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1)
(虛像)
大地在搖晃着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地面和天空已經是一個顏色了
連同所能看見的一切全都沒有色彩
組成一座座高樓的一塊塊牆磚
正慢慢的脫離這個整體向地面落下
分崩離析
樹葉花瓣落盡了燃燒了成灰了
光禿禿顯得有點可憐的樹幹正在下陷
它正羞于自己現在的樣貌因此深深地埋在地下
現在滿地終究是一片廢墟
什麽都沒有改變過
仍舊是荒寂的大地
只剩名為人類的貪婪生物在茍延殘喘
孤獨地自我沉醉
(回程)
十月四日,天空依舊灰蒙一片,籠罩着每個人的內心,旅游團隊登上了回程的飛機。
拎着大小行李包的諸位一路談笑風生,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老錢也時不時展露一下他那昙花一現般的笑容。但是凡事總有例外,方莘的內心卻是波濤洶湧,與表面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相比形成了巨大的落差。
大家都紛紛入座,唯獨小強最慢,當他放好行李後正準備找座位的時候,不由的愣住了:方莘坐在靠窗的位置肘部擱在窗邊看着外面,旁邊則是空空蕩蕩的座位,再看老錢旁邊本該屬于自己的位子上,楚希正看着手機準備将它關閉。
楚希身後的肥凱假裝不經意踢了一下他的位子,示意他坐到方莘旁邊去,可是楚希象是沒有看見一樣,将桑薄煙送他的眼罩罩在眼睛上,靠在椅背上作睡覺的狀态。
小強急忙用急迫的眼神向老錢和肥凱傳達了“SOS”,兩人像是躲高傳染病毒一樣紛紛側臉,誰會冒着被楚希狠狠瞪眼的風險去幫助他呢。
其實他也向揚子傳達了同樣的眼神,見揚子額頭貼在老錢的後椅背上沒有察覺,甚至還閃動舌尖發出了蛇鳴,然而揚子依舊不為所動,随即傳來了熟悉的鼾聲。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硬着頭皮坐了下去。
這是屬于兩個人之間的冷戰,但仿佛,小強成了冰冷的炮灰。
我後來聽揚子說,小強整整三個小時都處于坐立不安的狀态,視野對右側的一切視作隔離狀态,深怕方莘會敲破玻璃将自己從窗外扔出去,完成一個物體自由降落的物理過程。
也許在此之前,沒有人能察覺他們之間出現了問題,唯獨老錢除外。
(懼怕)
下午五點,學校大門口一圈圍欄上方的燈已經自動打開了,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太陽已經與他們不告而別私自下山了。略微有些許暗淡的天色倒顯得有幾分凄涼。
正如這讓人倍覺傷感的秋季。卻也是結碩果的秋季。
門庭蕭條,廖無幾人的校門口告訴他們:才四號而已,這麽急着回來做什麽?應該好好享受這難得的金秋假期。正常情況話,六號才應該是理所應當的歸校時刻。
是的,正常情況下。
真正進入校門口的只有我們宿舍的五巨頭,至于方莘,在下車後她就一個人回家了。
她消失在他們的視野裏,小強因此複活,連連大聲呼氣,貌似對他來說和方莘同座,是一件多麽辛苦的事情,連呼吸都要格外的謹慎。
“瞅你那樣兒。”肥凱撇嘴取笑他:“她就是個女人,你不是號稱女人殺手麽?”
話音剛落,他的下巴便固定住了。似乎肥凱的運氣是極其不好的,往往他每次的話語,都會成為無心之失,給他造成巨大的麻煩,就好比這次: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黎萍正拎着印着超市标志的大包塑料袋,依稀可以看見裏面的薯片、面包以及泡面包裝。
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他身後不足二十米的地方。
“讓你嘚瑟。”揚子将包摔在肩上,邁着豪放的步子向校門口走着,老錢跟了上去。
肥凱尴尬地笑了笑:“不打擾你們了,兩位慢聊...”那個“聊”尾音還沒拖完,便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扯着楚希的手臂快速逃去,邊走還便問楚希:
“我的聲音不大,她應該沒聽見吧?”
