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呼,記得去和年級主任請半個月的病假時他一副審犯人的樣子在審視着我:“你是她什麽人?”

“我是他哥哥。”我很自然的回答。

“哥哥?”也不知道這個主任是不是韓劇看多了,聽到這個詞眼眶放大了一倍,我看他遲遲不肯在條子上簽字,便相當客氣地從口袋裏掏出了身份證恭恭敬敬地放到他面前,他象是派出所辦身份證挂失的民警,磨了半天才像簽借據一樣簽了字,末了還不忘問一句:“她爸爸怎麽沒來?”

“因為我爸不是坐辦公室的人。”

說完這一句,我客氣地拿走了條子,不管他到底聽沒聽懂我這句話的意思,潇灑地走出了辦公室,出來以後極度鄙視了一下他辦公室的門牌,要是擱着我小時候,一定會橫踹一腳他的大門然後飛似的逃走。

(重逢)

病床旁的櫃子上,削了皮的蘋果褪成了深褐色,我第一眼險些把它當成工藝品。拿起來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她,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在冥想,眼睛微閉,一聲不吭,我終于發現了與蘋果相比,她更像工藝品。

十月一日,天氣稍微好一點了,我拉開了窗簾,陽光是最自然的享受,照在皮膚上的感覺很舒服,我想伸一個懶腰,剛豎起手,像做廣播體操一樣。

“我可以不去上學嗎?”

我背過身,她望着印有鮮紅顏色的---平江市人民醫院住院部204的潔白床單,低下了頭,長發從耳鬓自然而筆直地垂了下來。

“我只幫你請了半個月假。”

“我不想去了。”她依舊低着頭。

回家拿換洗衣服的途中,我在琢磨這個問題,即使是不同意她這樣做也要做好最壞的思想準備,比如她休學後能做些什麽?我家沒什麽好的人脈關系,除了一個混得還算不錯的二叔,意外幾乎都是比我家還窮的,更談不上給楊思找工作了。

耿橋新村,是平江市周邊郊區中出了名的風水寶地(可以反過來理解),我家所在的公寓就座落在這了,我媽原本是這裏初中的數學老師,學校分配的房子建築面積只有八十個左右的平方,不認識的話恐怕要找我家是有點困難的。

爬滿四層住宅樓的綠色植物,我小的時候認為它是苔藓,後來覺得不太像,長大後發現還是苔藓,還多了一些匍匐在樓兩側的藤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那個烈士或是文人墨客的故居呢。

推開比我歲數都大的鐵門時,手被夾了一下,有點淤青,吹了一下又使勁甩了甩,表情猙獰地上了樓梯,嘴裏念叨着:“真倒黴。”

掏出鑰匙後我到了三樓,也就是我家,剎那間我呆住了。

“我發了短信,你沒收到嗎?”

我真想下樓重新把我的頭用鐵門再夾一遍。

秋萦站在了我家的門口。

“額……哦。”我額了半天最後用了另一個語氣助詞結束了我的回答。

模樣沒有太大變化的她氣質看起來更成熟了,我記得她和我提過,這輩子永遠不染發、不燙發,我看得出來,她做到了,一頭烏黑的頭發自然地披散在肩膀上,不過我在她臉上好像再也看不到過去的影子了。

開門摸到燈的開關後,她放下包坐在沙發上,我沒有和她提楊思的事情,她也知道楊思不喜歡她,直白的說就是讨厭、甚至憎惡。

“國慶節呆在上海沒什麽活動,心想能不能在平江看到你,就倉促回來了。”

她抿了一口我倒給她的白開水,要是楊思遞給她的話百分之百是擱了耗子藥的。

我點頭表示聽到了,起身把楊思的衣服扔到洗衣機裏,然後到她的房間拿了幾件像樣的內衣(覺得很別扭),看都不看直接扔進背包裏,差不多了就坐到她的對面,看看她到底想說什麽。

(對話)

我們就這麽坐着,大約持續了一分半鐘,她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談了嗎?”

