半天,才眼睛一亮,說道,“叫少銘吧,步少銘。”

步懷遠低聲跟着念了一遍,笑了笑點頭,“好啊,就叫少銘。”

年少時,刻骨銘心,一世不忘。

“銘兒乖,以後長大要好好孝順爹爹,知道嗎。”步懷遠突然低下頭對着已經睡熟的小寶寶輕聲說道。

穆祈聽着突然眼眶就紅了些,一時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他們懷着最好的預想前來,卻也做足了最壞的打算,只不過不到最後一刻,他們都不會放棄的。

第二天依舊風平浪靜,午後,柳扶風親自到了步懷遠和穆祈的屋子告知兩人,還有幾個時辰就要上島,讓兩人可以準備一番。這也是穆祈第一次看到柳扶風的樣子,确實如步懷遠所說與他娘有些相似。

其實步懷遠也有些遺傳柳無夢的相貌,因此兩人間看上去倒也有些相似,穆祈對柳扶風印象不算太好,但見了面之後感官也并不算差,加上如果步懷遠沒有猜測錯誤,也許彼此還有些親屬關系,談話間就溫和了許多。

“這兩日你們在船上辛苦了,等上了島好生休息一晚,我也會讓人準備些羊乳給孩子。”柳扶風大概知道這兩日在船上,步懷遠穆祈和孩子都沒怎麽休息好,因此離開房間時特意說道。

步懷遠聽了淺笑謝過了,穆祈也跟着步懷遠一起謝過了柳扶風,他們兩個大人倒無所謂,但對一直喂孩子米湯也有些擔心,雖然小銘兒始終乖巧如初,但能喝道些羊乳總是好的,至于奶娘,看來得等回到岸上再說了。

“我娘在島上嗎?”或許是馬上就要上島了,步懷遠終于還是沒忍住,先一步問出了口。

柳扶風定定看了兩人一眼,然後突然莫名的輕嘆了一口氣,回道,“在的,不過具體情況還是等你們上了島,見到面再說吧。”之後就不欲再說,轉身離開了。

剩下步懷遠和穆祈面面相觑,最終也只能無奈回房。

下午時分,船就開始靠岸了,步懷遠站在甲板看着,這一路,船都是柳扶風的人在掌舵,雖然他早就暗中吩咐影九影十注意行程,但海上波詭雲谲,始終也難以估測路線,看來如果要回去,還是需要島上人相助。

不一會船就靠岸了,柳扶風先一步下了船,步懷遠扶着穆祈抱着孩子跟在其後,影九影十殿後,最後是駕船的人,此時岸上渡口已有幾名侍從侍女打扮的人牽着馬車在等着,待衆人都到了才有禮的向前請衆人上馬車。

41章

馬車非常緩慢穩當地向島內進發,穆祈和步懷遠相靠着,偶爾會掀簾向外看看。島上氣候很好,九、十月還如春天一般,花開滿地,讓人有一種時空的錯覺,也讓整個島更添一絲神秘色彩。

無音島并不大,從渡口到目的地,馬車只用了一個時辰左右就到了,下車以後柳扶風就領着兩人進了一座華麗的宮殿,并為兩人安排了休息的房間,“今日你們先在此休息吧,明日再帶你們去寒華殿。”

說完柳扶風正準備離開,卻被穆祈先一步攔下,“等一下,先把事情說清楚。”

步懷遠也微笑着點了點頭,看向柳扶風,他們并不需要休息,太多問題堆積在這,也根本休息不好。

柳扶風定定看了看兩人,見步懷遠和穆祈都是一臉堅定,垂眸思索了一下,說道,“你們如果現在就想知道也行,我就帶你們去寒華殿。”

穆祈沒有猶豫,出了門将孩子轉交給影九影十,随即拉着步懷遠一起跟着柳扶風離開。三人沿着門口回廊一直走,出了院子以後又向東邊走了一會兒,很快穆祈就看到了他們的目的地,一座大理石砌的殿房,上書“寒華殿”。