猛地,見楚希兩耳朵塞着耳機,他不由“靠”了一聲:“問了也是白問。”
“反正我聽見了。”
楚希冷秒了他一眼,肥凱不由冷汗浃背,好像貞子和伽椰子分別趴在他的左右肩膀,死死的盯着他,氣冷寒流。
(建議)
其他人暫且不論,小強和揚子他們一起去旅游應該是一個不明智的舉動。
理由非常簡單,他就算是本再暢銷不過的花邊雜志,封面的主人公也永遠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黎萍,這是誰也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也是小強沒有能力改變的事實。
黎萍沒有回家,整整四天都在宿舍裏與筆記本為伍,任何人都會将自己的食指直挺挺地對着小強,抖動個不停,所謂“千夫所指”,應該适用于這種場景。
大家都在宿舍裏整理自己的行李,小強将門打開,将包扔在臺面上,然後把他自己扔在了床上,閉上了眼睛,默不作聲,肥凱替他戰戰兢兢道:“完了完了,這回你已經是把她惹生氣了,你自己去玩,把她一個人扔在學校,這還是男人應該做的事情嗎?”
“恩,和某人拼命扯着我的手,以至于有些紅腫,借此來逃避過錯的人一樣。”楚希拂起袖子,果然手臂上有一處一大塊似朱砂一樣的印記。
老錢拿着牙膏進入衛生間,把牙膏放進被子裏,洗手後拿着毛巾邊擦手邊走出衛生間:“我看你還是帶她出去吃個晚飯,正好現在也到了晚飯點了,我看他的袋子裏都是一些不利于腸胃的食物。”
揚子一屁股坐在床上,小強的身體被彈起十公分後又落了下去。揚子一副長輩的模樣對他說教道:“小強啊,你不要這麽不聽話,你二大爺早就告訴你做人要專一,你懂不懂?”
“二大爺?”老錢将行李包放進櫃子裏後扭過頭問道:“怎麽小強你二大爺到我們宿舍來過麽?我怎麽沒有見過呢?”
楚希淡淡的笑着:“他二大爺老錢你不是天天見麽?”
老錢随即表出一張囧臉,面無表情的看着揚子:“你啥時候成他二大爺了?”
“老錢你out 了。”揚子連連擺手以示自己的崇高身份:“我還是楊冶的三姨夫。”
坐在床上吃香蕉的肥凱連連點頭:“是喔,你怎麽不說方莘的大姨媽呢?”
揚子一側臉看向門外詫異道:“方莘你怎麽進來了?”
緊接着就是一聲巨物落地的聲響,伴随着肥凱抱着膝蓋在地上痛苦的□□着。
一切,都好似風和日麗的海平面一樣,沒有任何異常,海鷗在和煦的暖風中來回俯沖、滑翔,它們所看到的的也只是表面的平靜,便從海面上滑行着,享受着海水拍打自己翅膀和身軀的酣暢淋漓,然而他們沒有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是突然形成的巨大漩渦,還是借着平靜隐藏自己,張開血盆大口異常饑餓的大白鯊。
(冷戰)
沒有縫隙的核桃,想砸開它是非常困難的。
即使是用野蠻的手段強項将它雜碎,連同內部的果實也會破碎 。
相反的,一旦它有一條裂痕,在不破壞它果實的情況下解除武裝将非常簡單。
離學校不遠有一家咖啡廳,內部裝修還算不錯,我曾經給他下了一個很中肯的評價:
窗明幾淨、頗有情調。
我們一有空便會去那兒坐坐,原本是楚希和桑薄煙兩個人最先開發這片大陸的,慢慢的我們幾個也時不時會去那裏,到現在,基本是我們六個加上黎萍。
至于方莘,她從來沒有踏過這個大門口一步。不,甚至應該可以這麽講:基本沒有看過她從店內所能看見視野裏出現過。
今天,這裏只有兩個人。
小強左手橫在桌面,下巴抵在手背上,右手在桌面上靈活地轉動着手機,眼睛時不時看着正坐在他對面的黎萍:“這幾天,你在學校都幹了些什麽?”