“沒有。”老實說我也不太明白為什麽我要幹脆利落象是跑道上聽到發令槍後立刻起跑,生怕落于人後。她聽後嘴角微揚,放下水杯:

“我也沒有。”

這時我才注意到我的右手食指已經起了血泡,現在不太痛,卻讓我看着很不舒服。

門的鑰匙孔裏發出了金屬摩擦的聲響,被推開後,爸手裏提着裝幾個降解泡沫盒的塑料袋低着頭走了進來,拔出鑰匙塞進口袋後,才擡頭看到秋萦,秋萦起身說叔叔好,他哦了一聲,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徑直去了廚房。

“我買了些熟菜,電飯鍋裏還有一些冷飯,你自己熱熱吃吧。”

話畢他步伐沉穩地進了自己房間,輕輕把門關上,之後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秋萦望了望廚房裏的袋子,又望了望我:“你還沒有吃飯嗎?”

“哦……恩。”

她拎起包挎在肩上俯視着我:“走吧,我正好也沒吃,到外面吃一些吧。”

我爸已經買了。我撇過頭不去看她,拒絕別人的時候我都沒有正視過別人的眼睛。

“這樣啊……”她語調低了很多,側身向門的方向說:“那我先走了,明天再來找你吧。”

我起身送她,不過也只是送到門口,她轉身對我說再見,就下樓了。

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鐵門被關上的聲音傳來,就再也聽不到了。

(蔑視)

事實證明楊思并不是一時沖動。

“她和你說了沒有?”醫院食堂裏,對面而坐的爸爸把筷子上少許的米粒遞進嘴裏。

嘴裏的牙齒象是沒了潤滑油的機器,咀嚼的節奏變得很慢,我沒有吱聲,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再低下頭看着面前碗裏的半碗飯時,食欲早離我而去了。

10月3日。金秋十月的殘晖輕柔地灑在九寨溝的珍珠灘上,雙手把cannon捧在眼前,身着黑色夾克,一腳擡起踏在被草所掩蓋的石塊上轉動着鏡頭。楚希象是一座的雕像,極盡完美的诠釋着自己的修長身形線條。

像是發現寶藏一樣,他微微揚起嘴角,手指摁着快門,正打算捕捉這一個來之不易的鏡頭,卻聽到身邊不遠處的快門聲。

放下相機,他斜過頭去,方莘正拿着和他一樣的款式相機對着他。

傍晚的夕陽将楚希染了一頭金發,方莘對着他搖搖相機,随即笑着轉過身去。

小強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從未間歇,一個接一個電話讓肥凱很不耐煩:

“死賤人,你比奧巴馬還忙…”

而相反的是,老錢和揚子是會享受的人,坐在石頭上看着湧動的白色漣漪,時而把相機對着水面,時而移向周邊的青山,惬意得很。過了一會,老錢從兜裏掏出手機,看到未讀短信的發信人,輕輕地笑了。

回到賓館,他們一個個都散了架,象是骨頭被卸了一樣,全身都軟了,看到沙發、床鋪、哪怕是桌子都想往上靠。方莘用房卡刷開了自己房間的門,轉身望着楚希,象是要說什麽似的,卻沒有開口。

“早點睡吧。”楚希徑直走到隔壁的房間,伸手掏包裏的房卡,卻怎麽找也找不到。

“要不先到我屋裏坐坐吧。”還沒進門的方莘看着楚希差點把自己的頭埋進了包裏,伸手推開了自己的房門靠在門邊上。

放棄尋找後,楚希把拉鏈拉上,重新背到肩上:“不用了,我去找服務部拿備份的好了,你快進去吧。”

話畢他折回了客服大廳,方莘沉默地關上了門,把包甩到床上,揉了揉新燙的頭發,慵懶地坐到床邊,從包裏面掏出一張房卡,輕蔑地笑了笑,随即從十二層樓的窗戶扔了出去。

(房卡)

有人說時間能夠讓人忘記一切,也說時間可以證明一切,然而把這兩句話連起來卻發現,時間證明:時間所能做的只是将人的記憶,好的也好、壞的也罷,封存其來,好的就放在顯眼的地方,壞的則藏在某個角落,盡量使自己不去注意它,偶爾碰觸到時依舊會浮現在你的眼前,根本達不到忘記的效果。

所謂的時間作用,不過如此。

酒店後的水池邊,老錢對着水池撥着手機,象是閱讀一則則短篇笑話一樣自娛自樂,過了很久,他發覺天不早了,将手機對着自己以及身後的水池,按了快門。

随即用彩信傳送了過去,後綴消息:我在九寨溝,一切很好。

楚希正手插口袋踏着去客服部的大理石地磚上,恰逢老錢迎面走過來,老錢把手裏的房卡遞了過去,楚希詫異的看着他,象是在問:怎麽會在你手裏?

