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多事之秋
第一章,多事之秋
城外熙水湖旁,涼風無邊,兩道黑影從湖上飛過,極快的消失在夜幕之中,良久的靜默之後,女子略帶怒意的聲音響起:“你就是盜帥?!”紅衣少女吃力的從地上爬起,驚愕的望着面前搖扇自在的人:“你居然是盜帥?”
“我如何不能是盜帥了?”那人上前要去扶她,可手剛剛伸出去又覺得不妥:“我去扶你,你肯定會把我的手拍開,還是算了吧。”他雙手背後,嘴角漾着一抹神秘多情的笑意:“我這雙手可不能随便留下痕跡。”
“樂正餘亦!!你可知道你這是死罪?!”
“怎麽?少閣大人要将本侯繩之以法嗎?”依舊玩世不恭,略帶笑意。
“你賊,我是兵,我如何不能将你繩之以法?”瞧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樣,刺破黑夜的警惕在她心上劃過,連忙匕首握緊一副防備的模樣。
熙水湖上大雁而眠,蘆葦随風而舞,平靜的湖面翻不出一點漣漪,月色倒影其上,倒是一副夜深人靜的好景色。
“是,你是兵,我是賊。”他喃喃自語起來。
身後的人依舊沒有動靜,他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在湖邊盤膝而坐,與那水月融為一物:“你不動手嗎?”
“你這麽淡然,為何?”
“哦,原來是不懂我為什麽這麽淡然啊。”他對着警惕的女子挑眉,輕佻又浮華:“因為你打不過我啊。你應該知道,我想要你死,你下一秒就能從南國中徹底消失,而且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更不會有人發現你的屍體。”他腰間的湖水劍泛着淡淡的寒意:“不要惹我。你惹不起。”
“呸!我……”
“你是不是想說為了守護百姓安居樂業,犧牲你自己又算的了什麽呢?你是淩月閣的少閣生來就是為了守護蒼生,是不是?是不是想說這些?”他趕在那人開口之前将她的話盡數說完,而後一擺設滿臉無奈:“戲本子裏面的英雄豪傑都是這麽說的,你們能不能有些新意?我都快要聽吐了。”
她怒瞪着他。
只見樂正餘亦半卧下來,将自己的長劍枕在腦後,一雙桃花眼裏似有無數豔色流轉而過,輕輕一展笑顏,若花雨而落,揚揚灑灑:“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她面上露出幾分嫌惡:“我和你有什麽好交易的,快把聚寶齋的寶物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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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他撿起一顆石子擊斷了女子手裏的匕首,匕首刃斷成兩截,落在月光之下,她驚慌的看去,那人依舊閑然若鶴,不疾不徐的搖着折扇,一雙美目盯着她,絲毫不見驚慌:“我不喜歡別人拿兵器對着我,我會不高興。”他繼而挑眉道:“其二,聚寶齋的東西不是我偷的。其三,我雖然是盜帥……但我一共就偷過三樣東西,這第三樣還是那天為了和你說上話,故意偷的你的錢包,我也算是變相的還給你了。我攏共就偷過兩樣東西,你不用這麽苦大仇深的看着我吧。我只是空有一個盜帥的名字而已,明白?大姐?”
