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八蛋惡人先告狀
一周後,梁家父子約好搬過來的日子。
紀潼早早躲了出去,跟一幫同學湊在楊骁家玩狼人殺,從早上十點一直酣戰到下午四點。一群不滿二十的男生肚子餓得咕咕叫,無奈楊骁爸媽不在家,沒人招呼他們吃喝,只得在餓死之前作鳥獸散。
兩分鐘溜達回5號樓,剛一出電梯他就看見自己家大門朝外敞着,裏面隐約有好幾個人說話。
“媽。”他探着頭喊了聲。
換了鞋進去一看,客廳跟陽臺堆着幾件用膠帶封了口的紙箱,兩個穿工服的老爺們兒擠在小卧室裏正在組裝一張上下鋪。
這應該就是他媽前兩天特意提過要換的雙層床,為了那個便宜哥哥。他打量着眼前這張床,下長上短,是個梯形,而他睡了近三年的那張單人床早沒了蹤影。
“兒子回來啦?”胡艾華正抱着碗櫻桃吃,扭頭将他拉過來,騰出一只手扯他的臉頰肉。
紀潼躲開不高興地問:“你真把我床賣了?”
“難不成倆大小夥子睡一張床,不嫌擠得慌。”
“就不能不讓那爺倆搬進來?”
“你媽我證都領了你還想讓我分居,存的什麽心你個不孝子。”
母子倆就跟套過詞似的,說一句怼一句。
“不是……證該領領呗我又沒說一個不字,幹嘛把人家兒子也一起接收了,你是缺老公又不是缺兒子。”紀潼索性挑明。
胡艾華撲哧一笑:“聽明白了,我兒吃醋。”
“沒跟你開玩笑,”他覺得他媽沒把自己說得話當回事,氣不打一處來,正色幾分道,“媽,能不能別讓跟屁蟲進咱們家?”
這話就難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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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艾華呸的一聲吐了個櫻桃核到手心,定定瞧了他一眼,眼神裏有許多意思,但沒說話,反而轉身往客廳走去。紀潼跟着也坐到沙發,指望能勸得他媽回心轉意。
裏屋叮叮當當,安裝工人麻利地工作着。客廳裏反倒寂靜,梁家父子不知去了哪。
“潼潼,媽媽問你,假如今天是我要住到你梁叔叔家裏去,帶不帶你?”胡艾華似笑非笑望着他。
說帶,等于默許了梁予辰的入侵;說不帶……怎麽能不帶呢?
“我跟他情況不一樣。”紀潼嘴硬。
“怎麽個不一樣法?”
“我沒別的去處。”
“你以為他有?他三歲沒媽,是你梁叔叔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拉扯大的。跟他比,你是太幸福了。”胡艾華伸出食指輕輕戳了一下他的太陽穴。
“可……”紀潼一時想不出其他由頭來反對。
“華華——”
門口傳來梁長磊的聲音。
“哎!”
他媽應了一聲,起身之前捏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低聲道:“寶貝潼潼,給媽一個面子,好嗎?”
—
無論紀潼多不情願,梁予辰最後到底搬了進來。
東西不多,倆大男人加一起也才四口紙箱添一個24寸的行李箱。很難想象他們以前是怎麽過日子的,紀潼就算去睡橋洞恐怕也比這東西多。
招人讨厭的梁予辰今天換了身白色文化衫,左胸還印着大學名和校徽,下面穿着條牛仔褲,依然是最普通的款式。
四箱東西裏有兩箱是他的,行李箱也被搬到了小房間。打進門起紀潼就坐在書桌前假意看書,耳朵聽着背後的動靜。
梁予辰知道他在觀察自己,沒當回事,對他的幼稚又多了層認識。可床有兩張,誰睡上面誰睡下面令人犯難。
他拿眼丈量長度後決定跟紀潼商量。
“紀潼。”
叫了一聲,沒反應。又補一聲:“紀潼。”
這回有點兒反應,紀潼耳朵動了動,但還是沒搭理他。
環保起見,一旦開了空調房門就是随時關着的,屋裏隔出一片安靜,只要耳朵不聾早聽見了。事不過三,到第三聲再沒人理梁予辰就打算出去找片西瓜皮,扣這小王八蛋後腦勺上,看他有沒有反應。
“紀潼。”
小王八蛋終于将書一合,等了兩秒慢悠悠轉過身,斜瞟他:“幹嘛?”