“吃飯、上廁所、上網、睡覺。”黎萍微微張口,雙唇之間的吸管便滑落到手中的杯中,用非常簡單的九個字概括了四天的一切。
這幾個冰冷的字眼讓原本比較尴尬的氣氛轉瞬間急轉直下,沒有任何可以緩和的餘地。
上述的一切,是路過的揚子偷偷看到的。
回到宿舍後,他把這些告訴了老錢,老錢輕輕嘆了口氣:
“哎,原來以為會從冰箱的保鮮層裏走出來,沒想到又進了速凍層。”
(失戀)
十月六日,楚希依舊沒有和方莘聯系過,沒有人敢問原因,也沒什麽必要去問。
楚希和小強都是極有女生緣的人,但卻在根本意義上有着差距。楚希個子高挑,有着沉在清澈溪流底部之白玉的臉龐,每每我們在籃球場都能引起美女醜女的圍觀。搞得我們都不想和他打籃球了,因為那樣我們會徹底淪為他的配角。
或者在那些女生的眼裏,我們就是多餘的。
小強除外,他是那種只要看到中意的女生就會不計臉皮被狂轟濫炸的風險去搭讪,成功率揚子測算過:99%。并且來者不拒,任何女生都可以和他處得來。
前者是磁鐵、後者是鐵。
也就是因為這樣,和小強交往的女生周期都不會太長,多數是在某快捷酒店風雨一番之後沒多長時間就沒什麽聯系了。然而楚希卻是追求者不斷,以至于讓肥凱傷透了心。
剛進學校沒一段時間,肥凱總是很晚回宿舍,我們都很好奇他和哪個女生風流去了。
“哎...看來宿舍裏的光棍就剩下我們三個了。”揚子嘆了口氣無奈的搖搖頭,拿起挂在高低床梯子上的毛巾擦拭着擡起的腳,猛地他發現不對勁,神情凝重的瞅着毛巾又瞅了瞅自己的腳大叫到:“耶?這不是我的洗臉布嗎!”
哄笑一聲過後,老錢指東打西的對肥凱說:“交女朋友是好事,但是不要像某人一樣。”
我則說:“是不是美術系的那個女生”
揚子扔掉毛巾湊過來八卦道:“你怎麽知道的?”
聽到這個問題我不由摸了摸自己那仍舊隐隐作痛的右臉頰:“他上次打籃球的時候看到了那個女生,看的眼睛都不會轉了,傳球的時候直接扔我臉上了。”
事實證明我們并沒有看錯,那個女生果真時不時會找肥凱,兩個人打得火熱。我聽老錢說肥凱是去美術教室拿材料的時候認識的。
說真的,還是讓我們很羨慕的,因為那女的長得确實不錯,我和揚子看的是臉蛋、小強看的是身材、楚希看的是氣質、老錢...根本就沒看。
一個星期後,終于那個女生把他約了出去,我們在宿舍猜測:那個女生要表白了。
直到晚上十一點,肥凱才回來,手裏不知道緊緊攥着什麽,表情象是被燒紅了鐵板,我們大感不妙:“她表白被你拒絕了?”
忽然一想覺得不對:“不是,你表白被她拒絕了?”
随即,肥凱将他那刀鋒一樣冰冷的眼神對準了站在櫃子旁邊的小強和楚希。小強一貫被肥凱所欺壓,經常在挑釁肥凱之後被他無情的□□,這次也不例外,一看到這種眼神,趕緊躲到了老錢的身旁貓着:“不要看我,我什麽也沒做。”
直到這時我們才真正明白了他所看着的不是小強,而是站立在那裏左右眉毛一高一低地瞅着肥凱的楚希。肥凱沒有多說什麽,朝他走了過去。
我們的胸口都好像有一個打氣筒在打氣,不斷的脹大,都極其害怕自己的心髒會爆炸的那一刻。肥凱走的每一步,都好似打氣筒的活塞在上下打動着。
他站在楚希的面前,将手中捏皺的粉紅色信封放在楚希身旁的臺面上,壓低聲調淡淡說了句:“給你的...”