故事要回到今日晌午。
秋日最是妖治,大片秋菊峥嵘,青竹常翠,四面皆是成熟的果色,市集更是連擺上三日都不停歇,日日車水馬龍,人流不絕。
這人多的地方必然有禍事,羽林營巡城的腳步絲毫不怠慢。
眼瞧着西街喧嘩,東街熱鬧,衆人匆匆的感知歲月颠簸,夕陽披上肩頭。
這喧鬧的街頭便是夏侯氏的領土,被稱作南國,南國都城為長陽城。
如今天下三分,夏侯一氏獨占鳌頭,為三國之首,受萬人朝拜,衆人景仰,更有無數小國為之攀附,皆是趨炎附勢之輩。
當今聖上為夏侯家第四任皇帝,名為夏侯南鬥,年方二十四。
京中有一名喚【淩月閣】之地,為天下要案勘察地之首,南國大小案件皆在此處記錄,地位與刑部比肩。
這一日淩月閣中接一失竊案,失竊的店鋪為長陽城中販賣古董字畫為主的聚寶齋,這聚寶齋雖然在長陽城中占地面積不大,卻是貨物最全之地,常有上有國庫之寶,下有聚寶倉庫的美談。本不是大事,奇就奇在,聚寶齋中數千寶物一夜盡失,唯留下一張紙條。
盜帥取之。
淩月閣主閣派遣一位長閣,一位副閣,六位少閣以及數名子閣,末閣前去偵查。
本就數案壓身的淩月閣,瞬時走了一半人有餘。
“這四位長閣大人還沒有從延邊回來,這又走了一個,如今淩月閣可就只剩下一位長閣了,副閣大人們又整日閉門不出只知道鑽研案件。花影,你就沒有什麽危機感嗎?你可是我們裏面唯一一個當上少閣的女子啊。”
“姑洗大人也是女子啊,她還是長閣大人呢。”百裏花影倒是不着急,瞧着身邊的霜鐘笑出聲:“你啊。還是快點把東西給長閣大人送去。去晚了又要挨罵。”
霜鐘無奈的叫了一聲,轉身往深庭內院而去。
她穿過重重回廊,四面鳥語花香,春風微寒。
春日而望的一樹桃花已經燦然綻放,不遠處的春梅也在争豔,她細瞧着那些花……驀然嘆道:“花再好,也比不得劍啊。”
那花嬌豔欲滴惹人垂憐……
“驀然回首,還以為是花枝成了妖呢。”身後傳來一陣冷香似是檀香與杜鵑的氣味,她回頭看去,只見一長身玉立,面若冠玉的男子立于那處,手持着一柄偶現青光的長劍,清瘦俊美,尤其是那雙眼睛,細長多情,若無數桃花灼灼其中,似是大地飛花潋滟之境,叫人移不開視線,她嘆然世間有這樣一雙眼睛,還有生成這個模樣的人。
“你是何人?”她問:“這是淩月閣內室,外人若是闖入,你可知其罪當死?”
一陣清風拂過,他将手中的錢袋高舉,四面飛花青影,偶有一兩片花瓣飛入那人的手心:“姑娘,錢袋掉了都未曾發覺嗎?”
她下意識去摸自己腰側的袋子,确實不見了。
“多謝。”
“一句謝就完了?”
“你擅闖淩月閣內部,随我走一趟吧。”
“哦?”他側身,微微挑眉:“去哪?姑娘的閨房嗎?”
聽他出言不遜,縱然生了一副這樣的皮囊也叫人厭煩,她目光之中的僅剩的耐心徹底消失,語調變的冰冷:“休得無禮。”
只見那男子揚聲大笑起來,轉身往別處去了,她見他要走連忙追上,卻迎面遇上匆匆趕來的主閣大人。
(淩月閣中等級分明,主閣為首,而後便是六長閣,六副閣,十二少閣,二十四子閣,四十八末閣,九十六捕閣。共計一百九十三人。皆是嚴格删選而出之人。)
“見過侯爺。”只見主閣大人以禮相對,口中侯爺二字更是叫她驚駭。
“不必多禮。”小侯爺擺手道:“陛下叫我過來領一個人助我查案,我來時他們說您正在與人商議事情,本侯便四處看看風景,并未進入機關內部,主閣大人可以放心。”他轉身看着身後的花影笑道:“果然是淩月閣的人,見我這樣的臉,都半分情面不講的。”
将手中的信函遞交到主閣的手中,主閣大人将手中的信箋拆開,細看了幾遍,最後笑道:“侯爺。”
“嗯。”
“最近淩月閣人手不足……陛下要查的這個案子……恐怕是派不出長閣與副閣。不知道這樣是否有違……”
“那還有什麽人?”
“少閣倒是還有幾個閑餘在府。”
小侯爺回過頭上下打量了一番花影,最後伸手點了那個方向:“她是什麽位置?”