柳扶風領着兩人慢慢步入,一路上很多看守的人,看到柳扶風都恭敬的行了禮,直到進入寒華殿深處,溫度越來越低,人才越來越少。很快,到了一扇白色玉門前,柳扶風停下回過頭,指了指玉門,道,“随我進去吧。”

說着推開了大門領先一步進入,穆祈和步懷遠對望一眼也跟着進入,裏面溫度很低,甚至還冒着渺渺白煙,步入的一瞬間穆祈和步懷遠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裏面空間非常大,幾乎抵得上寒華殿一般以上的大小,整個寒華殿似乎都只為了建這一個房間才修建。房間裏也沒有任何的裝飾,偌大的空間除了臺階和柱子就只有中間的一池散發寒氣的池水。

穆祈和步懷遠跟在柳扶風後面走近幾步,赫然發現在幽深的池水之中竟放置着一座冰晶棺木,裏面躺着一個女人,穿着一襲白衣,黑色的長發非常整齊的散落在身下,長得像瓷人一樣美,閉着雙眼躺在那裏,如誤入世間的仙子一般。但看到女人的相貌時,步懷遠眼神一凜,穆祈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分明是他們尋了十年的人,步懷遠的娘親,柳無夢。

“帶你們來只是看一下姑姑,這裏寒氣太重,不宜久留,先随我出去,再說與你們聽吧。”柳扶風聲音淡淡的,沒有什麽起伏。

穆祈臉色有些不好,直直盯着水晶棺看了好一會,手死死的揪着胸口,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步懷遠則相對要鎮定許多,雖然面色也很沉靜,卻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只深深看了一眼水晶棺便收回了視線。

房內寒氣确實很重,穆祈如今用不了內力,步懷遠又毫無武功,兩人只呆了一會兒就有些承受不住,柳扶風便帶頭領着兩人出去。路上穆祈悄悄看向步懷遠,冷靜的面容似乎對看到自己娘親的屍體一事無動于衷,但穆祈還是在他眼底看到隐隐流出的一絲悲傷。

“到了,這兒溫度要好些,你們先坐吧。”柳扶風帶着兩人走了好一會,才進入一間裝飾簡單的房間。

穆祈和步懷遠進入後相繼坐下,柳扶風對外招呼了一聲,很快有下人端着茶水進入,擺放好之後又無聲的退下了去。柳扶風給兩人一人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喝些熱水先暖暖身子。”

穆祈喝了一口,很清香的茶水,暖人心脾,似乎剛剛感受到的寒氣也消失了不少,轉過頭,看到步懷遠也喝了一口,臉色好了許多,随即放下茶杯,與步懷遠一道看向柳扶風。

“我知道你們有許多問題想問,其實很多事我也只比你們早知道一段時間,我只能盡量告知,若有問題你們也可以問。”柳扶風見兩人情緒都穩定下來,才溫吞的開口說道。

穆祈看向步懷遠,步懷遠安撫地笑了笑,随後對柳扶風點了點頭,“你先說吧。”

柳扶風了然地抿了一下唇,悠悠說道,“這裏就是你們之前收到的傳信中所言的無音島,我是現任的無音島島主柳扶風,而剛剛水晶棺裏的人是我的姑姑。”說着柳扶風側目看向步懷遠,“論輩分,我應該叫你一聲表哥。”

步懷遠微微點了點頭,關于柳扶風的身份,他早有猜測,如今這個答案也不算出奇。

柳扶風繼續說道,“無音島從不入世,千百年來都呆在這座島上自給自足,除了必要的一些資源輸送以外,與外界接觸并不多,因此世人所知甚少。而二十五年前,本應該繼承島主之位的姑姑,因不願留在島上,自動放棄了島主之位,離開了無音島。”頓了一頓,柳扶風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輕啜了一口,“無音島的島規是不許私自離島的,如若一旦離島,那麽必要以命起誓,終生不會再回島上,且不會對外說一句關于無音島的事,姑姑當年便也是如此做的。”

