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2)
你不還也是可以的。”三姑夫擺擺手自顧自的笑着:“不過我們家甜甜明年就要上小學了,最好還是離實驗小學近一點。”
他拿起茶杯輕輕吹着早已涼透沒有熱氣的杯口,擡眼觀察了父親的反應,父親顯然是有些遲疑的,楊思卻先開口了:“都說三姑夫你是有名的精明,今天算是親眼看到了。”
“楊思你說什麽呢?”三姑夫賠着笑,楊思看似恭維的話卻像一根根毛刺紮在他胸口上:“大家都是一家人,相互幫忙是應該的吧。”
話音剛落,楊思拿起桌子上放着的手套重新戴在自己的手上,還拉上了羽絨服的拉鏈,裝作打哆嗦的樣子:“三姑你們家的空調是不是壞了,怎麽突然間這麽冷啊。”
第二重冷嘲熱諷後連善于應付場面的三姑夫也頓時沒了笑容,開始自顧自的喝着杯子裏的水,楊思用腳蹬了一下桌角,她所坐的椅子借着這股力氣往後挪了挪,随後她站了起來冷笑道:“我們家在環城北路的房子估價是八十萬,三姑夫你用二十萬還八十萬,還不算精明?”
我和父親都沉默不語,這些我們是知道的,當三姑夫提出那句話後我們就知道了他的用意了,基本也不搭他的腔了。當我再次擡眼的時候,三姑已經起什麽回房間了:
“甜甜該睡覺了,明天還要上學,我去看看。”
(譏諷)
那句看似好聽的“大家都是一家人,相互幫忙是應該的”,傳入我耳中的時候卻具備着極大的諷刺,也許是在幫忙,但是應該幫忙的人和接受幫忙的人似乎一個字掉了個兒。
餘氣說是幫忙不如說是趁火打劫。
原本我并沒有對三姑夫抱有什麽希望,因為我和他根本不熟,我們會來主要是沖着三姑的,出乎預料的是三姑居然始終保持着沉默,她既沒有幫着三姑夫架秧子起火,也沒有站在我們的立場幫我們說話,最後選擇了退出這個像極了交易談判的桌面。
從她離席的那一刻我明白了:這一次我們必定會空手而回。
楊思從椅背上拿起挂着父親的大衣,轉而挂在自己的左手臂上,另一只手拉着父親的胳臂往上拽了拽:“爸,現在太晚了,我們該回去了,不要打擾他們休息。”
從最後那一句顯然可以聽得出楊思是加重語氣的,我也意識到了繼續談下去可能不僅僅是借不到錢的結局了,雙手撐着桌面站起身随聲附和道:“是啊,你明天還要上班呢。”
烏黑烏黑的夜色籠罩着一切,我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看:已經十點多了。
此時的馬路上基本沒有什麽車在開了,原本白天被掃雪的清潔工人掃除的積雪現在有慢慢增加了厚度,父親雙手插着口袋微微弓着腰在我們前面走着,我和楊思在後面看着,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從來不和別人說自己的想法,更不要說什麽訴苦之類的話。
親情?看似如同白雪一般的純潔美麗,仿佛能夠驅散心中的憂愁哀傷,但是當你真正觸碰它的時候,卻發現:它的冰冷的,沒有溫度的。
從他的背影我讀出了數不清的無奈、無助、欲哭無淚。
插在口袋裏的手向我的大腦傳達除了麻痹的感覺,我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掀開蓋板,上面是秋萦的名字的閃爍着:今天看你沒有去學校,我幫你做了複習材料,記得明天來拿。
原本冰冷的心被這句話瞬間溫暖了,我笑着回複了:謝謝。
“女朋友?”
我沒有想到楊思偷偷瞄了我的手機,吓得手機差點滑落在雪地裏:“幹嘛偷看?”
“是你自己拿的太低了。”楊思将帽檐往下拉了拉別有用心的說:“真佩服你啊老哥,家裏現在已經山雨欲來了,你還有心情和你的貼心女友隔空傳情。”
一時間我無言以對。
(怒吼)
楊思一聲不吭就離開學校的當天下午,我父親就接到了班主任的電話,開始的時候他的語氣是略帶有責備意味的,因為楊思在學校的時候文科成績沒的說,可是理科卻怎麽也提不上去,而班主任正是數學老師,待遇可想而知。
再加上她的性格原因,每次班主任找她談話的時候她要麽是無精打采愛答不理,要麽是不管辦主任說什麽都機械化的點着頭,使得談話沒有一點兒進展。
“楊先生,楊思現在是不是在家裏?”