“少閣。百裏花影。”
“正好!那就她了。”小侯爺道:“反正陛下是希望我找個人幫忙查案,誰都可以。”他眉眼上挑:“選個美人在側,解案牍之苦,豈不樂哉?”
“輕浮。”她不禁蹙眉,擡頭望着主閣,妄想那邊的大人能夠理解她眼眸之中的呼救。
主閣轉身望着遠山:“侯爺自然有了定奪,我便不多說了,花影記得好好輔佐侯爺。”
“……”
主閣明顯是一副不想管閑事的模樣,她咬牙最後點頭:“花影領命。”
“百裏妹妹啊。”他笑道:“還是花影妹妹更好聽呢?”
百裏花影欲哭無淚,今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樂正餘亦又稱綠绮侯,因擅音律,賜綠绮之名,因年少多病,長年寄養于江湖之上,少在京中。即使是多年離去長陽,少年郎的名聲也唱響天下。
擅音律,一曲長笛婉轉,聞者三日只覺餘音繞梁,毫無行事之力。
先皇曾評:樂正一曲,魂斷于此。
年少便是這天下音律第一人。
武力至今不明。
多有神秘之處。
百裏花影自然知道此人,也在各人的口中聽過此人的事跡,本想着擅長音律之人應是風度翩翩,玉之公子也,又是樂正後人。豈料竟是這言語輕浮的登徒子。
登徒子如今正領着她往別處行去。
“侯爺。”
“嗯?”他并沒有坐轎子而來,也沒有駕馬,而是随她邁着步調穿梭在街巷之中,似是早已習慣了車水馬龍,人間煙火。
“咱們去哪?既然您要我随您查案,您總要告訴我查些什麽吧。”她發問。
“雲天齋的玉扳指被人偷了,陛下覺得蹊跷叫我去查查。”
“只是一個玉扳指而已,為何要動用淩月閣?直接找京兆尹府不就好了嗎?”她不解:“淩月閣每日有那麽多的案子,哪裏……”
“那是陛下的事情,你想那麽多幹什麽?”
他輕聲噓了一下:“叫你辦案,你把案子辦好就好,女子話多,一點都不可愛。”
她的話哽在喉頭,轉頭又問:“既然陛下已經派了侯爺去查案,為何還要來找淩月閣?”
“這還不明顯嗎?”那人舉手從頭至尾的掃了自己一邊,天真無邪的道:“我辦事不靠譜啊。”
“……”
小侯爺走到姑娘身邊,順勢往裏擠了擠,一輛馬車從兩人身邊飛馳而過,他面上依舊是那副無辜又不耐的模樣,盯着女子雙眼真誠道:“陛下看我在京中坐吃空山,整日逍遙,便給我這個閑人派個差事做一做,可是他也知道我這個人除了玩音律有些本事之外,其他方面百無一用。所以……他就叫我來淩月閣找人學學本事了。”他轉身往東街的方向行去。
她的目光落在那輛飛馳而去的馬車上,又看了看那人衣袍上不合身份的灰塵,無奈搖頭:“也不是百無一用,至少知道給姑娘擋馬車。”
雲天齋的掌櫃匆匆而來哭訴着扳指的失蹤。
“那可是我們雲天齋最寶貝的寶物啊,就這麽丢了。”
小侯爺無意那些,只顧着自己在店中随意走動觀賞玩物,詢問的事情便交給百裏花影。
“這東西是什麽時候不見的?”
“昨日早上還在,中午吃了飯,我們這夥計再來看的時候就不見了,少閣大人啊,這大白日的我們開門做生意,多少雙眼睛盯着,怎麽就不見了呢?”說罷那掌櫃的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對了,對了,還留下了這個。”
百裏花影接過那張紙條:【盜帥取之。】
“又是盜帥?”