“噢,我在酒店後面撿到的,你也太不小心了。”

酒店…後面?他站在老錢找到房卡的地方,仰頭向上看,二十樓的窗戶邊,方莘的身影從那裏一閃而過,他看到了方莘,方莘卻沒有看見他。

老錢的解釋似乎沒有解開楚希的疑問,反而讓他更加亂了。

兩天後,早晨八點,小強打着呵欠将手伸進衣袖裏關上門走了出來。大廳裏格外安靜,連一邊站着的服務員都不發出一絲聲響,安靜的有點詭異。

“你們挺早啊。”他抽出椅子把屁股挪了上去,剛想動手裏的叉子,就被方莘冷冷的一句話攔了下來:“你不是想拿你嘴角的牙膏泡沫來當蘸醬用吧?”

一旁的肥凱附和道:“就是,五星級賓館的毛巾你都舍不得用,是要帶回去送給黎萍嗎?”

小強一眼瞪了過去,肥凱随即回瞪,一番電流交戰後,小強迫于體力上的懸殊,率先撤陣,大家也正式開始了早餐,席間楚希沒有說一句話,早晨出門的時候他将房卡塞進了外衣內袋,然後在方莘的要求下把包遞給了她。

飯桌上唯一沒用刀叉的數揚子,他展現出非常典型的北方人風格,一手抓起牛排混合着另一只手的牛奶左右開弓,看得肥凱下巴都沒知覺了。

“揚子,我說…”肥凱想要說些什麽,卻不知從何說起。

方莘瞄了一眼旁邊的楚希,他低着頭十分自然且柔和地切着盤子裏的牛排,忽然擡起頭,方莘吓了一跳,楚希卻沒有看她,笑容可掬地對着老錢:

“老錢,昨天房卡的事情,謝謝你。”

老錢尴尬的笑了笑,極不顯眼地瞥了一眼握着刀處于呆滞狀的、棕黃色劉海掩蓋雙眼的方莘。

(糾結)

我在醫院住了兩天,為此,我特地租了一個折疊型躺椅。其實楊思的情況已經好很多了,我指的是身體上,她也一直說要回家,被我和爸爸一致駁回。

說老實話我很鄙視顧潇,他的假期僅有三天之短就重新上學去了,至于楊思他根本不聞不問,象是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一樣,連來醫院探望一次都沒有,以一個前男友----哪怕是一個同學的身份。

能和我說說嗎?我靠在躺椅上,斜過腦袋看着她:你和顧潇的事。

而她,45°角仰視着吊在牆角的電視機,過了好久又把頭低了下去,我想她也不太可能回答我,所以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索性起身掀掉身上的毯子:我去買早飯。

我不想回家。在早點車前,我把幾個硬幣遞給買早點的大媽,幸運的是秋萦不知道楊思的事情,這樣她就不會知道我在醫院,即使她去了我家,看到沒人她也會走的。

而事實上,我連她究竟會不會再去我家,心裏都沒底。

(獨處)

現在,白天或是黑夜,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區別。

我不會因為那黯淡無光的太陽,穿過大氣層形成的光線而覺得眼前有絲毫的光亮;也不會因為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色而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本能上,我更傾向于後者,最起碼它黑的更真實,更讓人覺得自己是個獨立的存在,不似白晝那樣給人造成一種錯覺:

明明周遭都是人,卻根本感覺不到他們的呼吸,他們的心跳。

寂靜的宿舍裏,被子和床單無聲并且整潔的呆在那裏,它們不會發出任何一絲的聲音,只是安靜的看著書桌前坐着的人,聽着她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有節奏的敲打着屬于自己的節奏,鼻梁上架着眼睛,她靠在挂着外套的椅背上,筆記本旁的玻璃杯中淡黃色的液體正泛出陣陣香氣,白色的茶葉包在裏面不斷的下沉,慢慢的也逐漸被淡黃色所沾染,失去白色的包裝袋,直至杯底,就再也沒有動一下。