父親顯然感覺到了班主任那有點沖的語氣,那時的他剛剛從洗手間裏走出來,眼淚雖然已經不流,但是眼圈非常的紅,言語當中尚未擺脫哽咽:“不好意思,家裏有點事兒...”
“再大的事情也要請假的吧?”班主任依舊不依不饒:“要是每個學生都像她這樣學校還不翻了天了,萬一要是在學校外出什麽事情誰來負責人呢?”
聽着那頭班主任老師語不停歇的數落着我父親,而他只能站在那裏仍由他說着,我有點聽不下去了,一把搶過了父親手裏那像磚頭一樣的老古董手機:“她媽媽死了。”
這種情景就好像一輛車在沒有其他車輛的寬廣馬路上行駛,既沒有探頭也沒有監控,任由他盡情的踩着油門,突然間一下子不遠處出現了一個人,他只能立刻剎車。
汽車的輪胎在泊油路面上劇烈的摩擦着,駕駛員沒系安全帶,慣性一頭撞在了玻璃上。
電話那一頭沒了聲音,我繼續說:“我們的母親這幾天要辦喪事,向你請幾天假。”
班主任的态度一下子軟和了不少,低沉說了聲:“好的。”
我挂斷電話後将手機遞回到父親手裏,他把手機塞回口袋後沒有和我說半個子,愣愣的站了一會兒後嘆了口氣,朝着食堂走去,我看着他,雖然這個時候說這些話是不合适的,但是畢竟還是要做的:“親戚那邊我來通知吧。”
他聽後停住了腳步,微微側臉後有轉了回去,繼續向前:
“你拿主意吧。”
(上門)
親戚那裏借到的錢總共加起來才一萬五,這對于母親的治療費用來說無異于車薪杯水,我已經有三天沒有去學校,而下個學期就要開始高考了。
幾乎在床上烙了一夜的餅,翻來覆去的動作持續到天蒙蒙亮。
我一掀被子,像彈簧似的整個人坐了起來,雙手抓了抓頂在腦袋上稻草一般淩亂的頭發。
打着呵欠穿好衣服後我來到楊思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快起來了。”
裏面卻沒有回應,這時我才想起來楊思昨天就已經在爸爸的再三督促下回學校了,想到這裏我長呼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記憶力明顯衰退,慢慢有點力不從心了。
自從母親長時間住院到現在,爸爸從來沒有在家裏過夜,他總是一刻不離的守候在母親的床邊,雖然母親總和他說要他別太累了,讓他回家好好休息,可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洗漱好後走下樓梯,聽着門外有敲門的聲音,擡眼看了看牆上挂着的擺鐘:六點二十。
我心想一定是父親回來換衣服準備去上班了,便到院子外打開了門:“今天怎麽這麽晚?你平常可是六點就到家了,不怕遲到...”
剩下的話堵塞在我的喉嚨口,理由是站在我面前的并不是我認為理所應當出現的父親,而是秋萦,她拎着一個袋子,穿着緊身的藍色羽絨服和深黑色牛仔褲,脖子上圍着白色圍巾,站在純白色背景之下。
“昨天你沒有來拿複習資料,我想你一定是忙不過來了。”
原本白皙嫩滑的臉被凍的有點發紅,一下子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想到了現在已經是六點二十了:“都這個點了你不用上學嗎?”
