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談過戀愛沒?

接連幾天紀潼故伎重施,有時鬧一小時就收手,有時連放兩三個鐘頭,視當天他煩梁予辰的情況而定。

梁予辰自認不是鷹,經不起這麽熬,很快也弄了副耳塞戴上。但就這麽幾天也夠他受的,黑眼圈掉到下巴,人也差點兒神經衰弱。

這一仗紀潼算打贏了,心情大好,幹什麽都蹦蹦跳跳,偶爾也會給梁予辰好臉色。但胡艾華覺出不對勁來,周四晚上特意做了魚跟大蝦,說是要給梁予辰補補。

席間她瞅着繼子瘦削的臉,頗有慈母心腸地問:“你最近怎麽臉色這麽差,是不是晚上沒睡好?”

紀潼一顆心吊起來,生怕對方跟老媽告狀,畢竟他媽生他養他,知道他根本不打呼嚕。

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放下碗,左手伸到桌下輕輕拽了拽梁予辰的褲子。

以往連近身都不願意、呼吸同一方空氣都覺得不爽的人,這時倒又碰得了。

其實不用這樣,梁予辰也不會在長輩面前出言埋怨。這些無傷大雅的事上他很慣于隐忍,又知道顧全旁人的面子,總不會令人難堪。

不過這一拽他仍覺受用。

“還好,”他說,“就是換了新環境不太适應,最近有點失眠。”

今晚的湯是綠豆湯,冰鎮過的。梁父原本喝得挺滿足,聽他這麽說頓時皺起兩道眉。

紀潼又懸起了心。

只見梁父将碗一放,勺子叮當一響:“失眠?嚴不嚴重?”

“真沒事。”梁予辰說。

梁父喔喔兩聲,剛要端起碗來兩手卻又一頓,看看紀潼又看向親兒子,“那你晚上翻身動作小一點兒,可別吵醒了潼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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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竟少有的嚴肅。

紀潼一聽,怔住了。他以為全天下的父母都最疼子女,沒想到也有例外。

他覺得慚愧,甚至不大敢看梁予辰。

誰曾想旁邊的梁予辰卻像沒事人,淡淡笑道:“我知道,放心吧爸。”

5號樓樓話再大聲也吵不着誰,煙囪旁的水泥墩子還能用來當桌子記筆記。

又一天午後,他從樓頂練完回來,仰躺在沙發上看書,拖鞋在地板上擺得整整齊齊。

紀潼也沒出去,在卧室裏跟朋友聯機打游戲。

他新近迷上了一款對戰游戲,玩的時候雖然知道戴着耳機,但嘴裏喊叫卻沒停過。後來打得累了,出去想倒杯冰水喝,剛一推開門便見到梁予辰挺拔的身體嵌在沙發裏,頭向後仰着,臉上蓋着本硬皮英文書,小腿以下全懸在扶手外。

就像在上鋪睡覺時一樣,這個人的個子總嫌太高。

紀潼悄無聲息地溜到他跟前,原本是想看看他在讀什麽,可第一眼卻被他腳上那雙快磨破的襪子吸引了目光。

白色洗多幾回變了色,棉料磨久了顯得糙,寒酸。

他退開半步嫌棄地打量,家裏不是開水果攤的嗎,怎麽就窮到這個地步了?一雙襪子都舍不得扔,難道要穿到大腳拇趾伸出去、後跟露出來才能算壽終正寝?

真不明白這個人到底為什麽要上趕着來這個家,白受自己這麽多冷眼。換成他,早就掀桌摔門遠走高飛了,一天也待不下去。可眼前這個人就這麽好端端地待着,大約實在是困了,竟還踏踏實實地歇起了午覺,也不怕自己一盆涼水将他潑醒。

背着手端詳片刻,原本他想走的,沒想到沙發上的人幽幽醒了過來。

梁予辰将書一揭,看到紀潼還沒來得及撤退的背影:“有事?”

紀潼只得頓住腳步,故作鎮定地轉過身來:“昂,那什麽,問問你吃不吃蘋果,我順手幫你洗一個,冰箱裏存太多了。”

困乏的表情即刻散去,梁予辰起身穿上鞋,将書合攏擱到茶幾上,“我來洗吧。”

挑水果這事他在行,紀潼卻反感他無事獻殷勤。目送梁予辰走到餐廳,從冰箱裏挑出兩顆皮微微發皺的蘋果,立馬跟過去找茬:“你怎麽拿這麽老的呀,皮都皺了。”

說你寒酸還真寒酸。

“這個品種就是這樣,”梁予辰擰開龍頭,仔仔細細地搓洗,“是脆的,你不用怕。”

紀潼繼續皺鼻,一個蘋果而已,有什麽怕不怕的?

洗好後梁予辰将表皮的水擦淨,遞給他其中一枚。他接過來咬了一口,無奈,又脆又甜。

“這也是你爸帶回來的吧?”

“嗯,”梁予辰只将另一枚蘋果拿在手裏,并不吃,“也是他挑的。”

紀潼不以為意,口嫌體直地倚在玻璃門上啃得歡,嘴裏的汁漏出去滴到地板上。

梁予辰便轉身拿了條抹布蹲下去擦。

紀潼又踢踢他:“诶,我問你,你今天怎麽沒出去給人補課?”

他知道梁予辰在賺外快,季晴楊就是他的學生之一。

梁予辰擦完後對着他了然笑道:“怎麽,想問我季晴楊的事?”

“扯淡,”紀潼說,“問她幹嘛。是楊骁要追她,不是我,我才看不上她呢。”

扭扭捏捏的姑娘家,他不伺候。

“喔?”梁予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來你眼光很高。”

“這是廢話。”

“沒早戀過?”