樂正餘亦不知道何時走到她身後,将那紙條奪來,頭也不擡的問:“你為什麽說又啊。”
“城中聚寶齋的東西也全被盜帥卷走了,一夜之間。”她望着那人眉宇之間若有若無的嫌棄,不解的發問:“你這是什麽表情。”
小侯爺疏狂一笑:“沒什麽,只是覺得盜帥這麽寒碜的嗎?居然開始打這些東西的主意了。”
“你知道什麽,前幾年江湖上新選出來的盜帥,名喚亦羽,江湖人都稱他亦羽門主,可是個狠角色,我們淩月閣裏面不知道多少他的案底。”
“他偷了什麽?”小侯爺眉眼都蹙在一處,似是極其嫌惡:“據我所知,這個盜帥除了偷過鄰國的玉玺之外,就再也沒有偷過別的東西了。”
“怎麽可能。”百裏花影從他手中奪會紙條:“你聽得都是些什麽傳聞,他在淩月閣裏的案底都能從街頭排到街尾去了。”
他眉眼微微一松,小聲嘀咕道:“怪不得你們人手不夠用,一群笨蛋在一起能翻出什麽花來……”
“侯爺,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本侯自言自語而已。你接着查案,接着查案。”
花影盯着那紙條,毫無頭緒道:“先去聚寶齋一趟吧,咱們把這個紙條交給長閣大人們,他們手裏的線索必然比我們多。”
小侯爺點頭,負手随着她往西街去了。
西街的聚寶齋前皆是淩月閣的守衛,樂正餘亦暢通無阻直接入了那被搬空的聚寶齋倉庫。在裏面轉了好幾圈,最後将目光落在空蕩的木櫃上。
一旁正在哭訴的掌櫃的正在被人安慰,百裏花影将手裏的紙條遞交至長閣黃鐘手裏。
指尖摸過木板,絲毫灰塵都沒有在手上留下。
他走到掌櫃的面前問道:“掌櫃啊,你們這倉庫每日都有人打掃嗎?”
掌櫃的哭哭啼啼的道:“是啊。”這是啊二字說完,便若戳中痛楚一般,往一旁倒下哀痛的悲泣起來。樂正餘亦似乎是嫌棄那哭聲凄慘,生生往旁邊移動了幾步。
翻了個白眼,轉身接着在那屋子裏面轉悠。
整個倉庫除了可以進出的石門之外沒有第二個透風的地方 ,想要一夜之間将所有的寶貝都搬出去絕不可能。
“掌櫃的。”小侯爺在掌櫃身邊坐下,拍拍他的肩頭:“你先別哭啊。你問答我幾個問題。”
掌櫃的哭着,甩手怒道:“你誰啊!”
“我?我是樂正餘亦,就是綠绮侯。你認識我嗎?常陽侯就是我爹。”他還要說些什麽,就見那掌櫃的面色蒼白的從椅子上滾了下去,誠惶誠恐的開口:“小人拜見侯爺。”
他厭煩的點頭:“行了行了,行了行了。你別跪本侯了,本侯問你問題,你回答。”
“是,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裏除了你之外還有人能進來嗎?”
“回侯爺,這裏小人也不能進來,此地是我和家弟共有的産業,這石門是特地打造的,門上有兩個鑰匙孔,分別對應了兩把鑰匙,只有兩把鑰匙同時入孔,才能将石門打開。”
“哦……”他點頭,又問:“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東西不見的?”
“今日早晨。”
“你家弟呢?”
“家弟三日前去了文鎮至今未歸。”
“你們平時都是怎麽确定東西還在庫中?”
“平時我與家弟一起确定,可近幾個月我雙眸發虛,身體也不太好,便盡數交給家弟确認。”
“你剛剛說這鑰匙孔一定要兩個人都在才能打開,那這個門是怎麽打開的?”
那掌櫃的一時又抽泣起來,拍着地道:“我今日早晨過來時……它就已經開了。”
“哦。”他又點頭,似是明白了什麽:“你的鑰匙能給我看看嗎?”
掌櫃的将鑰匙遞交而來,他取了那鑰匙去擺弄石門。左右試了一遍,果然……必須要兩把鑰匙都在才可以打開門。而後,樂正餘亦低下頭細看了鑰匙,又看了看門鎖,莫名覺得有些不妥卻笑而不語。
“上一次開這個門,是什麽時候?”他将鑰匙扔回給那邊的掌櫃,掌櫃唯唯諾諾的回答道:“大約三日前。也就是家弟離開的那一日。他走之前還前來探看一遍,确定無事之後,才離開。”
“三日前啊……”他對着掌櫃的擺手:“你接着哭吧,本侯沒有問題了。”
他走到百裏花影和黃鐘身邊。“你有什麽發現嗎?”