她笑了:“你睡糊塗啦,今天是星期天,我們有一天假期的。”
一拍腦門兒,我更加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記憶衰退症了,轉念一想秋萦還站在門外,便趕緊側身讓她進來:“天這麽冷別站在門外,快進來坐坐吧。”
她欣然點頭邁進了我家的大門,這也是她第一次來我家。
“你們家還挺大的嘛。”進屋後她把圍巾摘了下來對折拿在手上坐了下來,環顧着我家。
我把她交給我的複習材料放在桌上後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
“我們家空調壞了,你握着杯子唔唔手吧。”
“謝謝。”她取下手套雙手握着杯子輕輕地來回摩擦着,雙眼不曾離開過我那愁雲慘淡的臉:“我聽我爸爸說你媽媽的醫藥費數目挺大的,你們家的壓力不小吧。”
一眼看出我心思的她,等待我的回答。我嘆了口氣,沒有回答她。
(無奈)
命運注定的事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人們往往妄圖想要延遲它的到來。
到頭來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的。
劇本的結局早就注定了。
看似微不足道的前文伏筆早就預示了這一切的終結。
只不過大多數讀者把目光投向了---
絢麗奪目的情節。
我在父親的床下面找到了我們家的存折,看着印有銀行名稱的封面時,心裏七上八下不知道家中唯一的最大一筆資金在這裏到底會呈現出什麽樣的數字。
努力讓自己的心跳節奏平緩下來之後,我掀開了存折,在最後一頁的末端找到了家中的希望。然而當親眼見到之後我的瞳孔不斷放大着,覺得我看見的并不是希望。
而是讓我們一家沉入深淵的絕望。
房門被打開了,父親手裏拎着袋子吃驚的看着手裏拿着存折的我。
“現在應該怎麽辦?”我硬着嗓子壓抑着哽咽的喉嚨,握着存折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癱軟的身體重重的落到了床邊:“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了吧?”
回應我的是房間裏如同太平間一般的寂靜。
第二天,我和父親一起去了房屋中介,遞交了房屋買賣申請。
回家的路上,他一語不發,賣掉環城北路的房子對我們來說是繼母親生病後第二道晴天霹靂,雖然房子賣掉後母親的治療費用有了很大的保障,但是我們卻失去了為我們遮風擋雨、已經和我們的生命融為一體的精神支柱。
進屋後,父親開始收拾東西了,一副準備随時搬走的态度。
很快的,我們接到了買主的電話。
“賣掉之後我們只能去住分給媽媽的小房子了吧。”我手握着筷子在碗裏來回攪拌着,卻一點感覺不到餓,只能一兩個飯粒往嘴裏送。
味如嚼蠟。
“現在我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你母親的病治好,其他的都不是事情。”
雖然我和父親的想法是一樣的,但是相同的,舍不得這房子的心情也沒有異樣。
家裏的電話響了,他放下碗去接電話。看他的表情好像在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但是他卻沒有和我說,放下電話後在他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興奮表情。
回到飯桌前,他眼神矍铄的看着我:“太好了!”
(談判)
下午根據約好的時間,我們等到了如約而來的買房者。
當時他們卻提前來了一個小時。
來看房的是一對中年夫妻,聽到敲門聲後我走過去開門,但還沒有開門的那一刻,透過門縫隙裏傳進來的濃厚香水味讓我不禁出現眩暈的症狀,雙手扶着門把手後我深呼了一口氣,而門開了之後更加驗證了我的嗅覺沒有出現任何的問題。
撲面而來的氣味幾乎快讓我當場暈厥。
中年男子西裝革履,看樣子文質彬彬,我初步判斷身價最起碼在五百萬左右,進門後他們繞過我直接走到父親的面前,男子從懷裏掏出精致的名片盒,從裏面取出一張名片遞到我父親面前:“楊先生是吧?你好,本來和中介約好一起來看房的,但是沒有中介的話,我想對于我們雙方都是有好處的。”
父親是不動這些的,只能愣愣的點點頭,低頭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稱:雲天傳媒公司總經理顧昀,走到父親身旁後我也看到了上面寫的文字,不禁大吃一驚。
但随即對我自己的眼光有了充分的肯定。
進屋後的交談中顧昀從頭到尾都壓制着父親,我在一旁看着卻插不上嘴,本來我們在中介那裏估的價格是83萬,但是他們報給顧昀的價格是87萬。
“我看這樣吧,我直接向你買,手續部分的問題我可以全程辦妥。”
顧昀從煙盒裏取出了兩根煙,分別遞到我和我父親面前,我們紛紛搖頭表示自己不會抽煙,他便将一根煙遞到唇邊,取出看似很高檔的打火機點燃了唇上的香煙。
濃烈的嗆人氣味讓我和父親很難适應,他側臉咳嗽了兩聲小聲問着:“你出多少?”