“姑姑離開以後,作為第二順位繼承人的我的父親便在幾年後繼承了島主之位,二十五年來,姑姑确實從沒有回來過,一直到十年前,她才突然從島外回來……為了盜取無音島的鎮島之寶,玉琉璃。”

步懷遠蹙眉看去,柳扶風未多做解釋,而是想了一下繼續說道,“這二十五年之間發生了什麽我并不太清楚,只大概知道,姑姑離島之後去了很多地方,天南地北的跑,甚至去過極北的天山和南嶺的苗疆,而她在苗疆的時候結識了一名女子,兩人一見如故結拜姐妹,後來她使了手段帶着那名女子一同離開了苗疆去了中原,最後在昭國成親定居在了盛京,甚至還給兩家孩子定了娃娃親。”

穆祈突然握緊了手中的杯子,柳扶風淡淡看了一眼,未停留接着道,“南嶺苗疆有一神秘部族,與無音島一樣,是從不入世的,姑姑帶走的那名女子卻正好是那部族的聖女,也是穆祈的娘親。”

“二十年前,你會受傷也是因為正巧有那部族之人經過盛京,發現了穆祈想要帶回,出手間才會打傷于你。 那個傷你之人已經被姑姑殺了,無法傳遞消息回去,不過苗疆部落所習功法非常獨特,你當年武藝未成,身受一掌,內息紊亂沖斷了經脈又不得疏散那股內力,幾乎因此喪命,後來所幸得神醫相救,才保住一條命。”

“不過,這終究不是根治之法,十年前你再度病發,情況危急,姑姑因此才決定回島盜取玉琉璃為你治病,但寒華殿早就增加過防備和機關,姑姑最終卻仍是沒有出得了寒華殿,身受重傷昏迷,一直到兩個月前才蘇醒,并将這些事情告知與我,央求我救你。後來我便寫了書信傳給你們。”

柳扶風語速平穩的敘述完整件事,停了停,才說道,“如果你們有什麽問題也可以問我。”

穆祈沉默,步懷遠閉了閉眼理了一下思路,然後慢慢睜開雙眼,冷靜地問道,“我娘什麽時候去世的?”

“準确來說是一個月前,當年姑姑夜闖寒華殿,被機關所傷,墜入寒潭,雖然被我父親及時救了上來,卻也陷入了昏迷,父親為了救姑姑嘗試了各種方法,卻仍是沒有效果,因為擔心姑姑撐不住,只能一面先用藥使姑姑陷入假死狀态保持生機,一面再尋救人之法。父親去世以後,便由我一直在為姑姑治療,兩個月前,姑姑的突然醒來,但體內各項器官卻出現了衰竭,我用了很多辦法未能見效,姑姑去世前将你的事告知與我,只求我答應他救你一命,而我也答應了,才會出島尋你們。”

“當年傷了懷遠和這次追殺我們的人都是我娘的族人?”穆祈突然插話。

“當年的事是姑姑告知于我,我并不知具體情況,不過你們兩人體內的外力如出一源,應是同一種功體造成的。”

穆祈再次陷入沉默,步懷遠擡手覆上穆祈的雙手,待穆祈擡起頭來,溫柔地看着他笑了一笑,滿眼都是溫柔和包容。穆祈似乎看懂那眼神裏的意思:那些人的行事與你無關。

穆祈勾起嘴角,無力地笑了一下。

步懷遠握緊了穆祈的手,随後對着柳扶風問道,“那你說的救我們兩個的辦法就是靠那個所謂的玉琉璃?”

柳扶風點了點頭,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玉琉璃是無音島的鎮島之寶,本身是一塊渾然天成的千年寒玉,第一任島主發現以後将其雕琢成了玉飾,由島主代代相傳。玉琉璃有特殊功效,在島上的琉璃寒泉浸泡七天七夜,待玉琉璃變透明,再以溫水浸泡,可誘出玉琉璃內的漿液,那漿液便有重塑經脈之效,此後玉琉璃就會失效,需一百年後方可恢複。”

步懷遠挑了挑眉,對于這樣玄奇的事情有一絲懷疑,“這個玉琉璃當真如此奇異?”