花影搖頭:“除了這個紙條還能有什麽發現?”
小侯爺嘆氣:“誰問你了啊,這位長閣大人,您有什麽發現嗎?”黃鐘為六長閣之首,習慣性的打量面前的來者,細看了樂正餘亦幾眼才道:“侯爺,可有什麽發現?”
“我?我能有什麽發現,我就是一個吃閑飯的,查案這種事情還是要靠你們這些專業人士。”
黃鐘似是看破,冷笑起來,将手裏的紙條遞上前:“不如侯爺看看吧。”
“我看?”他接過那兩張紙,細細的磨了磨又将字跡比對。
黃鐘細瞧着他的手法,笑問:“侯爺以前查過案子?”
“沒有,不過我師父經常偷我師娘的錢,我幫着師娘抓過師父幾次。”
“看來侯爺的師父也是性情中人了?”
“就一賭鬼加酒鬼。”他将紙條還給黃鐘:“長閣大人有什麽見解?”
“這并不是一個人所寫,就連紙張都不是同一張紙裁下。兩張當中有一張是假的,或者說兩張都是假的。”
樂正餘亦望着窗外漸漸落下的日頭,笑意缱绻起來:“百裏妹妹方才和我說,你們淩月閣關于盜帥的案底可以從街頭排到街尾,長閣大人可是想要将兩者取回去一一比對?”
“侯爺可是說我們做的是徒勞?”
“非也,本侯只是很好奇,難道這紙條就是盜帥本人嗎?它寫着盜帥取之,就真的是盜帥取了?”他眉眼上挑,略帶輕蔑:“淩月閣……也不過如此嘛。”
黃鐘森然看去,只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那雙眼中豔光流轉,不見城府。
危險,此人深不可測。
“百裏妹妹,本侯爺今晚約了南山喝花酒,眼看着日頭就要落下,我便不多留了。案件的事情就勞煩各位了。明日自會尋妹妹你,這案子還未絕,你我暫時還不能別之,咱們便明日再見了。”他的湖水劍在微弱的晨光之中青光微閃,不過轉瞬,一身老舊紫衣的小侯爺頃刻便消失在街頭人海之中。
“樂正餘亦……”黃鐘扭動着手上的扳指:“花影。”
“屬下在。”
“你小心一點這個人,此人城府不淺,武功不明。雖然是樂正後人,可……常陽侯離世多年,小侯爺的性子咱們暫時還不清。你與他相處時必要處處小心決不能被他套去了話。淩月閣中大小事宜,莫要在他面前提及。”
百裏花影蹙眉,恭敬道:“屬下遵命。”
倉庫之中僅有掌櫃嗚咽的哭泣聲,與其成對比的便是這初春時節百花新生處處生機。
樂正餘亦并不是惡人,她多少能了解一些,雖然相見的時間不長。那人舉止縱然風流卻也毫無下賤之意。下意識的将她護在裏側,以一身衣裳去面對塵土更是城中貴胄不可行之事,今日下午,他在聚寶齋倉庫裏問的幾個問題,也都在範圍之內,毫無僭越可言。待人也算是有禮。
生性風流又極其聰慧。
她并不知道黃鐘……要她小心些什麽。
轉角,擡首,一道殘影在她眼前虛晃而過。
只見晚霞之中兩道若煙塵的黑影匆匆而去,她心下生疑,連忙追去。
直追到城外,那兩道黑影才停下。
天已黑。
她手握匕首,攔住那二人的路:“你們何人?”