“85萬。”顧昀吸了一口煙蒂,然後吐出大量的氣體:“怎麽樣?這個價格很不錯吧?”
最終父親同意了,随即顧昀示意了一眼身旁的中年婦女,她從手中名牌包裏掏出手機撥了一通號碼放在耳邊,不一會兒電話就接通了:“你好,是房屋中介吧?我和我老公商量了一下,現決定不買了,所以今天就不來看房了。”
話音剛落,房屋中介的銷售員原本還想問清原因打算再争取一下,可是卻被她無情的挂斷了,随即她摘下了鼻梁上的太陽眼鏡用那稍微高亢的聲調對我父親說: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們下午就去辦手續吧。”
就這樣,我們告別了我父親一手建立的巢穴,搬到了耿橋新村。
(轉機)
把環城北路房子賣掉的事情,我們沒有和楊思提過。
事實上我原本是打算告訴她的,但是楊思在學校是沒有手機的,為了這件事我也不可能專程打個電話到學校或者二叔家。即使她有手機,我也不知道號碼。
父親告訴我母親的病有了轉機,這瞬間讓我明白了那天他接完電話後的那種驚喜之色是從何而來的。也就是因為這個消息,讓父親更加确定了賣掉房子的決心。
在病房裏我們三個吃完了飯,父親起身想要拿着碗筷去刷,我壓着他的肩膀站了起來:
“我去吧。”
也許是聽到了好久沒有入耳的好消息,賣房在我心中所産生的陰霾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在醫院後面的水池邊,我看到秋萦。這段時間,我第一次笑得很開心。
“看你的心情很不錯喲。”她揚起眉毛同樣甜甜地笑着:“我有幸能分享嗎?”
我把碗筷放在水池裏,習慣性的從她旁邊拿過洗潔精擠出一點在碗裏,腦袋裏運轉着應該怎麽和她說這個好消息才會讓這個“好”字凸出的最明顯,正當我想這個問題的時候,秋萦一把搶過我手中的洗潔精微微瞪着銀鈴般的明目:
“沒事吧你?擠這麽多幹什麽?”
低頭一看才發現,我的碗裏已經有了半碗容量的洗潔精了。
然而秋萦的話并沒有責備我的意思,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開心,但是從她的表情看得出她也在替我感到高興:“好久沒看到你這麽釋懷的笑容了。”
“哪有...”我擰開水龍頭,流水嘩啦啦的沖刷着碗裏的洗潔精,我拿着洗碗布在一個個在盛着很多洗潔精的大碗裏洗着,不知不覺泡沫越來越多,溢滿了大半個水池。
“對了,上次你借我的複習材料我還沒有還給你。”
最近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我最起碼好幾次想起來要把那本應付高考很重要的複習材料交給她,然而每次出門的時候都将它遺忘在我的床頭櫃上。
想起來的時候都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腦門。
秋萦卻不是很在意這件事,雙手靈活的洗着面前池子裏的碗筷,側着笑臉看了看我後又低下頭去:“沒關系,裏面的內容都是我整理出來的。”她伸直了纖細的食指對着太陽穴指了指:“原稿在這裏。”
同樣是大腦,我和她的差距卻是這麽大,我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額頭,對我們之間的距離只能是咂嘴興嘆了。
不知為什麽,秋萦突然扭過臉目不轉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看的我關在心髒裏的小鹿突然間急劇不安分起來。慢慢的,秋萦伸出手觸摸着我的額頭。
這一刻,洗碗布在我手裏捏着,不斷有水從我的指縫間流淌下來。
她将手放了下來攤在我眼前笑着:“你剛剛把泡沫弄到額頭上了。”
(焦急)