“想過,沒真戀。”

梁予辰頭微微一側,眼眸深深盯着他,套話似的:“醉心學習?”

“那還不至于,”紀潼拿着半個蘋果擺擺手,嘴裏一邊嚼一邊叽叽咕咕,“就高中那點課我稍帶手就學完了,用不着懸梁刺股。”

“聽阿姨說過,你很聰明。”

聰明的人總是很招人喜歡。

“一般一般吧,”他嘴上謙虛,“主要是高中課程沒難度。不過聽說外院的本科挺難念的,是麽?”

又啃了一口蘋果,左手手背輕蹭下巴上的汁,一對眸子也被順便擦亮。

“我本科不是外院的,不清楚。”梁予辰說,“不過你有不懂的可以問,我知無不言。”

他說話總帶着這樣一股若有似無的書卷氣,仿佛天塌下來也不惱不驚,淡然處之。

“文绉绉的……”紀潼吐槽。

蘋果不大,說了這麽幾句話就被啃了個精光。紀潼将核兒丢進垃圾桶,正要走,梁予辰右手一伸,“還吃麽?”

遞過去另一枚蘋果。

紀潼愣了一下,尴尬地扭過身不看他:“你有毛病吧,一個蘋果算什麽好東西,值當特意留給我……”

這感覺就像是對方将一口好吃的省給他,令他覺得肉麻跟別扭。

梁予辰慢慢收回手:“的确不算什麽好東西,不吃就算了。”

從小他爸是這樣對待他的,他便有樣學樣,如此這般對待紀潼,只沒想到紀潼并不領情。

兩人就此僵住。

紀潼自知過分,臉上挂不住,搶回蘋果道:“自己不想吃的就別洗,洗了又扔給我,存心浪費糧食。”

說完便啃上去,給蘋果啃缺了口。

梁予辰神色就此緩和,薄唇像那缺口一樣,半月形。

紀潼莫名覺得臊得慌,岔開話題道:“那你呢,你談過戀愛沒?”

“沒有,”梁予辰搖搖頭。

“我不信,你蒙我呢吧,都大學畢業了還沒談過戀愛,怎麽可能?”

“随你怎麽想,”他說,“我不騙人。”

“呸,”紀潼說:“少來,我會說話起就會騙人。”

梁予辰笑了笑:“那你盡量少騙我。”

紀潼也笑了:“看我心情。”

他要真打定主意将誰騙得團團轉,總沒有漏網之魚,這是與生俱來的本事,娘胎裏習得的。

吃完蘋果,梁予辰坐回沙發接着溫書。他已經聯絡上要跟的教授,按對方開出的書單從大部頭開始讀起。

回房間時紀潼倚着門轉身:“我在裏面打游戲是不是很吵?”

“還好。”梁予辰一拿起書便不看他了。

紀潼抿了抿唇,門已關上十分之九,只露出嘴巴那麽寬,賭氣似的咕哝了一句:“嫌吵也沒用。”

砰得合上了門。

就這樣相安無事到了晚間。

紀潼畢竟少年心性,總願意跟人聊姑娘、聊戀愛。熄了燈躺在各自床上,他習慣地望着上鋪那雙腳,将手裏早準備好的一個紙團扔了過去,正中梁予辰腳掌心。

“喂。”

那人照例不應他。

“梁予辰!”紀潼微惱,“梁予辰梁予辰!”

“怎麽了?”

“你又跟我裝睡,是不是人啊你。”

上面一陣短促的悶笑,梁予辰說:“我很困。”

“不準睡,”紀潼壞心大起,“我還有問題要問你,答得好今晚我就盡量不打呼嚕。”

梁予辰覺得好笑,強撐精神道:“要問什麽?”

他自認為身上沒有什麽值得好奇的,普通得很。

“你究竟為什麽沒談過戀愛?”沒想到紀潼問的是這個,“是不是沒人喜歡你?”

“嗯,沒人喜歡我。”

梁予辰雖然這樣說,話裏卻沒有傷心,只有敷衍。

紀潼聽出來了,将毛巾毯一腳踢開,咚一下蹬上床板,“說真的。”

“我說的就是真的。”

“那你呢,你也沒喜歡過別人、沒追過別人?”

空氣靜了一靜。梁予辰低聲道:“算是喜歡過。”

“怎麽沒成,對方看不上你?”

“是她媽媽看不上我。”

紀潼來了興致,眼中閃着八卦的光:“嫌你窮?也對,人家媽媽也要替女兒打算的嘛,房子車子哪樣不要票子?”

梁予辰卻說:“嫌我沒媽。”

他是個凡人,有七情六欲,曾也為姑娘動過心。可惜對方媽媽一聽他的身世,連交往都要阻攔,像是怕他将自己女兒吃掉。

那之後他很頹廢過一陣。

紀潼在黑暗中嘴唇翕動兩下,沒說話。

梁予辰自嘲一笑:“她媽媽不知道聽誰說,單親家庭長大的人性格上會有缺陷,還會遺傳給小孩。”

聽上去荒謬,卻比夜半的鼾聲要真得多。

紀潼的心驀地一酸,脖子悄悄擡起來,看着床尾那雙懸空的腳側過去,知道梁予辰一定翻身面壁。

漸漸他也摸出了上面這人的脾氣,面向牆壁即是心情不佳。

他将毯子重新蓋好,頭在裏面埋了一會兒又露出來,悶悶出聲:“胡說八道。”

這四個字卻不是沖梁予辰去的。

自此房間裏寂靜下去。紀潼将藍牙音箱往裏藏了藏,心想,用了這麽多天,它該沒電了。

許久後,他以為梁予辰已經睡了,忽然聽到一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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