兩道黑影并未有解釋的打算,破風而起長刀揮舞開來,毫不留情毒辣出手,一擊就将她手中的匕首擊落,膝蓋也被擊中。
下一瞬,迎着月光而來的便是奪命的匕首。
她閉上雙眼,疼痛并沒有随之而來。
倒是一陣冷香襲來,青光若蒼竹飛旋而起,頑性不改的聲音響起:“好大膽子,我的丫頭,你們都敢打。”
那二人見此立刻玩笑似的開口:“屬下參見亦羽門主。”
他先看了一眼那邊的女子,而後對着她輕輕的噓了一聲,示意她安靜。
“可是門裏有什麽消息傳來?”他笑問:“師父可是又被師娘打了?”
那二人将信箋交到樂正餘亦的手裏:“老門主說了,叫您小心一點。”
“老門主沒有被打,最近夫人不在家,老門主沒有惹禍。”
“成,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他對着面前兩個人擺手,并無責備之意,叫他們快些離去。
“亦羽門主?!”
城外熙水湖旁,涼風無邊,兩道黑影從湖上飛過,極快的消失在夜幕之中,良久的靜默之後,女子略帶怒意的聲音響起:“你就是盜帥?!”紅衣少女吃力的從地上爬起,驚愕的望着面前搖扇自在的人:“你居然是盜帥?”
“我如何不能是盜帥了?”那人上前要去扶她,可手剛剛伸出去又覺得不妥:“我去扶你,你肯定會把我的手拍開,還是算了吧。”他雙手背後,嘴角漾着一抹神秘多情的笑意:“我這雙手可不能随便留下痕跡。”
“樂正餘亦!!你可知道你這是死罪?!”
“怎麽?少閣大人要将本侯繩之以法嗎?”依舊玩世不恭,略帶笑意。
“你賊,我是兵,我如何不能将你繩之以法?”瞧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樣,刺破黑夜的警惕在她心上劃過,連忙匕首握緊一副防備的模樣。
熙水湖上大雁而眠,蘆葦随風而舞,平靜的湖面翻不出一點漣漪,月色倒影其上,倒是一副夜深人靜的好景色。
“是,你是兵,我是賊。”他喃喃自語起來。
身後的人依舊沒有動靜,他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在湖邊盤膝而坐,與那水月融為一物:“你不動手嗎?兵?”
“你這麽淡然,為何?”
“哦,原來是不懂我為什麽這麽淡然啊。”他對着警惕的女子挑眉,輕佻又浮華:“因為你打不過我啊。你應該知道,我想要你死,你下一秒就能從南國中徹底消失,而且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更不會有人發現你的屍體。”他腰間的湖水劍泛着淡淡的寒意:“不要惹我。你惹不起。”
“呸!我……”
“你是不是想說為了守護百姓安居樂業,犧牲你自己又算的了什麽呢?你是淩月閣的少閣生來就是為了守護蒼生,是不是?是不是想說這些?”他趕在那人開口之前将她的話盡數說完,而後一擺設滿臉無奈:“戲本子裏面的英雄豪傑都是這麽說的,你們能不能有些新意?我都快要聽吐了。”
她怒瞪着他。
只見樂正餘亦半卧下來,将自己的長劍枕在腦後,一雙桃花眼裏似有無數豔色流轉而過,輕輕一展笑顏,若花雨而落,揚揚灑灑:“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她面上露出幾分嫌惡:“我和你有什麽好交易的,快把聚寶齋的寶物交出來。”
“首先……”他撿起一顆石子擊斷了女子手裏的匕首,匕首刃斷成兩截,落在月光之下,她驚慌的看去,那人依舊閑然若鶴,不疾不徐的搖着折扇,一雙美目盯着她,絲毫不見驚慌:“我不喜歡別人拿兵器對着我,我會不高興。”他繼而挑眉道:“其二,聚寶齋的東西不是我偷的。其三,我雖然是盜帥……但我一共就偷過三樣東西,這第三樣還是那天為了和你說上話,故意偷的你的錢包,我也算是變相的還給你了。我攏共就偷過兩樣東西,你不用這麽苦大仇深的看着我吧。我只是空有一個盜帥的名字而已,明白?大姐?”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她眉眼松懈下來:“你一個位高權重的侯爺!怎麽跑去當盜帥了?”