賭梭哈的時候千萬要記住,在雙方最後一張底牌掀開之前不要因為面前的牌面有任何喜憂之情,因為就在你認為你贏或輸的的概率是百分十九十九而不在意那區區微不足道的百分之一時,恰恰就是那渺小的半分之一。
足以有一百八十度扭轉你面部表情的力量。
我清清楚楚記得這一天是星期四,陽光不怎麽亮。
父親早早的就拿着準備好的手術費去醫院付錢,而我在學校裏雖然上了一天的課,表面看起來和平常人沒有任何的異樣,內心卻難以壓抑翻騰的激動之情。
再過幾天,母親即将回到我們的家了,不僅是她,連我們也會一起告別這個該死的醫院。
下午最後一節課,物理老師講的什麽我根本就聽不進去,我只顧時不時盯着黑板上挂着的鐘,數着一圈又一圈。我敢說,這是我生平最不專心的一堂課。
終于,秒針到了我期盼已久的位置。然而事實上早在五分鐘前我就已經收好了我桌面上的所有東西,等待着鈴聲到來拔腳沖出門的那一刻。
鈴聲響了,我刷的一下站了起來,講臺前的老師沒有對我的行為有所反映,手中的講義瞬間飄落到地上。這時所有人的的眼光都聚焦到我身上,包括被我這突然的舉動驚呆的老師。
望着其他人桌面堆積像碉堡一樣的書堆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太傻了,忘記了自己是準備高考的高三學生,像我們這樣的人,教室拖堂早已是家常便飯了。
環顧四周後我注意到老師不怒而威的高壓眼神,慢慢區下自己的膝蓋,坐會原位。
物理老師彎腰拾起地上的講義放在講桌上看了看我們,緩緩開口:“接下來...”
我明白了:看樣子她是不準備放我們回去吃晚飯了,心灰意冷的我将手伸進桌肚裏摸處物理的課本和相關材料放到桌上,課代表似乎也有意識,準備起身去開教室的燈了。
“下課...”
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聽錯了,物理老師說完後放下了手中的粉筆拍了拍手,随即開始收拾講桌上的材料。直到教室裏開始出現收拾書本、小聲說話的喧鬧聲,才确定自己沒有幻聽。
同桌用肘部頂了頂我:“楊冶,你挺有種的嘛,居然用這種方式抗議拖堂。”
哪裏有空去理他,我将書本放回桌肚後直接從窗戶上調到走廊,直奔醫院。
至于教室裏的同學看到我的行為後有些什麽評論,我已經顧不上了。
(打擊)
寒冬的夜晚總是來臨的很早。
我在路上帶着小跑奔着醫院的方向而去。可能是因為奔跑産生的熱量緣故,在西北風呼嘯中穿行的我一點也感覺不到寒意在肆意折磨着我已經凍紅的耳朵。
暗淡的路燈折射着我不斷拉長和縮短的影子。
在醫院走廊旁的長凳上,我發現了父親無聲無息的垂着頭坐在那裏。
“爸...”我喘着氣站在原地看他腳邊放着他出門時握着的袋子,從袋子的飽滿度來看裏面的錢應該還在裏面,這令我非常詫異,走之前他說這錢是給母親做手術用的。
聽到我叫他後,他緩緩擡起頭滿眼絕望的看着我。這樣的眼光凍結了我原本發熱的身體毛孔,直覺告訴我:他的表情能夠透露給我的信息絕不是好消息。
拖着沉重的步伐,我坐到了他的旁邊,側臉看着從袋口處依稀能夠瞥見的一沓沓紅色成捆鈔票。錢沒有送出去,等于直覺告訴我手術的事情有了很大的變數。
就這樣我們坐了很久,我始終不敢問父親發生了什麽,以及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懼怕着,恐懼着。
雙手相互用力搓着,不知不覺已經搓到了很燙的地步了,然而我依舊重複着這個動作,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舒緩自己緊張的情緒。
盡管即使這樣做也不會起到任何的作用。
“心髒...”過了好久,父親終于開口了,聽到他的聲音後我連忙将耳朵側了過去,生怕自己聽錯了任何一個字,而因此弄錯了自己的判斷。
低沉的聲音好像是喉嚨處吊了幾百斤重的啞鈴阻止他的聲帶說出那個擊潰了我的話語:
“心髒沒有了...”