“自然。”柳扶風篤定地說道,“無音島承襲至今千百年,曾有用過兩次玉琉璃的功效的記載,功能效果都很明白,你經脈盡斷,如今靠外力氣息維護,早已不堪負重,只有重塑經脈才是最好的辦法,玉琉璃已經在寒泉泡了七日,随時可以使用……”

“我知道了。”步懷遠突然出聲打斷了柳扶風的話,“剩下的明天再說吧,我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穆祈疑惑地看向步懷遠,步懷遠确實面露疲色,穆祈正擔心地欲開口相問,卻被步懷遠拍了拍手背,笑着阻止了。

柳扶風深深看了一眼兩人,眼神莫名,随後很配合地點頭示意了解,“那我帶你們回去休息吧。”接着便帶着兩人順着來時的路向回走。

“我娘一直放在寒潭嗎?”路上,步懷遠突然出聲問道。

“并不是。”柳扶風搖了搖頭,“寒華殿的寒潭水是連接到島上的琉璃寒泉的,寒氣十足,和水晶棺都有一定的保護屍身作用。将姑姑放置在此,只是希望讓你上島時能見姑姑最後一面,也是完成姑姑再見你一面的願望。如今人已見過,接下來便有你來決定,是要火化還是繼續放在寒華殿。”

“那火化吧。”步懷遠淡淡說道,“屆時我會讓人将娘親骨灰帶回,我想她一定更願意回家,與爹住在一起,爹等她十年了……”

“可以,等此間事了,便送姑姑一程。”柳扶風應聲。

步懷遠淺淺一笑,帶着幾許憂傷,穆祈則還在沉默。

很快,兩人回到了早時那間柳扶風帶他們來休息的房間,穆祈産後身子畢竟不比之前,加之內力被制,寒潭走了一圈回來竟有些發熱,步懷遠忙讓其上床休息,柳扶風看了看開了一些藥讓下人煎過來,随後囑咐兩人好生休息,便離開了。

晚上,穆祈的發熱症狀非但沒有緩減,反而愈加嚴重,甚至昏睡了過去,中間柳扶風又來了兩趟,另開了一些藥,安撫地說是沒事,休息休息就好。但步懷遠仍是非常擔心,徹夜未眠地貼身照顧着,直到早上穆祈退了燒,正常睡着以後,才放下心。随後趁着穆祈尚在睡覺,便讓影九影十好生看顧着,自己則離開了房間向柳扶風的房間走去。

42章

步懷遠剛走到門口,門裏就傳來了柳扶風淡然的聲音,“來了?進來吧。”

步懷遠挑眉,他一路走來并未遇到他人,屋裏的人卻像知道他會來。略一頓便不再猶豫,推門而入。一這間房是不是柳扶風的廂房他不知道,但房內布置倒與柳扶風給人的感覺一樣,清雅幽然。

“坐吧。”柳扶風一個人坐在屋裏,看到步懷遠進來禮貌地笑了下,伸手倒了一杯茶推到桌子另一面,手邊還放着一本書冊,似乎是在步懷遠進入之前正在翻看着的。

步懷遠也不客氣,幾步走近坐在桌前,語氣輕緩地說道,“你知道我要來?在等我?”

“大概知道的,不過什麽時候并不确定,你現在過來,想來是穆祈情況穩定了吧。”

“嗯,多謝你。”步懷遠輕聲道,不止因為昨晚穆祈發熱後對方的幫助,更是因為在樹林時幫忙找穆祈一事,無論如何,如果不是柳扶風,他是否能及時尋到穆祈尚不知,這一點他總還是想親自道謝一番。

柳扶風淺淺一笑,晃了一下手,“不必客氣,你是我的表哥,說起來都是一家人。”

步懷遠聞言略帶詫異地看去,這幾日相處柳扶風總是一副淡然世外的樣子,突然說起這般感性的話倒讓他有些意外,不過很快他就恢複了正常,笑道,“一家人也是該謝的。”頓了一頓,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換話題問道,“你知道我來所為何事?”