“想知道?”他坐起身,走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女子,将人抱去十裏涼亭中坐下。
“想知道。”
“那咱們就做個交易。”他眉眼彎彎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樣。
“你說你只偷過三樣東西,真的假的?”她問。
“當然是真的啊。”他将自己的湖水劍舉出來:“這個就是其中一樣,我從古墓裏面偷出來的。”
“你業務夠廣啊,還發展盜墓呢。”
他低下頭将女子的腿放在自己的膝頭,細細的給她捏起來:“是啊,我副業還做做推拿。”
“還有呢?你還偷過什麽?”
“玉玺。”
“鄰國的玉玺是你偷的啊。”
他點頭:“是啊。不過我那個時候剛剛拿到盜帥的牌子,給南山他們炫耀了一番,然後南山就說他想要看鄰國的玉玺,我就偷來給他看了,後來不是也還回去了嗎?”
“……”女子花容失色:“君言王也知道你是盜帥?”
“嗯。”他輕輕的噓了一聲:“要保密啊。”
“你好好的侯爺不當,你當什麽盜帥啊。”她全然不解。
樂正餘亦,并未理會她的問題,依舊彎着眼睛問:“要不要和本侯做交易?”
“交易交易,交易什麽?”
“本侯保證呢,每天給你兩個小賊,你們淩月閣最近不是正在查你們的抓賊的數量嗎?我保你高升如何?你呢,不拆穿我的秘密,我呢,助你升官發財如何?何如?何如?”
“你覺得我是這種人?”她擡手便要劈去,樂正餘亦熟練的往後一躲,輕巧的握住那人的手腕,單手托腮看着女子枉費力氣的模樣,淡淡道:“我可不喜歡被人打。”
松開那只手:“人有的時候是要粗俗一點的,你高升于你而言沒有半點壞處,好嗎?”他淡然笑道:“這件事與你我而言都是好事情為何一定要抗拒呢?”
見那女子依舊油鹽不進的模樣,他搖搖頭苦口婆心的勸解道:“百裏花影,百裏妹妹,你要一定要明白,長陽城裏面相信我的人,肯定比相信你的人多,皇家也斷然不會讓這種醜聞傳出去,到時候,你可能會落得一個誣陷侯爺的罪名哦~~”
他吊着眼角笑道:“相信我,就算是你們主閣親自去禀告陛下,陛下也會毫不猶豫站在我這邊的。”
“你!”
無視了那邊的怒意,他往後退了兩步,将自己的衣裳脫下蓋在女子膝頭:“初春時節,乍暖還寒,保暖要緊。”
百裏花影細盯着他解下的精致長袍,雖然老舊。男子的檀香和餘亦身上不知名的香氣,伴着溫熱一起襲上心頭,沖的她頭昏腦脹:“你對我殷勤也不會改變什麽。你好好想想怎麽解釋你是盜帥的事情吧。”
“應該是你好好想一想,你若是把我是盜帥的話說出去,會有多少人相信。而你和你家人又要承受些什麽。”他伸手捏住那人的鼻子,靠近百裏花影的耳邊輕聲低語:“不要逼我做出傷害你的事情,我瘋起來的話,連你的家人一起殺哦。黃泉路上好作伴啊?”
他笑顏清雅若白玉,口中的話語卻是陰冷至極。
“我說的條件,你好好考慮,明早我會過來聽取答案的。”
“你去哪?”見他要離去,她心中泛出幾分荒唐。
“這麽冷的天,自然是回家啊。難道陪你一個傷患在這裏受凍嗎?”他眨着眼睛,天真無邪的一笑。
湖水劍帶着冷冽的青光,轉瞬之間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天下第一的輕功,盜帥,亦羽門主。竟然是南國城中的綠绮侯,樂正餘亦。
叫人驚愕。
怪不得……
女子這才恍然。
今日在淩月閣初相見,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那人的腳步聲,在雲天齋裏說起盜帥時,那人嫌惡的表情……
黃鐘大人說讓她小心,便是小心這些嗎?