事實再次證明,我們看錯了,那個女生接近肥凱的目的,就是借助他了解楚希的情況,并讓他給楚希傳遞信息。
誰是無辜的,好像根本說不清。
(女友)
人們總是熱衷于真相,不願被遮住雙眼和耳朵。
往往真相,象是一道尚未痊愈的傷疤,急于揭開,卻發現看到的不是期待的新生皮膚。
而是深紅色的疼痛,從傷口裏不斷流淌。
楚希最終沒有接受那個女孩子。也許是為了兄弟之義,也許是對那個女孩子根本沒有感覺。誰最無辜我們沒有辦法下定論,最起碼是兩個人受傷了。而這把傷人的刀刃卻落在了毫不知情的楚希手中。
整整兩個禮拜,肥凱和楚希之間形同陌路。
原因自不用說明,楚希毀了他這一生寶貴的初戀,如同将新生嬰兒扼死在搖籃裏一樣。
之後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們幾個為了緩和他們之間的關系總是找話題把他們扯在一起,但是肥凱除了重複将飯菜放入口中的機械動作之外,根本不對我們的話語作什麽回應。楚希也不是那種會刻意讨好別人的人,見肥凱不接茬,也不做聲低頭吃飯了。
揚子拍了拍楚希的肩膀由衷說道:“我終于相信了,原來長得帥真的有罪啊。”
又過了十二天,我們在籃球場上打籃球,楚希不在。我們三打二,我是不敢再和肥凱在一組了,不知道他下次會把球砸向我哪個部位。
象是跳水運動員一樣,球在籃筐上彈了幾下随即下落。小強跳起将球抱在懷裏,驚奇的發現海拔最低的自己第一次搶到了籃板球,正想炫耀時,他忽然發現我們都沒有在看球了,而是眼神高度統一的看着籃球場的鐵圍欄門口:楚希正朝我們走過來,旁邊還有一位長發的妙齡少女。
“這是我女朋友,叫桑薄煙。”
(發覺)
濃墨一般的天空裏象是被打進去一顆金色蛋黃,清風攪動着它,慢慢的,淡黃色的光芒擴散開來,擠走了灰蒙蒙的一片,驅散了陰暗而又潮濕的氣息。
不久,闊別兩日的太陽,再次将它那無限溫暖的光芒施舍在醫院的住院部大樓。
我扯開病房的窗簾,剎那間象是被探照燈照着一般有些睜不開眼,但眨了眨眼睛後随即就适應了。爸爸在收拾楊思的衣服和日用品,我回過身,看着已經換好衣服的楊思,正同樣看着我,眼神裏隐藏着我看不懂的思緒。
她在笑,這幾天我從來沒有看到她笑。然而那種笑容,讓我的血液冰冷到極點。
街道裏充實着國慶的喜悅之中,兩個小學生手裏拿着玩具槍在追逐。一個中年男子拖着電動車停在街邊小吃攤前,鼻涕挂在嘴唇上方的幼童正猶豫着要吃哪一個。小賣部的櫃臺邊,老板娘正在給自己的女兒編辮子。
這一切,從我們三個的眼球裏略過,好像在看着過去的我和楊思一樣,這些都曾在發生在我們的身上,但現在想要回去,已經完全不可能了。
回憶,終究只能用來回憶,無法做他想。
包裏有鈴聲傳出,我掏出手機一看,是揚子的電話,接完之後得知他們明天回來,問我什麽時候回學校,并且說了一些關于楚希和方莘的事給我聽,以免我回學校之後在不明情況的情況下觸雷,陣亡在他們兩個人冷戰的硝煙裏。
放回電話我發現楊思正瞄着我,我急忙解釋道:“是學校的同學。”
她又笑了:“幹嘛那麽緊張?就算是你女朋友的電話也不用向我解釋吧。”
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楊冶。”
爸爸和我同時怔了一下,似乎同一時間感覺到了極度反常的氣氛。她上次叫我楊冶的時候,是以斷絕關系兄妹關系威脅我于秋萦斷絕聯系的那一天。
(追憶)
走着走着,我發現離我畢業的高中越來越近。
一切都那麽的熟悉,從遠到近,越來越和記憶中的那幅景象相重疊,後來我總覺得還差些什麽,細想才發現:今天是節假日,學校裏當然是空無一人的。
“你們先回去吧,我去學校裏走走。”我想回學校看看,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而已,更重要的是我懼怕楊思周邊的氣氛。或許我之前對她的認識是完全不全面的,我用過無數類似于“懼怕”之類的字眼來形容人,但對于楊思來說,這個字眼已經遠遠跟不上那個高度了。