“為了玉琉璃一事嗎?”柳扶風悠然說道,雖然是問句卻又絲毫沒有疑問的語氣,淡淡的開口,似乎這就是答案。

步懷遠輕笑一聲,沒有反駁,“自然也是,不過在此之前尚有幾個問題想問島主,可介意?”

“自然可以。”柳扶風微笑颔首,“莫叫我島主了,表哥如若不介意,喚我扶風即可。”

“如此,我也不見外了。”步懷遠笑笑,繼續說道,“扶風可否細說一番我娘的事情,還有那苗疆部族……”到底是母子連心,即使十年沒見過,步懷遠對自己娘親的事還是十分關心的,而那苗疆部族又是穆祈的母族,自然也是更加關心的。

柳扶風偏頭微微想了一下,才說道,“我所知也不是很多,十年前我并未見到姑姑,她便已經沉睡,兩個月前才突然蘇醒,醒來以後我與姑姑相處也不過一個月時間,她大多時候說的都是你的事,其他并不多,我只能将我所知告知于你。”

步懷遠點了點頭,示意柳扶風繼續。

“之前我也與你說過,無音島常年不入世的,其實,除了無音島以外,還有三個地方也是如此,想來你也應該猜到,穆祈母族的部落就是其中之一。”柳扶風沉吟了一下,慢慢說道,“中原自古六分,六國已存在千年,至今仍未合一,草原蒙坦一族也是千百年來居于草原,雖然不是隐于世外,但也極少涉及六國紛争,又因民風極悍,難以馴服,也自在六國之外。而除此之外,世上尚有四塊皇權勢力未能觸及之地,亦是自古傳承,即東海之東的無音島,南嶺苗疆的崇神族,流沙西域的煙雨樓和極北天山的天相門;四家上古時期曾為一體,後分離各居,不曾往來。不過四家都有祖訓不許入世,只不過近百年來這條祖訓廢了不少,四家都各有人曾經入世,煙雨樓更是早已易主入世了。”

其他三家步懷遠以前确實沒有聽說過,但煙雨樓倒是大名鼎鼎,是江湖中最厲害的殺手組織,六國都曾想過尋找煙雨樓總部或收買或剿滅,卻從未成功過,倒是當年雲墨之收留的那個殺手護衛……好像是煙雨樓出來的,但雲墨之護得緊的很,從不讓他去打聽,因此到現在他才知道煙雨樓原來是在西域的沙海之中。皺了皺眉,步懷遠壓下心底的疑惑,繼續聽着。

“煙雨樓早已斷了傳承,聽說現在也只做些殺手買賣營生,天相門倒是四家中最厲害隐藏最深的,近幾百年也就只聽說過一人自天相門而入世,這人你們倒也知道,就是前任的延國國師葉天成,不過他既然出了天相門,也算是判出師門,無法再歸了。”

步懷遠心中一動,延國國師他有所耳聞,在延國一手遮天了近二十年,直到這幾年才突然銷聲匿跡,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師出名門。

柳扶風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關于四家淵源已經不可考究,但應該都是互相知道彼此的,二十年前姑姑離島之後,就很想到其他三地去看看,因此去了天山和苗疆,不過天相門隐于天山實在難尋,姑姑說在天山磨了近一個月都不得其門而入,便作罷離開了。”

“那我娘是入了苗疆?”步懷遠問道。

柳扶風笑着搖了搖頭,“四家都各自有防外的大陣和機關,即使是沒落的煙雨樓一般人也是難尋的,姑姑尋不到天相門自然也是尋不到崇神族的。”