模樣十分欠揍。
梁予辰站在紙箱旁邊,額上忍出一層細汗,告訴自己打人犯法。他以商量的語氣:“晚上你睡上面吧。”
紀潼一聽簡直氣樂了。下鋪方便,又比上鋪寬敞那麽多,你當然想睡下面。而且這人也太不客氣,到人家家裏來住不警醒着寄人籬下,倒完完全全将自己當成了主人,連點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他将手肘擱在椅背上,語氣鄙夷:“你哪位,我憑什麽聽你安排?”
梁予辰本來有話可解釋,但看他表情,知道說了不過是自讨沒趣,便蹲下去拿着美術刀開箱,面無表情地道:“沒人安排你,我睡上面也行。”
“別‘也行’啊。”紀潼拼命臊白他,臉上得意洋洋,“委屈誰也別委屈了自己,趁行李還沒拿出來趕緊換地兒,打車費不夠我貼你,一個人搬不動我送你,我送你離開千裏之外!”
這嘴碎的。梁予辰刀一頓,決定治治小王八蛋。
他擡起頭仰角視人,配上個陰鸷兇狠的眼神,晃着腕子一點點往跟前靠,作勢要揍紀潼:“你、确、定?”
“你……”
紀潼萬沒想到他居然敢傷人!愣了一秒後瞳孔倏然放大,整個人擠在椅背跟桌子之間拼命往後靠,眼睜睜看着人越來越近條件反射般閉緊眼:“你你你你想幹嘛?!我告訴你別輕舉妄動啊我可會武術!”
鉻噔噔,鉻噔噔,耳邊響起美術刀伸長的聲音,聽得紀潼寒毛直豎,縮成一團的身體輕輕發起抖,生怕下一秒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身上多一窟窿。
幾秒後傳來一聲笑。
“還以為你多大膽子。”
睜開眼,梁予辰反握着刀,刀刃在掌心藏着,看笑話一樣看着他。
紀潼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心有餘悸中氣憤起身,走到跟前對準他小腿一通亂踢:“梁予辰你丫王八蛋!你丫有毛病!”
說誰王八蛋?
梁予辰抓不牢他,腿上挨了好幾下,別說還挺疼。
客廳看電視的胡艾華聽見動靜進來,喝了一聲:“潼潼幹嘛呢?!不許踢你哥!”
“媽!”紀潼一溜煙跑到親媽身邊攬住胳膊告狀,“他拿刀吓唬我!”
“紀潼說他會武術,給我演示呢。”梁予辰露出平和的微笑,“胡姨放心,我沒亂來。刀是鈍的,連膠帶都劃不開。”
說着在箱子上用力劃了兩下,膠帶紋絲不動,紀潼驚了。
胡艾華笑起來,食指戳上紀潼的頭:“他會個屁。”
—
鬧了這麽一出,紀潼老實多了,開始一言不發地盯着梁予辰往外拿東西,防賊一樣防着他。
箱子裏大多是衣服,單用一層透明防塵袋裹着,簡直令人疑心幹不幹淨。總算這身家細軟也沒幾件,兩三下就拿完了。
梁予辰站起身環顧四周,目光最終停留在房內僅有的一面衣櫃牆上。
“衣櫃怎麽分。”他問紀潼。
“你還想用我的衣櫃?”紀潼一開口就氣死人,“你想得美!櫃子就這麽點地方早被我占滿了,騰不出地兒。”
說完一扭身接着裝模作樣地看書。
身後靜下去,像收音機被人扔進了深海裏,靜得令人發慌。接着有割紙板的聲音,還有箱子在地板上摩擦的沙沙聲。
後來門開了又關,響起出去的腳步聲。紀潼急忙回頭看,發現地上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兩口紙箱裁矮了半截,并排在床底下藏着,就剩那個行李箱還靠在牆角。
看來衣服應該還在紙箱裏。
紀潼非但沒有不落忍,反而一撇嘴:“寒碜死了。”跟流浪漢一樣。
幾分鐘後梁予辰回了房間,不用任何人囑咐已經知道要随手關門。紀潼不想跟他長時間待在一起,幹脆拿了睡衣先去洗澡。
等回來時推開門,梁予辰蹲在地上背對着他,正在拉行李箱的拉鏈。
上鋪的床單已經鋪上了,毫無特色的麻灰色。意外的是下鋪也鋪好了,是原本放在衣櫃下面的幹淨床單。
一身背心睡褲的紀潼擦着頭發坐到床邊,伸出腳蹬了一下行李箱的輪子,拖鞋上的水甩出去濺到梁予辰的褲腿上。
“誰讓你随便開我櫃子的,弄壞了東西你賠?”
