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3)
怎麽用力都無法将錢拿出來。
“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把卡裏唯一的錢拿過來,現在讓我拿回去,我那麽大的思想鬥争不是白做了麽?”雖然這句話看着很像是在開玩笑,但是從小姑姑的表情和語氣中不難看出有些許真實含義包含其中。
放開自己的手後她站起身,把已經削好的蘋果放在桌子上:“好了,我們家的小怪物應該開始鬧騰起來了,我要回去救火了,你保重吧。”
臨到門前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扭過頭對着我母親說:
“下次讓楊冶和楊思別再我們門口放碎炭了,打掃起來很費力的...”
(争吵)
我把這筆錢交到了父親手裏,并且告訴了他母親所給我講述的一切。
他接過錢的那一刻我看到父親的嘴角挂起了難得的一絲笑意,左手托着穿着黑色塑料袋緊身衣的兩萬鈔票,我看見他将右手伸進口袋裏掏出褐色信封,信封口隐約也可以看見裏面裝着的同樣是人民幣。
“這是...”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和第一眼看到小姑姑放在我母親枕頭下的錢一樣,腦海裏不斷的閃現着那些可能是這些錢主人的臉,最後唯一的可能性定格在我的眼前。
父親沒有回答我的話,将兩沓厚厚的錢重新放回口袋後似笑非笑地淡然離去了。
如果信封裏的錢真的是三姑給的話,那麽我和楊思之前對她們所下的定論就全被推翻了。只是原本我就聽說過三姑夫的為人,加之那一晚直接接觸後更加确定了他工于心計,根本不會突然這麽大方拿出錢來,對于三姑的錢是從何而來的,我無從得知。
這件事,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楊思。
母親就離開了我們。
即使知道她已經沒有希望活的很久了,但是當接到父親的電話沖到醫院确确實實看着母親冰冷的軀體平躺在床上時,總覺得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葬禮那一天小姑姑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沒有來,只有小姑夫一個人穿着深黑色的大衣來了,他走到我父親身邊臉色顯得同樣很沉重:“大哥,節哀順變吧。”
在我身旁的楊思并不知道她不在時發生的事情,雙手攥着拳頭剛想說些什麽難聽的話。眼見話到嗓子眼兒了,父親一把攥住她捏緊的拳頭,驟然間使得楊思的情緒得到了控制。
我始終沒有機會向她解釋小姑姑給母親送錢的事,直到葬禮結束之後。
聽到我的話,她顯得有些不敢相信,拼命瞪着眼睛怒視着我:
“楊冶,我真沒有想到你是這麽沒有骨氣的人,人家把你當豬狗,你居然還替別人歌功頌德!如果她們肯借我們錢,當時為什麽要把我們擋在門外的雪地裏不聞不問!”
“你就算對她們又再大的不滿也要接受現實!”
在屋子裏我們激烈的争吵着,忽然門口傳來鑰匙捅進鑰匙孔裏的聲音,父親推着門進來了,雖然從他拿出鑰匙的那一刻我們的争吵就偃旗息鼓了,但是父親不至于覺察不到這滿屋子的火藥味,他從八仙桌裏抽出了一張掉漆的椅子在上面放上了他疲憊的軀體。
“你三姑來找過我...”
(咆哮)
如父親所說的一樣。
我們從三姑家遭遇滑鐵盧後過了數天,我很早就去了醫院,父親在穿好工作服後也準備去上班,剛剛準備關上大門的時候,從不遠處的角落出現了三姑的身影。
她穿的很單薄,離遠了看本來就很清瘦的身材更像一根電線杆子。
大堂的圓桌邊父親和三姑面對面坐着,三姑猶豫了很久,從大衣的口袋裏掏出了一份褐色信封,裏面鼓鼓的不知道裝的什麽,她将信封壓在桌面上慢慢推向父親的面前。
父親沒有拿起來看信封裏面裝的是什麽,而是注意到了三姑脖子上一直挂着的金項鏈不見了,雖然她将大衣的衣領裹得很緊卻還是沒有逃過我父親的眼睛。
“你還賣了什麽?”他瞄了一眼桌面上信封的厚度,根據厚度大概猜出了裏面的鈔票金額。我們都明白三姑夫的為人,父親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錢不可能是三姑夫拿出來的。
三姑側過臉并不打算對父親的疑問做出任何回應,直到父親手背上的青筋爆綻出來,每一寸手背的肌肉和神經都堅硬如鐵一般的捏成拳頭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打從有自我意識開始,我和楊思都沒有看到父親的情緒有很明顯的大起大落,開心的時候他只是憨厚的笑笑,不開心的時候最多一聲不吭,從沒有見他用很高的分貝說話。
然而這一次,靜靜的大堂內被他重錘桌面給震動了。
“大嫂她的心髒源有消息嗎?”