步懷遠挑眉,柳扶風繼續說道,“姑姑對我說過,當年她到苗疆時并未找到崇神族入口,但是因為穆祈的娘親祈靈伯母正好外出,兩人便在族外遇上了,姑姑本就不喜束縛,才會脫離無音島,因此對于要繼承崇神族的祈靈伯母也有同命相連的感覺,兩人一見如故相交頗深,後來姑姑才會帶着祈靈伯母一同離開。”

說到這柳扶風突然無奈地笑了笑,步懷遠也沒說話,但兩人于空中交會的眼神卻都明了彼此心中所想,對柳無夢當年的所為,他們都有些不贊同,畢竟這其實是一種十分任性不負責任的做法,但其畢竟是長輩,他們也不好評論什麽。

“後來的事就如我那天告知你們一般,姑姑和祈靈伯母先後成親定居盛京,然後你們出生,如果不是因為你受傷,需要玉琉璃,姑姑大概真是一輩子都不會回無音島來吧。”

“你先前說除了煙雨樓以外,其他三家都是不入世的,但我們已經三次遇上崇神族的人,這是何故?”步懷遠想了想,問道。

“這便是四家傳承方式的不同了,天相門和煙雨樓均是師徒相承,而無音島和崇神族卻是一脈相承,當年姑姑出走,無音島尚有我父親可以繼承,但崇神族卻是沒了繼承人,何況,穆祈的娘親還帶走了崇神族一族最重要的傳承信物幽都印,因此這二十年來崇神族的人都在尋找穆祈的娘親,當年若不是姑姑及時救下你們,你們行蹤早就暴露了。只要幽都印一日不歸還,崇神族就一日無法再次傳承,一直會尋找你們,直到找到為止。”

“如果是為傳承,為何他們要對小祈下殺手?”步懷遠突然眼神一冷,沉聲問道,“難道只要有這個印就可以?小祈的命便無所謂?”

“族長一脈自然是祈氏一族傳承最好,但若一脈斷絕,便是選賢而上,以幽都印為信物,這一點與無音島應該是一樣的。”柳扶風說道,“而且就我所知,崇神族的上一任族長,五年前已經去世,這五年來崇神族內部也不算太平。”

步懷遠低頭想了一會兒,複又擡頭問道,“那如果歸還幽都印,崇神族的人是否就會離開?”

“不會。”柳扶風搖頭,“如果穆祈尚在人間,族長之位自然是他的,除非他死,擁有幽都印的人才有成為下一任族長的資格。”

步懷遠沉默皺眉,如此這麽說,倒也說得通為何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對穆祈下手,原來是只為奪印奪權,但即使穆祈回族裏,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暗中再次下手呢。

“崇神族內部情況,我也不是太清楚了,只知道這麽多。”

“多謝。”步懷遠神情認真的再次對柳扶風道了聲謝,然後才問道,“玉琉璃是無音島的傳承信物?”

柳扶風淡淡一笑,終于問到玉琉璃了,他還以為步懷遠毫不在意呢,“是的。”

“那你給我所用,有無關系?還有這漿液足夠兩人使用嗎?”

“玉琉璃雖然是無音島傳承信物,但所用并不多,且一百年後就可以再次恢複功效 ,并無關系。”柳扶風解釋道,“至于漿液,卻是只夠一人使用。”

“那小祈身上的傷?”步懷遠皺眉問道。

“其實傷你們的人武藝并不是絕頂,只不過崇神族功體與一般人不同,陰寒至極,當年你是武藝未成,經脈耐不住寒才會如此,穆祈則是因為當時産子,他自我封住了內息,後來又産後虛弱沒有及時解開,才會凍住經脈,不過他武藝大成,沒有性命之危。”

柳扶風頓了一頓,見步懷遠盯着他沒有說話,只好繼續說道,“漿液只能重塑一人經脈,救你無礙,穆祈的傷我可以用外力為他疏通經脈,不過需要卸去他一身內力,此後大約也是不能習武的,不過他身體強健,不會與你這些年一樣,盡可放心。”

“可能确保?”步懷遠皺眉。

“有六成到七成把握。”

“若失敗的話,小祈會如何?”