梁予辰心裏這叫一個來氣,幫你隐瞞早戀的事你非但不感激,反而三番四次刁難。他拿手抹了抹褲腿上的水,轉過頭來鄭重回道:“你媽鋪的,我沒動過你東西。”
聽着跟罵人似的,而且聲音很沉,嗓音是發育完全後的成熟,比紀潼的厚得多。說完後又覺得口舌之争無益,低頭繼續自己的事情。
順着他的動作,紀潼這才發現行李箱裏全是書,除了書就只有皺成一團的報紙,掖在箱子的上下兩頭,應該是防路上把書磕壞。
梁予辰不打算把它們拿出來,只是一件件檢查有無破損,左手邊漸漸壘起一小堆。紀潼看着看着,慢慢眼放精光。箱子一多半都是漫畫,而且是成套的。他也愛看,自然心裏發癢,伸着脖子偷瞧。
“學霸也愛看漫畫呀?”他索性将毛巾扔到床腳,人湊了過去,“我當你多認真學習呢。”
兩人蹲在一處,梁予辰仍舊不肯正眼瞧他,氣還沒消,“我還有那麽多外語書你怎麽看不見?”
“喲,還有法語的。”紀潼挑揀出一本寬大薄硬的法文漫畫,奇道:“你看得懂?”
“法語是我的二外。”梁予辰将書從他手裏抽回來,重新摞回書丘:“你也別動我東西。”
嘿,以牙還牙。
“我看看怎麽了,”紀潼根本不理會溫良恭儉讓那一套,倏地奪回那本書,“稀罕什麽?整個房間都是我的,哪還有什麽你的東西。”
強詞奪理,刁蠻任性,梁予辰快被氣得短命。
“诶,”他手肘碰過來,“這什麽漫畫呀,好看麽?”
梁予辰手指在封面的“tt”上,關愛弱智的眼神:“胡姨不是說你上過網課麽,《丁丁歷險記》都不認識?”
現在收費網課果真全是唬弄人的,他開始懷疑紀潼能不能認全26個字母。
紀潼辯駁:“準備高考太忙了就上過5節課,你少瞧不起人,等開學了我一準兒超過你。”
梁予辰搖了搖頭,不明白自己跟個小孩子置什麽氣。站起身道:“我去洗澡,你想看就看吧。”
反正你也看不懂。
“诶!”紀潼又不讓他走。
他無聲嘆氣,轉過頭正對上一雙月牙似的眼睛。
一肚子壞水的紀潼蹲在地板上抱膝瞅着他,藍白背心裏的身體纖細單薄,像只沒發育完全的刺猬。
“所有書都能看?不單指這一本吧。”
梁予辰無奈:“我說不能你聽麽?”
紀潼眨眨眼:“我很乖的,別人的東西從來不亂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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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不僅把所有書都翻騰了一遍,還把其中感興趣的挪到了書架上,美其名曰為行李箱減負,堅稱自己是好心。
梁予辰沒翻臉,還挑了本《簡明法語教程》給他。才來一晚上就開始學習忍讓包容,前路漫漫。
夜裏11點,兩個人跟各自父母打過招呼,回到房間熄了燈。
黑暗裏梁予辰爬上床架,木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沒請紀潼開臺燈,紀潼就裝沒想到。
雖然喜歡那些書,可紀潼心裏還是讨厭梁予辰,還是想他走。
空調調成睡眠模式,窗簾嚴嚴實實地拉攏了,一切跟以前都沒差別。可就因為多了個人,這房間仿佛就徹頭徹尾變了樣,怎麽躺怎麽別扭。紀潼失起眠來,幹脆開始籌謀如何能将躺在他上面的人趕走,越快越好。
月光透過窗簾布照進來,斜斜地映在床角。他頭枕着手背,想着想着腦袋又開始放空,目光落在輕煙一樣的床尾那一隅。
就在他的注視之下,梁予辰的腳慢慢從毯子中伸出來,懸在床外,像憑空多出來的。
他這才意識到:梁予辰太高,床太短。
一般人到這時候心裏即便沒有不忍也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但紀潼是個例外。他兩只手慢慢從腦後收回來,盯着那雙赤裸的腳,嚴肅思考一個問題——
梁予辰吃的什麽飼料長這麽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