很奇怪的是,父親那重重的一錘,無論是任何一個了解父親的人都會被被這一舉動吓一跳,但是三姑卻沒有任何的反應,而關心起母親的病情來了。
這樣反倒讓父親愣住了,他慢慢松開了捏緊的拳頭,開始舒緩自己的情緒:
“昨天秋醫生已經打電話了,說是我們很幸運,剛好有一個填寫了肝髒捐贈志願書的患者剛剛去世了,心髒和馨霏的吻合度很高。”
聽到這句話三姑的臉部标槍才開始有了大幅度的變化,她雙手拍在桌面上情緒有點激動到失控的地步:“這太好了!這下子馨霏姐就有救了!”
然而父親從她這一舉動得到的可不止是三姑難以自已的激動之情,還包括她伸出額右手腕上隐約從袖口裏露出的一條紅色的淤痕。
他騰地一聲站了起來:“他現在在哪兒!”
三姑被我父親吓壞了,仰着臉神情呆滞地望着父親這輩子第一次的怒發沖冠。
“哥...”
“我問你他在哪兒!”
(警局)
我母親去世前的第四天,我接到了派出所打給我的電話。
在聽到電話裏對我的描述後我下意識的挂斷了電話,嘴裏念念有詞:“現在的詐騙電話實在是太多了,連派出所都有人假冒了...”
撂下電話後母親顯得有些擔憂:“發生什麽事情了?”
“哦,沒什麽。”我捧起膝蓋上秋萦幫我準備的物理教材繼續看,對她的提問很不以為然:“居然有人說我爸打了人了,讓我趕緊到派出所去一趟,你說好笑不好笑?”
他并沒有因為我的話而放松,眉頭一直沒有舒展。不一會兒我的手機又響了,這次我猶豫了要不要接電話,上面的來電顯示是三姑的號碼。現在的我一聽到三姑和小姑相關的事情,記憶裏就不斷翻出那天晚上的悲怆的一頁。
“接吧...”母親注意到了來電顯示:“說不定真有什麽急事。”
猶豫片刻後我按下了接聽鍵放在耳邊,還沒等我說出一個字兒,電話那頭三姑的緊張而又急促的聲音就搶在我前面了:“楊冶,你爸爸現在在派出所,你趕緊來一趟!”
一下子我懵了,保持接聽電話的姿勢好一會兒才呆呆的将手放下,看我這幅表情母親很快得出了不好消息的預兆:“怎麽了?你爸爸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我先去看看,馬上回來,你先別着急。”扔下書本後我急匆匆的沖出了病房門。
等我趕到派出所的時候,父親雙手捂着膝蓋坐在長條凳上,三姑焦急地站在一旁。
一時間我根本沒有時間去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走進父親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角骨明顯已經破了皮,上面還占有鮮血,這令我非常吃驚,吃驚到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爸,這到底...”
三姑告訴我,我爸爸突然到三姑夫的單位裏,找到三姑夫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對着他的臉就是一拳,周圍的人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大家意識到三姑夫被打的時候,我父親已經将他按在地上,雙手抓着三姑夫的衣襟大喊道:“她是你的練拳靶子嗎!啊?”
很快的,周圍的人把我父親拉開了,三姑夫也沒有想到會突然挨這麽一下子,緩過神的時候嘴角的獻血已經挂到下巴上,他伸手擦了擦:“你瘋了是吧!”