終于,早已潮濕的雙手停止了揉搓。短時間內我的靈魂仿佛被抽空一般,耳朵裏甚至出現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忙音,我無力的靠在了椅背上。
可就算如此,身受沉重打擊的我還沒有放棄希望,伸手握着父親的手臂無力的晃了晃:“沒關系,還可以等下一個适合的心髒,全國這麽大,總有辦法可想的。”
話是這麽說,可是從我本人口中說出的話連我自己都不抱有希望。
父親沒有回答我,晃他手臂的力氣慢慢加大了一點。這時我注意到父親的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拿着一張白色紙張,上面寫着密密麻麻的字,經由我剛才的舉動從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安靜的躺在冰冷的地板磚上。
沒有發生任何的聲音。
剎那間我覺得自己不應該去撿那張紙,但是鬼使神差之下我彎下了自己的腰,顫抖的雙手慢慢在觸碰到它的那一刻稍稍停頓了一下,我咬了咬嘴唇還是将它撿起來了。
此刻我明白了為什麽剛才我那句安慰父親的話為什麽沒有任何的效果了。
手中的那張紙上,最上面的那幾個字将這個僅有的渺小希望打碎了,磨成了灰随風飄散了,連破碎的希望都不給我們留下。
紙張再次從手中滑落,再次平躺在地面上,擡頭處的黑色字體在我腦海裏不斷重複着:
病危通知書。
(絕望)
我之前都沒有覺得,母親的臉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瘦,變得這麽憔悴。
也許是那張冰冷而又蒼白的紙張上歷歷在目的漆黑數字提醒了我這一點,盲目樂觀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它就好像麻醉劑一樣的效果讓我們短暫忘記疼痛、忽略疼痛。
正當我們以為疼痛真的已經過去了、不存在了的時候,它的效果已經消失了,此刻劇烈的疼痛感再次通過感官傳達到我們的意識當中,我們咬着牙蜷縮成一團跪倒在地上掙紮着、喊叫着。現在的疼痛感對于我們來說居然比之前的還要強烈,還要痛不欲生。
産生這一現象的并不是疼痛本身,而是我們放棄了對它的承受能力。
站在母親的病床邊注視着她,心裏不斷産生看一眼少一眼的悲觀心态。我坐了下來替她把被角整理了一下。其實被子非常整齊,根本是不需要整理的。
細一看我發現她的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了幾道清晰可見的皺紋,自從住院以來她的體重瘦了三分之一,扶她出去走的時候我覺得母親好像根本沒有重量,輕飄飄的。因此在腦海裏閃過這一念頭之後我往往情不自禁用了點了力氣抓住她的手臂。
深怕她會被風吹走。
“沒想到我這麽快就能享受到子女的孝順。”我扶着母親坐在花壇邊,她吃力的坐了下來後感慨道:“能夠在走之前體驗到這種感覺也不錯。”
“瞎說什麽呢你。”我冷不丁瞥了她一眼:“抱着這種心态即使能治好也治不好了。”
她低頭笑了笑,擡起手臂像是撫摸小時候的我和楊思一樣溫柔的、輕輕的撫摸着我的頭,其實我根本感覺不到她的手觸碰到我的天靈蓋,感覺像是在幫我屢頭發。
“能夠有你們這樣的孩子真好...”
都說病人自己是最清楚本身的身體狀況的,其實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應該感覺到最後的結果,但是我卻忽略了,現在坐在她面前絕望的看着她安靜的睡着,鼻頭忽然大量湧出酸意,緊接着眼角也酸了起來,直到淚水盈滿了我的眼眶。
幾度奪目而下。
為了不吵醒母親,我沒有讓自己自己哭出聲來,而是用手背抹去了即将流淌下來的淚水。
不經意間,一直拿着餐巾紙的手從我身體的右側伸到我面前。
我擡起頭看去,秋萦用着我難以理解的眼神俯視着我,是同情還是憐惜?