越想越覺得心驚,她坐在涼亭之中,四面的風呼嘯而過,她将那件長衫裹緊,耳邊皆是樂正餘亦那句……
黃泉路上,好作伴。
似暮鼓聲聲,絡繹不絕。
第二日天還未大亮,她便遠遠看到城中飛出的那人,依舊是一身紫衣飄搖。萬人景仰,似妖驚豔的魅燃姿态,唯有不同的便是他腰側的湖水劍換成了一把折扇,單單是站在那處……到還是人模人樣的。
“你一夜未眠?”他依舊笑着,将懷中包在布匹裏面饅頭拿出來:“吃一個嗎?”
她往後退了一步,見她防備,他便笑着道:“怕我下毒啊。本侯是那種人嗎?我想要殺你直接一劍殺了你多好?幹嘛還下毒呢?彎彎繞繞,很麻煩。”
百裏花影蹙眉:“你無論什麽時候都要這樣笑眯眯的嗎?說殺字的時候,死字的時候,都是這樣笑眯眯的嗎?”
“不然呢?”他依舊溫柔若水,眼波若秋霜之朦胧:“我要板着臉和你說話嗎?”
“你就不害怕?”
“害怕什麽?”他反問。
“身份暴露,死的可不止你一個。”
“我祖上都是開國功臣,我爹,我娘自我十歲便戰死,綠绮侯府如今也閑置着,我回京素來是住在侯府後院的一個小屋子裏面,你說若是身份暴露,死的除了我,還能有誰?本侯孤身一人,生死無牽挂。”他将手中的饅頭分了一半出去:“我和你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她低頭不言。
他卻意料之中,蘆葦飛絮,他淺笑道:“喂,你為什麽當少閣啊?又苦又累,你這樣的美人應該放在院子裏面養着,放在手裏捧着。做這種錢又少還吃力不讨好的苦活做什麽。”
“我有我的想法,你不能理解。”
“好吧,我不能理解。”他拍拍手裏的殘渣:“我換一種說法好了,你難道不想要往上看看嗎?”
“往上?”
小侯爺眼波婉轉:“我是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麽,但是……無論出于什麽目的,在淩月閣這種地方,還是爬的高一點比較好吧。”
“爬的高一點,你什麽意思?”
小侯爺搖頭晃腦起來:“我不告訴你,反正你也不告訴我你為什麽要當少閣。”他壞笑起來:“我不高興,我就不說。”
“你!”
“等你爬上高位,你就明白了。”樂正餘亦半倚在長廊上:“或者說,到那個時候你就能抓我了。”他咧嘴一笑:“看着我這麽大個賊在你面前晃來晃去,不能抓,也不能說。是不是特別不爽?”
“不爽!”
“對嘛!那你就快點爬上高位,來抓我吧。”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過……我這個人啊,一向喜歡公平,你把我拖下地府的時候,我會連着你擁有的所有一切一起拖下水的。本侯可是絕對不能惹的。”
他笑:“我現在給你個機會,我們做交易,只要你願意,高官厚祿你享受,還可以實現你的夢。我呢,明哲保身不惹事,順帶着還可以幫你調節一下上下級關系,我這麽大的靠山啊。背靠大樹好乘涼。”他無奈的拍手:“只賺不虧,這麽好的生意,你怎麽就不會算呢。”
“……”百裏花影盯着那邊那人的雙眼,咬牙道:“你不準傷害我的家人。”
“放心,只要你守規矩,我絕不會亂來。”他伸手撿去女子額角上的飛絮,樂正餘亦知道她這算是答應了:“再和你說一次,我這一輩子只拿過三樣東西,一樣是鄰國的玉玺,一樣是我的湖水劍,還有一樣就是你的錢袋。我雖然是盜帥,卻也沒有做過什麽惡事,不要把我當賊看。”
“賊就是賊。”
“好吧,随你。”他晃晃悠悠的往城郊行去:“你回去吧,我去給你招賊。”
她的膝頭已經恢複,回城的路并不遙遠,肩頭的舊衣也是暖意不減,長陽城新的一日從一聲叫賣開始,白煙氤氲之間,她不知不覺的走到淩月閣門前,仰頭望着淩月閣的牌匾。
“賊就是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