不一會兒,三姑也氣喘籲籲的趕到了,見到這一場景吓壞了,父親和三姑夫同時看向她,而眼神卻是截然不同的。尤其是三姑夫,那眼神似刀口一般鋒利而寒冷。
在派出所裏三姑夫一口一個要告我父親蓄意傷人,民警了解到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極力勸阻三姑夫和解,不要把事情鬧大。為了平息這件事,他們讓我父親給他道歉。
然而父親卻坐在那裏像雕塑一般動也不動,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我怕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主動走到三姑夫面前,咬了咬牙低下了自己的頭:
“對不起,我爸這幾天因為我媽媽的病壓力實在是太大了,他不是成心的,請姑父你原諒他吧。”
民警也打圓場:“看在這孩子這麽懂事的份兒上就算了吧,怎麽說都是親戚。”
最後事情就這麽算了,三姑夫咧了咧破皮的嘴角後滿臉晦氣的瞪了一眼我們三個離開了。三姑走到我父親旁邊輕輕地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時間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窒息)
我把三姑叫出派出所門外,向她詢問了事情的始末,一開始她對這件事也是三緘其口,然而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她還是告訴了我。
此時我明白了父親發怒的原因。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沒有脾氣的人。即使有,他也不是一個正常的人,或者說是一個完整的人,是個在個人情感和心理上有所缺陷的人。
聽到父親對三姑夫揮拳向下乃至大吼的時候我本不該感到震驚。在靜下來之後我發現這也是很正常的。我爺爺奶奶去世的很早,二叔很早就自己出去謀生計了,父親的兩個妹妹便和我父母生活在一起,并且幫助她們不同程度的完成了學業。
後來小姑姑說自己天生不是學習的料子,高中畢業之後便出去工作了。三姑的學業完成的比較好,考上了理想的大學,當她将錄取書第一時間遞到我父親面前的時候我父親表現出來的是無比的激動和喜悅,自然這一幕是三姑後來講述給我聽的。
也就是因為三姑上了大學,才會遇到我母親。
有一次大學放暑假,我母親第一次來到我家裏做客,也就是這次,她和我父親相識了。
母親在從我家離開後經常有空會給我父親寫信,而我父親并不善于寫信這種很複雜的事情,所有起初我母親寫給他的六封信,他一封都沒有回過去。
這時候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在學校的三姑和那時候已經在超市工作的小姑姑,小姑姑從三姑那裏聽說了這件事後又看了看我母親當時在大學的照片,氣的拿筷子敲我父親的頭:
“楊繼順你腦袋是不是給驢子和牛挨個兒踢過了?”她拿着我母親的照片在父親面前晃了晃:“這麽漂亮的餡餅從天上砸到你頭上你還不接着!”
父親沒有很在意我母親的長相,只顧着吃碗裏的飯:“小丫頭家不要瞎說,人家是正經的大學生,有那麽好的前途,只是寫普通的信問候而已。”
這次對話很不愉快,小姑姑放下筷子賭氣回房間去了。
然而事情并沒有這麽結束,後來母親陸續收到了署名楊繼順的來信。
事實上前一半是我小姑姑寫的。
往後的事情就越來越順利,我母親大學畢業後主動申請到平江實驗中學來實習,和我父親也越走越近,直到我母親不顧家裏人反對和我父親領了結婚證,為了讓家人的阻力降到最低,她選擇了在懷上我之後才帶着父親回娘家,後來在返回坐船的途中差點發生意外,幸好得到了一位懷了孕的護士和一位畫家的幫助才度過危難。
小姑姑告訴我,我和楊思的出生三姑有很大的功勞。
也正是因為,我和楊思對這兩位姑姑從小就非常喜歡,後來三姑嫁給了三姑夫後楊思因為讨厭三姑夫而慢慢和三姑疏遠了,小姑姑也很少再回到我們這個家。
不知道為什麽三姑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總覺得我們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我小時候的場景,那種親切感一點都沒有減少。我們在派出所外站了很久。
父親終于從派出所走了出來,手裏握着手機,神情呆滞的看着前方,我和三姑非常擔心他的精神狀态,便拉住他的手問:“怎麽了?”
“你媽媽...”手中的手機剎那間滑落到地上,電板從手機本身蹦了出來,躍到了草叢裏,再也沒有出現過,我清楚的看見父親的手在哆嗦着,嘴唇在顫抖着:
“你媽媽沒了...”
空氣一下子稀薄了,我們都沒有辦法呼吸,站在這死寂一片的土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