說完話後我扭頭便走,看都沒有看楊思的表情,連她低聲說了什麽我都沒有聽清。匆匆進入校門,離開楊思的可視範圍之後,我的心才算平靜下來。
楊思所念的初中離二叔家近,後來媽媽去世後高中就回來念了,也就是這所學校,我之前和秋萦一起畢業的學校。當初在學校的時候成天想着等着畢業就熬出頭了,就自由了。
現在來看,好像遠沒有以前自由,要思考的東西卻比以前多了很多。
看着眼前的一切,每個角落都有我留下的足跡,只是籃球場上的籃筐油漆都掉光了,滿是鐵鏽的挂在籃板上,一點破網還殘留在上面。
“嗖”的一聲,一個籃球從我頭頂飛過。完美的空心球進入了籃筐,從整齊一新的籃網裏滑落的聲音是那麽的好聽。我掉過頭,秋萦一身運動裝站在我身後,再看自己,同樣是一身校服運動裝。再一回頭看地面,不斷彈跳的籃球已經消失不見,回眸時秋萦也不見了。
依舊是破爛不堪的籃球架。
我真的太久沒有回到這裏,記憶明顯發生了重疊:那是第一次秋萦和我一起打籃球,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球是從三分線外扔過來的,我勸說過她不要站的那麽遠,她不聽。
所以我無奈的站在籃球架下準備撿球,沒想到球卻進了。
她像個孩子一樣開心的慶祝着,歡跳着,我在漫長的吃驚之後也跟着她笑,突然之間覺得她并不像那些尖子生一般衣服高高在上的模樣,這也是大家都喜歡她的原因。
接下來的十幾球,無論在哪裏投,她都沒有進過。
(窺聽)
到了樓下,我看到爸爸的自行車已經不在了,心想他一定是廠裏上班了,為了楊思的事情他也沒少請假,作為家裏現在唯一的經濟支柱,他這些年又蒼老了不少。
掏出鑰匙正準備插入鑰匙孔,便聽到裏面楊思大聲在和争論着什麽:
“是的,我打掉了,我打掉了你那肮髒的狗崽子!”
我輕輕敞開門,蹑手蹑腳地進門後為了不發出聲音故意沒有關門,慢慢移動到她的房間門口,聽她在和誰吵架。
“你不用害怕,沒有人會威脅到你!”她握着手機的手快要把手機給捏爆了,左手的拳頭緊緊的攥着,情緒非常激動:“當初你在床上抱着我大喊你愛我的時候,你就應該意識到可能會有這種情況出現,怎麽?現在害怕了,害怕會遭千夫所指嗎!”
啪的一聲,她将手機合上使勁砸在床上。随即雙手撐着她的書桌臺面大聲的喘着氣。
我明白了,電話的那一頭是顧潇。
上次我在他家裏的時候他是那麽的沉着冷靜,還帶有些小酷,但是現在一看,還是非常害怕的,從楊思的口氣可以看得出,他是最害怕将這件事情鬧大的人。
我開始佩服他的演技了,那樣的神情自若幾乎讓我以為這件事和他完全沒有關系,甚至在想楊思是不是在騙我,根本就和顧潇這個人完全沒有關系。
到這裏,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到頭來,我還是沒有識人的能力。
我推開門叫她,她回過頭看着我,迅速調整了慌張的情緒:“進我房間幹嘛!”
“你剛才聽到我說什麽了?”她擰着眉毛一副将我當成竊聽狂的樣子。
我也不需要回避什麽:“不就是顧潇給你的慰問電嗎。”
她不再和我說這個話題,眉毛開始松弛:“你什麽時候回樂同?”
“呵呵,您老這是在對我下逐客令嗎?”
“明天吧,我下午去買車票。”我不禁覺得好笑:“你中午想吃什麽?我現在要去買菜。”
楊思拿起床上的外套走到我跟前:“那就一起吧。”
好像剛才對話的一兩分鐘,她又變回了媽媽去世前的她。
(母親)
都沒有仔細的觀察過,楊思的身高基本已經和我差不多了。
印象中她好像一直都是那個圍着我屁股後面轉的野丫頭,戰鬥等級超強。
曾因為玩彈珠被隔壁人家的小男生耍賴搶走彈珠,而抄起掃把追着人家滿大街跑,當時我們都不知情,等她衣衫褴褛,沾滿污泥推開家門的那一刻,爸媽都很吃驚,紛紛問她情況。
“那個死小孩搶了我的彈珠不還我。”她用手蹭了蹭臉上的泥巴極度憤怒道:“我追他到橋上逮住了他,讓他把彈球還我,他居然不還還給我扔河裏去了。”
媽媽哭笑不得的問:“那你把他怎麽樣了?”