關閉了所有程序之後,熒幕上顯現出來的是那麽熟悉的一個身影,那個曾經與自己是那麽親密,如今卻是最痛恨自己的男人。

這樣看着他,仿佛他就坐在自己的面前一樣,兩眼無神的注視着自己。一切,就像剛進學校軍訓的時候一樣,想着想着,自己不由得苦笑起來,右手捏着杯子中的銀色小匙,一圈一圈的在杯中滑動着,時不時會碰觸沉浸在底的茶葉包。不知不覺的,杯中出現的小漩渦,不規則的運動着。

真可笑。她發現,自己原來和處在漩渦中的茶葉包根本沒有什麽不同。

(僵局)

傷痕恢複的速度決定于兩個方面,第一:創口的深度,第二:恢複時所處的環境。

靠在床邊,透着床頭櫃上幽深暗黃的光暈,他看着自己手背上已經結疤的傷口。

碎裂的玻璃渣子四處飛濺,毫不留情的劃開了他手背上白皙的肌膚,深紅色的液體順着手指流到指尖,一滴一滴落在滿是玻璃碎片的地磚上。奇怪的是,他所感覺到痛楚并不是從手背上傳來的,而真正流血的地方,仿佛也不是那裏。

自從尴尬的早飯之後(當然,不知情的揚子和肥凱以及小強除外),老錢提起椅背上的米黃色皮夾克首先離席,起身的那一霎那,他不經意間看到了一雙讓自己毛骨悚然的眼睛,正隐藏在同樣咖啡色的劉海中,正極具殺傷力的看着自己。

肥凱臂膀朝上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對于緩解餐桌上的氣氛,他和小強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老錢離去後,氣氛好像活躍了很多,方莘縮小了自己的瞳孔,仿佛剛才自己的心緒從未波動過一樣,用早晨□□點鐘的太陽般溫暖又不炎熱的笑容看着大家:

“今天大家自由活動吧,出門的時候記得帶好手機,方便随時聯系。”

話畢她尺寸均勻的分開十根纖細的手指撐在桌面上站了起來,用非常短且不容易被人察覺的速度看了一樣正放下手中餐具的楚希,随機用腳将凳子往後推了推。

寬敞豪華的會餐廳回響着重物落地的聲音,方莘身後的高檔紅木椅子橫在地上,象是中槍倒地的活人,在晶瑩剔透的大理石表面上掙紮着晃動了兩下,再沒有發出任何一絲的聲音。

此刻離她最近的是左邊的楚希和右邊的揚子,不過揚子只顧着喝碗裏的燕麥粥,小強和肥凱不由的咧咧嘴,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眼睛看着揚子,樣子好像再說:喂喂喂,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吃!沒覺得這裏的感覺很不妙嗎?

随即他們看向楚希,楚希顯得很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詫異和不穩定的面部表情,後面白色襯衫黑色馬甲打着蝴蝶結的服務生也比揚子看得懂情勢,不敢上前把椅子扶起來,只能左右為難的看着他們。

輕輕扯下脖子上挂着的餐布,楚希站了起來,步伐穩健的走到方莘的後面,一手拉起椅背将椅子扶了起來。這一舉動讓小強和肥凱安心不少,心跳的節奏也漸漸穩定了下來。

不過,他沒有做任何的停留,扶起椅子的同時,他把椅子上挂着的背包重新挂在了自己的肩上,只和方莘有短暫的目光交流,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情緒的走向電梯口。

方莘原地停留了兩秒,僅僅只有兩秒,微微挪動了一下嘴唇,同樣面無表情的走向了電梯口。此刻的會餐廳,只有兩種聲音在交替着聲張這裏有活人存在:

第一,方莘的高跟鞋與地面摩擦産生的腳步聲。

第二,揚子雙手捧碗大聲喝着碗裏的燕麥粥的聲音。

走道電梯口的方莘沒有轉過頭,伸出手指按着上樓的按鈕,說出了這樣的話:

“密碼我寫在背面了。”

小強和肥凱眉毛不規則擠弄着看着對方,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揚子放下碗後,餘光瞄到了方莘坐着的位子上,金光閃閃的□□赫然映入眼簾。

(回家)

如果你不想被人看到你在哭,想要完全遮蓋住自己的淚水,甚至心底裏的悲傷,最好的辦法,就是站在雨地裏,任由雨水沖刷着你的臉,這樣無論是誰,都不會辨別的出來---

你臉上流淌着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醫院病房前走廊上方的格栅燈,好像快要壞掉一樣,燈光的光線忽明忽暗,撥亂了我的視線,我拿着手機站在走廊的窗戶邊上,盡情享受着難得的月光浴,同時,還有電話另一頭揚子那“久違”的聲音。他把那裏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我,我笑的很淡然,這就是我們兩個之前猶豫不要去的原因。

“我想那個女人應該會後悔邀請我們去吧。”

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來的蚊子,似乎是夏季的殘留品,為了生命而铤而走險的停留在我的手臂上,我看着這一切,沒有做任何動作,它似乎已是風燭殘年,我完全感覺不到它在吸我的血,并不是我的痛疼感被麻痹,或許它已經沒有那個力氣了。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就好像小學時候被因為作業沒有按時上交被老師打手心一樣,我的手背上紅了一大塊,還有那只幾乎沒有流血的屍骸。

回眼望去,站在我面前的是楊思,此刻穿着病服的她與之前相比顯得不是很憔悴,這一點,我從剛才打我那一巴掌(額...應該是打蚊子)的力道中完全看的出來。

“你确定你剛才是在打蚊子嗎?”我将手機放回到兜裏,剛才被她這麽一驚吓手機沒有從窗戶掉下去還真是一個奇跡,所以我立刻把它收好,将三分疑問、兩分責備、五分驚訝包裹成一句話。

“我在這裏已經呆了夠久的了,人家做了人流很快就能出院。”她不喜歡醫院的味道,醫院的氛圍,醫院的一切。因為這裏有她和我們悲傷的回憶,還有那深入骨髓的痛恨。

我走到旁邊的水池邊,擰開水龍頭,清涼的小型瀑布沖刷在我的手臂上,那個早該随着大部隊撤離夏季的可憐軀體就這樣被沖進了下水管。順帶着,我雙手捧着涼水拍打着臉龐,然後甩了甩手上的水重新正視了她的臉:

“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夜步)

擡手看了看手表,已經八點多了,我到現在還有吃晚飯,爸爸在廠裏加班,想到肚子的問題我就餓了。楊思回到病房,得知自己可以出院的消息後,安靜的回到自己的病房,打開牆角的電視機無目的的翻閱着頻道。

晚風多少有點涼,現在的我就好像剛剛洗完澡就走出淋浴房,不停的在打哆嗦。

醫院的大門口,小吃攤車上的白熾燈泡發出耀眼的光芒,我憑着人體的本能走到那裏,向阿婆要了一碗面。我不知道這個阿婆姓什麽,從我媽媽住院開始我就看見她了,她一般是中午和下午過來擺攤,主營馄饨、手擀面之類的。我在這裏吃過幾次,味道還算不錯。

最關鍵的是,她的碗裏放的肉一點也不會少。

阿婆滿頭白發,戴着白色護袖的雙手靈活的在熱氣騰騰的鍋子旁邊忙這忙那,或許她看我有點眼熟,也或許是她一個人有點悶,開始和我說起話來:“小夥子,這麽晚了還不回家,醫院裏有你的家人嗎?”