“不知,也許廢人,也許死,也許一睡不醒。”柳扶風想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

“那如果用玉琉璃救小祈,有幾成把握?”

“十成。”

步懷遠斂眉低頭想了一會兒,問道,“有沒有其他方式幫我?”

柳扶風沉默地看着步懷遠,好一會才輕嘆一口氣,道“你經脈全斷,內息游竄在體內,已有兩次金針封穴,如果不用玉琉璃的功效,把握不足四成,且過程會十分痛苦。”

步懷遠眼神一亮,“那就是有其他方法?”

“玉琉璃漿液是寒泉之水引發,其實本源不過是琉璃寒泉,經過玉琉璃中和而已,若你不用玉琉璃漿液重塑,那就只有寒泉一法。”柳扶風淡淡說道,“琉璃寒泉确實有修複經脈之效,若将你體內護脈的內息打亂,被金針封住的穴位解開後立刻置入寒泉之中,泡七七四十九天,耐住寒氣,修複經脈,尚有一線生機。但寒泉之水本就是至寒止水,你體內的功體也是至陰之力,本就是無法相容,寒上加寒,只怕你難以承受。”

“無妨,我早已習慣寒氣,何況四成幾率也不算低。”步懷遠微微一笑,輕松至極。

柳扶風眼神微轉,趁步懷遠不注意間瞄了一眼窗外,“我用玉琉璃救你,同樣可以救穆祈,只不過微微辛苦一些,比你用寒泉之法穩妥許多的。”

“七成把握不夠,如若你失敗呢。”步懷遠搖頭,他他不願拿穆祈的性命冒險,救了小祈,他還有四成機會,已經足夠。

“那你就只有四成活命機會了,不怕我失敗嗎?”

“我會成功。”步懷遠眼神堅定自信地看着柳扶風,後又想到什麽似的垂下眼眸,聲音非常輕的呢喃道,“若是失敗了,至少小祈還有銘兒”

“你不與穆祈商量一下嗎?”柳扶風想了想說道。

“不必,你幫我瞞住他,等治好小祈,先送他回去。”

看着窗外晃動了一下的人影,柳扶風奈地嘆氣,本到嘴邊的一句話又收了回來,只點了點頭道,“好,我答應你。你先回去休息吧,等穆祈身體好一些,我會幫他。”

步懷遠恢複了溫和的樣子,對柳扶風說出了今日的第三聲真心的“謝謝。”

43章

步懷遠回來的時候,穆祈已經醒了,正靠在床上逗弄着銘兒,步懷遠看着穆祈略顯蒼白的臉色,微皺着眉走上前從穆祈懷裏抱過銘兒,輕斥道,“怎麽才醒來就抱着孩子,不多休息會。”

“已經退熱了,傳染不到你兒子的。”穆祈抿了抿嘴,斜了步懷遠一眼,卻沒有阻止步懷遠的動作。

步懷遠無奈寵溺地笑了一下,将睡着的孩子交給了影九帶走,而後坐到床邊,溫柔地看着穆祈,“我不擔心他,我擔心你,昨日還不舒服,醒來了要多休息,不要累着了。”

穆祈面無表情地盯着步懷遠的臉看了一會兒,見他仍是一臉溫柔表情真誠,随即輕輕冷哼一聲收回視線,“你不關心我關心,那是我兒子。”

步懷遠有些訝異穆祈的咄咄逼人,但想着穆祈可能是病中心情不好,加之又是陌生壞境和剛恢複記憶的原因,心裏也就釋然,搭上穆祈的手,輕輕包裹住,帶着歉意地笑了笑“是我說錯了,我疼銘兒還來不及,怎麽會不關心他。只是太擔心你,關心則亂,原諒我吧,小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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