她稍微定了定氣:“我把他當球給彈了!”
不久,人家的家長便找上門來理論,我在八仙桌上寫作業,看他的母親不依不饒硬要讨一個說法,站在門口對着我媽媽直噴唾沫星子。見此狀我也看不下去,冷冷的回了句:
“一個男生被小女生打了,還好意思回家告狀的。”
自打那以後,楊思以為我是為她打抱不平,對我的态度一下子恭敬了不少,生平第一次叫了我大哥。而事實上,我之所以說那樣的話并不是為了要維護她,而是不忍心地善良的母親被人家那麽說。楊思,似乎是會錯意了。
楊思和我一樣,對媽媽的感覺是特別的,應該說比我還要依賴。她在外面不管再怎麽蠻橫,媽媽教育她的時候她一句嘴都沒有頂過。十歲以前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趴在媽媽的背上勾着媽媽的脖子唱歌,而媽媽,也很喜歡聽她的歌。
不知不覺的,她已經成為了大人,還鬧出了這樣那樣的事情。
如果在天國的媽媽還活着,她肯定不會是這樣的。
我堅信。但也只能是如果而已,我們敬愛的母親,早已化為冢中飛灰,伴随着大火的升華,安眠于永遠的墳墓中了。
(電話)
站子在她的身後看着她纖瘦的背景,我心裏感覺有一股莫名的酸楚,曾經的活潑暴力少女如今成了這個樣子。每踏出一步,都是布滿荊棘的羊腸小路,颠簸而痛楚。
而我這個做哥哥的,似乎完全幫不到她。所能做的,僅僅是站着她的身後默默注視着她。
“你走的太慢了。”
她穿着深紅色的毛線帶帽外套,胸前兩個毛茸茸的線球随着她的身形擺動而跳動着,見我既不和她并排走,又不走在她前面。好像對我有些許的抱怨。
我雙手插在外套兩側的衣袋中,無奈的跟了上去。她已經很久沒有上學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堅持讓她去學校,畢竟現在的她,是沒有辦法适應這個社會的。當然,或許抱有這種想法的我,本身也不适應這個如同寬闊馬路實際卻到處都是被掀了陰井蓋的社會。
思緒如雜草般在我的腦海裏不斷生長着,我努力的、拼命的想要拔出它們,筋疲力盡之後發現拔完之後仍舊有一大片等着我,因此我疲憊了、倦怠了,一屁股坐在雜草堆上,不再做些什麽,直到手下感覺到一股灼熱的氣息,大火随即燃燒起來...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從握着它的手傳達到我的大腦神經中,我根本不知道楊思已經看到我和秋萦見面的事情,但是從她的眼神中我總是覺察到一些異樣,因此上次之後,我就把手機改成震動了。
“你又有電話了。”
她卻在我掏出手機的前一刻一語道出了,我深驚,如果不是我的手一直在握着手機,可能連我自己都不能這麽快感覺到我的手機在震動,然而,楊思的直覺似乎格外的靈敏。
“肯定又是我學校的同學打來的。”
我為了以示清白看都沒看就把手機的顯示屏對着她晃了晃:“你看看,也不知道你成天陰陽怪氣的到底想幹什麽。”
她冷瞄了一眼笑道:“确實是你的同學,來自上海的同學。”
大火燒得更旺了,灼熱的嗆人氣焰直沖我的鼻孔和嘴巴,讓我喘不過氣來了。
我只是想擺脫腦海裏的雜念而已,卻發現自己早已經置身于火海之中。
(騷擾)
匆忙将手機的顯示屏對着自己的眼睛,發現是上海的來電顯示,我腦海裏只有一個人影在晃動。沒錯,肯定是她。
手機依舊在我手裏顫抖着,幅度似乎是增大了很多。
我不知道是我的手本身在顫抖,還是因為手機在我手裏的關系而顫抖。
“幹嘛不接?”她雙手抱着胸,眼睛在手機和我的臉上來回掃射着。
我按了接聽鍵,放在耳邊:“喂。”
這個時候就象是《三國演義》中上方谷的大火一樣,天空頓時烏雲密布,随即大雨傾盆,不消片刻便将着連綿不絕的熊熊大火給徹底澆熄了,滿地的黑色灰燼散發出濃濃的白色焦煙。
“您好,我是中國**保險的,請問您最近需要辦理無抵押貸款嗎...”