結果餐巾紙後我沒有用,捏在手裏不去看她,繼續注視病床上的母親。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和秋萦說過一句話,她也只是靜靜的站在這裏。同樣的,連同呼吸的聲音都是輕盈的,無聲無息的。這樣的情景一直持續着。
直到我再次擡起頭時,她已經不見了蹤影。
(意外)
隐約間,我發現母親的枕頭下個凸出來的紅色角狀物體,在不驚醒她的情況下我輕輕撥開了枕頭的一邊,拖拽着這個角狀物體從枕頭下拉了出來。
瞳孔被無限的撐開着,赫然映入我眼簾的是兩沓百元一張厚厚的人民幣。像幻燈片一樣我腦海裏瞬間快速跳過一個又一個可能是這些鈔票主人的臉。可确認了很久也沒有結果。
像是做賊一般我戰戰兢兢的拿起鈔票在手上數着,一沓一百張,合計兩萬。
慌亂之下我趕忙從床頭櫃上扯下了原本裝着蘋果的袋子,将錢塞進袋子裏緊緊的包裹着,環顧四周确定沒有人看見後我把錢放進了自己厚外套的內袋裏,随後站到窗戶邊等待着父親的到來,在我心目中可能唯一能夠給我這個答案的人只有要他了。
“那是繼美送來的...”
母親睜開了自己的雙眼,可能從我碰觸枕頭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脫離了睡眠狀态了。
我轉過身看着母親,說老實話我并沒有聽錯母親的聲音,然而讓我驚愕的是從她口中所說出來的那個名字居然是将我們擋之門外的小姑姑。
“不可能吧...”我極力回想着那天雪夜裏我們在小姑家碰壁的那一幕,緊接而來的是對我母親這一說法的排斥,更加确定了自己開始的話:“不可能!她連門都不給我們開。”
她雙手撐着床單想要坐起來,但是明顯是非常吃力的,我趕忙過去将她扶了起來,然後到床頭幫她将靠背搖了起來,最後幫她調整了一下腦後枕頭的位置。
再次坐下來後,我等待着母親的回答。
“這個她和我說了。”母親肯定的眼神瞬間颠覆了我對小姑姑的判斷:
“昨天下午她一個人過來的....”
(援手)
下午四點,父親在廠裏上班,我因為學習進度拖得有點大了,在母親的堅持下我回到了學校,現在的病房裏只有我母親一個人。
和現在一樣,她安靜的閉上了雙眼正準備休息。
門口的高跟鞋聲音慢慢靠近了我母親的病床,在床邊聽了下來。
小姑姑看着我母親滿臉病态的睡容,輕輕嘆了口氣,将手裏裝着蘋果的袋子放在床頭櫃上,她的動作自始至終很輕,為了不吵醒我母親她撩起裙子慢慢坐了下來。
“想不到你和老哥這樣老好人居然沒有好報,老天還真是不公平。”
注意到我母親的手露在被子外面後,她輕輕地握着我母親的手又輕輕地放回到被子裏,從她的眼神中看得出有着很大的無奈和嘆息。就這樣靜靜看了我母親很久,她從包裏掏出了兩沓厚厚鈔票,看着很像剛從銀行裏取出來一眼非常新,整齊的平整度和磚頭沒兩樣。
“我的能力只能做到這樣了。”對着閉眼的母親面前晃了晃手裏的鈔票之後,再次動作很輕地把錢放到我母親的枕頭下:“做了手術康複後,記得要還的...”
她真起身正準備要離去,卻被我母親叫住了:“就這麽走了嗎?”
小姑姑楞了一下,随後自嘲的笑了笑,轉過身對着已經睜開雙眼的母親:“剛剛還說你是老好人,看來這十幾年我都看走眼了,你可一點都老實,居然裝睡騙我。”
“誰說的?我正打算睡呢。”
母親笑着看着小姑姑,兩個人相互陶侃了一番,随後都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我原本以為繼紅她即使再無能,最起碼還是能拿出一點,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小姑姑握着水果刀一邊削着蘋果皮,一邊對三姑一家的冷淡态度感到惋惜,末了她笑了笑補上一句:“我好像也沒什麽資格說她。”
“繼美...”
我母親很早以前就認識了三姑和小姑,感情是非常深厚的,也正是因為她們倆的撮合我父親和母親才會走到一起。我和楊思小時候經常聽母親一邊翻着黑白色的老照片一邊和我們講述着她們年輕時候的事。
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和楊思才會唯獨對她們兩個對我們的吝啬而感到凄涼和憤怒。
“你們家現在也不順利吧?”母親伸手摸着枕頭下面打算将錢拿出來還給她:“你又剛生了茹茹,家裏一定也很需要用錢...”
她剛剛将手神經枕頭摸到錢,被小姑姑一手按着手腕,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