我猛的咳嗽了一聲,差點嗆住,抽起一張餐巾紙快速的擦拭着滿嘴湯水的嘴唇。

“呵呵,不用吃這麽快,慢一點,別燙着。”

阿婆笑着,我印象中她永遠是這樣笑呵呵的,這裏的城管也完全不會找她的麻煩,甚至還經常光顧她的生意。我的劇烈咳嗽打斷了她的那個問題,這讓我的心定下來不少。

扔餐巾紙的那一瞬間,一絲絲熟悉的無名香味不自覺的鑽進了我鼻孔裏,在我大腦裏萦繞着,我不斷的從我記憶中的各種擁有這種香味的人和事物中排除,終于,我找到了這個香味的源頭。此刻,就站在我面前的不遠處。

無論什麽時候,秋萦看到我的時候都是一樣的表情,好比最會化妝的人雖然看不出來她畫過妝卻依舊顯得那樣美麗。她也一樣,雖然沒有笑,我卻感覺到她在對我笑。

這才是淡笑的最高境界。

也許從現在開始,我懼怕她的笑容,那是一個讓我失魂落魄的存在。

她注視我的眼神仿佛在問我:你怎麽現在出現在醫院門口吃馄饨面。

我不想告訴她楊思的事情,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站起身,從口袋裏掏出皺皺的五塊錢遞給阿婆。因為她沒有先開口說話,我又不能裝作沒看見她,就朝她點點頭表示我看見她并且不是把她當空氣。

我們都不知道,這一刻,這稱得上尴尬的一刻,全數被樓上窗戶邊的楊思看在眼裏,她的雙手緊緊抓着窗戶的鋁合金邊框,指甲在上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音,盡情的漠視着我們。

“一起走走吧。”

她顯然沒有看出來我不想和她說話的意思,也可能是因為某些原因故意忽略了這個。

時隔兩年,我們再一次并肩而走。

其實嚴格上來說,當初交往的時候,我連我們到底算不算情侶都很疑惑,除了偶爾牽一下手,我們沒有做過任何其他情侶都做過的事情,更不要談做這些事或者那些事。

或許我們只能算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低着頭,雙手插在口袋裏,手心裏滿是汗,腦袋裏刻意的在想這些事情,忽然發現這樣想可以讓自己的心裏舒服很多,也不用有沒出息的莫名緊張感。

“你什麽時候回上海?”丹田聚攏了很多氣,說出這句話後,我的心跳節奏加快了些許。

身穿白色風衣的她顯得比原來更加瘦,也或許是更加成熟了,肩上挂着的包看起來和她的風格很搭。她雙手把衣襟向內側拉了拉:

“今天晚上還是有點涼的,好像冬天要來了一樣。”

(中心)

同樣的太陽,卻在冬天和夏天,成為讓人憎惡和喜愛的存在。

高考的那幾天,恰逢平江的高溫回升時段,因此在踏上離開學校去考點附近旅館的校際巴士後,第一件事不是擦拭順着脖子流淌進我胸口的汗液,也不是迫不及待的調大上方空調出風口的風力。而是把身旁的窗簾拉了起來,擋住了炎熱的太陽。

也就是這一刻,我發現了過去在大晴天不可能看到的一幕,熙熙攘攘的校門口,堆滿了人,也或者說堆滿了形形□□的遮陽傘,五彩缤紛的移動着、推搡着。尤其是等着上車的女同胞。那焦急的表情,是對這女性公敵一般的夏日陽光一致的控訴。

校門口有一個文具店,我不經意間,發現了她舉著書本擋着額頭,沒有遮陽傘的庇護。

也許是因為她穿着的白色連衣裙在太陽光下的折射太過耀眼,使我迅速扭過頭去。

那時我心裏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從這一刻開始,即使見到面,也裝作不認識她。

不過心裏也暗存僥幸心理:高考之後我們也不可能見面了。

車隊前的兩輛警車率先行駛,我們車的車輪緩緩地轉動着,望着熟悉的街道,望着每日起早貪黑奔波與學校、醫院、家的熟悉路線。漸行漸遠,熟悉的景象慢慢的消失在玻璃窗戶的後方,取而代之的是國道兩旁長得很壯的白楊樹,一顆一顆飛快的在我眼前略過,我甚至都沒有看清楚一棵樹的大致形狀。

以後我人生的中心點,或許就不在這裏了。

那時的我是這麽相信的,然而現在的我又一次走在熟悉的路上,依舊被這裏的事情牽絆着,而且似乎大面積影響過我情緒範圍的人,除了我母親之外沒有一個缺席的。

或許我的中心點,從未偏離過,只不過直徑擴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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