“不需要!”我表面異常火大的挂了電話,但心裏去在暗自慶幸,将手機重新塞回口袋,嘴裏還在碎碎念:“保險公司什麽時候有無抵押貸款了?”
看樣子好像我是躲過了一劫,然而我剛才些許的慌張表情似乎是非常明顯的此地無銀。
沒有被大火所燒焦,卻被焦煙給熏黑了。
回到家後我拎着手中買的蔬菜及豬肝進了廚房間。追溯來說,我從媽媽住院開始就不斷鍛煉我的廚藝,直到媽媽去世為止家中的飯菜多半是我做的,秋萦也嘗過我的菜,對其有所稱贊,雖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害怕打擊到我才會給正面評價。
但是,我卻對她所做的飯菜衷心佩服。
中午十二點。爸爸回來了,拎了一袋子的衣服放在沙發上:“楊冶,你明天要回樂同了?”
“恩,下午去買票,趕早上七點的車。”
我将飯菜端到桌上,解開系在腰間的圍裙挂了起來:
“楊思有什麽事情就打電話給我好了,我會請假回來的。”
“謝謝關心,不需要了。”
楊思拉開椅子懶散的坐了上去,拿起筷子夾菜往嘴裏送,對我的話完全不屑一顧。
家裏最沉默的,始終是爸爸。
(車站)
和九月三十號一樣,十月六日的車站已經不能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了。
我站在老長的隊伍後面,等了十五分鐘還是只是向前移動了十幾步而已。
因此我後悔沒有早點來買票。其實讓我等待倒不是什麽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我在意的是前面那位劣質化妝品味道很重的“美女”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重氣味讓我忍不住側身,時不時還要伸出拳頭在鼻孔處蹭蹭。
直至現在,我理解那些要抱着被褥去火車站排隊買票的人是抱着怎樣的一種心态了。
還好這個時候的車站雖然人很多,但是還不至于到了電話聲音聽不清的程度,這個時候我想到了揚子,我那生死與共榮辱一體的好兄弟。想着便掏出兜裏的手機在通訊錄裏翻找着他的名字,心想着這個時候和他聊聊天解解悶,最重要的是打發打發時間。
除此之外,我沒有更好的方法。
很快的,我找到了揚子名字,按撥號鍵之後,随即跳入我眼簾的是小倉優子的寫真照,這個家夥居然把小倉優子的照片設置成自己的通訊相片了。
電話沒有接通,顯示正在通話中。我想他一定是在和小倉優子通話吧。
又過了五分鐘,我實在是無聊的難受了,便再次找他的號碼。
人總有卡隊的時候,這是極沒有素質的表現,往往會遭到人的鄙視。甚至有的時候會有人大聲喊:你怎麽插隊啊!可沒有想到,這個不好的社會現象,如今竟然傳染給手機了。
找到揚子的名字後我正準備按下去,卻被手機的震動搶先一步,随即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靠在床邊的熊娃娃,頭戴着紅藍白相間的絨線帽子。
這次依舊是上海的號碼,不過我卻可以肯定這次的號碼不是都什麽招商電話,也不是很忙保險電話,更不是詐騙電話。
通訊相片上的那只熊娃娃,以及它頭上戴着的帽子,都是我送給她的。
(再會)
這幾天,總有些什麽莫名其妙的情緒左右着我的心髒,讓它的跳動節奏陷入紊亂。
如果她今天再不打電話給我,也許這種情緒會一直延續下去。
沒錯,我還是很賤的,雖然我和他們一直說小強是“賤學派”的鼻祖。
“喂。”我的的聲音略帶了些小小的顫抖,就象是在接面試公司的電話一樣,生怕別人會将我淘汰,對我遺憾的說:你還是很不錯的,但目前我們公司沒有适合你的職位。
“诶?”那頭她感覺到我這邊的話音多少有點嘈雜:“你在什麽地方呢?感覺有點吵啊。”
這個時候我也察覺到了,她那一頭的聲音似乎也有些吵,這些吵擾之中,似乎包括了我的聲音,我握着電話的手慢慢下降到脖子的高度,開始伸頭四處張望,在不遠處的排隊隊伍中,看到了同樣在四處張望的她。
我們不約而同的一齊放下了電話,她淺笑,我慘笑。
下一步我不知道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