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比比誰的大
紀潼回到家,心裏憋着一股巨大的無名火。
沒想到鄭北北好心當成驢肝肺,居然說他多管閑事。
他氣沖沖推開房門,見梁予辰正坐在床邊備課,英文教材抵在桌沿,鉛筆夾在指間,神情平靜淡漠得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平時還好,此刻一見格外叫人來氣。他把門摔得震天響,懶得管誰在溫書。
梁予辰轉過頭來看着他:“怎麽了?”
其實還能怎麽了,無非是碰釘子了。
“關你什麽事,別跟我說話。”紀潼沒好氣地說。
梁予辰眼皮跳了跳,專注自己的事去了。
他是不愛跟小孩子一般計較的。
誰知還沒安靜兩分鐘,紀潼就站他面前兩手交叉拉着t恤下擺,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來還有個人,毫不客氣地賞了他一腳:“你背過去。”
要脫衣服,不好意思叫人看見,就跟第一回 見面時一樣。
“不是不跟我說話麽?”梁予辰只看書不看他。
“……我跟驢說。”紀潼賭氣轉過身去,脫掉衣服扔到椅背上,徑直去了浴室。
很快浴室裏響起嘩嘩水聲。坐在床邊的梁予辰仍舊拿着書,被踢的小腿隐隐作痛,腦子裏分出十分之一的精力去想這別扭的小孩。
其實他剛剛大可以出言諷刺幾句,例如“讓你別去你不聽,結果怎麽樣?”,像這樣的話就有足夠的殺傷力。不過他沒有這樣做,沒必要讓紀潼心裏更加難過。說到底紀潼只是個沒有多少社會經驗的準大學生,不像自己。
桌子有點兒高,這個姿勢旁人坐着不舒服,他卻習慣,因為水果店裏的桌子也比床高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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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盯着書心裏卻想,不像自己,見過善惡美醜、嘗過酸甜苦辣。還有,紀潼之前說“你這種人”,指的是哪種人?
還沒等想出答案浴室裏傳來一聲驚呼,水聲即刻停住。
翻頁的手一頓,他立刻聯想起中午在店裏那聲尖叫,臉上浮現一絲無奈。這個小孩兒也太毛毛躁躁了,人又慫,老天爺捏人兒的時候是不是忘了抛光。
他就放下書等着。本來想等紀潼喊他的名字,沒想到一直沒聽到。
沒事了?
兩分鐘後還是放心不下,他起身走到浴室外扣了扣玻璃門:“怎麽了,又有蟲子?”
“沒事,”紀潼的聲音隐隐約約,“不用你管。”
真行,還惦記着不說話。
梁予辰不打算管了,不說話就不說話吧,反正憋死的不是我。
結果沒幾秒鐘,浴室裏又突然出聲:“梁予辰,你真走了?”
聲音有點抖,像是經過了一番複雜的心理鬥争。
梁予辰雙手抄在褲袋裏止不住地笑:“對,我真走了,已經走出去兩米了。”
“你……”紀潼頓了頓,嗓音打着結,“你進來一下,我摔倒了。”
還沒來得及收回笑容,他心髒猛然一跳,快步擰開門沖進去,在一團白霧中找到斜躺在地的紀潼,趕緊摟着肩膀将人扶了起來。
“輕點兒……”
紀潼疼得倒吸一口氣,口中輕哀一聲,全身重量都靠在他懷裏。梁予辰兩道眉深深擰起,沉聲問:“哪兒疼,怎麽突然摔了?”
“腿……還有手……”
洗澡當然不會穿衣服。此刻紀潼赤身裸體,皮膚上還留着沒沖幹淨的泡沫,疼得咬着牙說話,護了許久的童子身到底是讓人給看去了。
不過梁予辰也無暇欣賞。
他右臂摟着光溜溜的瘦白身體,左手探下去邊摸邊察看腿跟手臂,隐約見到一片青紫。
“我抱你出去。”
浴室裏蒸氣太重,看什麽都模糊不清。說完他就将人一把打橫抱起來。
紀潼顯然沒料到,慌張間差點跌下去。
“摟着我的脖子別亂動,”他雙臂一收,将白皙濕潤的少年胴體穩穩抱在懷裏,“我直接把你抱回房去。”
紀潼疼得狠了,身體輕輕打顫,像只煮熟的蝦縮在他懷裏,不知道怎麽的腦子裏還突然聯想到大姑娘嫁人時由新郎官抱回新房的場景,臉頰瞬間通紅一片。
“別犟,摟着我。”梁予辰嚴聲催促。
“我沒犟。”他小聲頂了一句,然後才慢慢擡手緊緊摟住脖子,眸上蒙着一層水霧。
梁予辰沒再說話,一鼓作氣将他抱回了兩人共同的房間,平放在自己床上。
卧室中燈光明亮,沐浴露的香氣若有似無。
紀潼渾身一絲不挂,趕緊不自在地扯過一旁的毯子遮在身上。頭發跟身上的水珠沾濕了梁予辰的t恤跟短褲,現在又打濕了身下的床單。
“先別亂動,”梁予辰半蹲下來,掀開毯子仔細檢查他大腿右側跟手肘,“全青了,你在浴室鬧海了還是跳操了摔這麽狠。”
“我怎麽知道。”紀潼叽咕。
檢查到膝蓋淤青梁予辰又擡頭:“骨頭疼不疼?”
他垂眸搖頭:“好像骨頭沒事。”
難得這樣乖巧。
“應該不要緊。”梁予辰重新替他蓋上毯子,又從上鋪拿了個枕頭墊在他頭下面,然後起身走出了房間。
屋裏靜悄悄的,紀潼一個人默默躺在床上忍着疼。
其實他心裏有點兒後怕。剛才在浴室沖水的時候他一下沒站穩,腳下一滑便摔倒了,想自己站起來揉揉又發覺手腕跟大腿疼得完全使不上勁。
要是梁予辰不在,今晚自己半條小命也許就交待在那兒了。
還好梁予辰也不是那麽記仇,肯跟自己說話,他默默想。
正拿毯子擦着頭發上的水,不記仇的人又回來了,手裏還多了條毛巾。梁予辰重新蹲下來要掀毛毯,他連忙死命攥住,尴尬地問:“不是檢查過了麽?怎麽又檢查……”
梁予辰無奈:“你身上泡沫都沒沖幹淨就這麽躺我床上,還不讓我擦擦?”
有理有據。
“靠。”紀潼背過臉去小聲嘟囔,“小氣死了。”
剛才那點兒感動徹底消失。這可不怪我不說謝謝啊,你連床單都心疼,摳門到家了。
也不知是從哪兒學來的本事,梁予辰伺候人居然挺在行,拿毛巾裏裏外外像擦小豬崽一樣細致地擦洗起來。
擦到大腿間時他手一頓:“腿分開點兒。”
紀潼并得更緊,憋着不吭聲,要害之處豈容他人踐踏?
梁予辰等了片刻耐心殆盡,毛巾直接往裏突,碰見軟綿綿的小蘿蔔棒還繞開,擡眼訓他:“你有的我都有,別扭什麽?”
“誰說我別扭。”紀潼分開腿強撐着道:“我的比你的大,怕你見了自慚形穢。”
“你确定?”梁予辰低頭拿開毛巾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
“笑個屁。”他急忙用手掌捂住。
捂完又禁不住琢磨,不大嗎?
他下意識朝梁予辰腰下看去,只看了一眼就差點被發現,趕緊別開頭裝作沒看過。
半晌無話。
收拾妥當之後梁予辰起身要去外面備課,還沒走到門口呢,身後響起一陣可疑的咕嚕聲。
“……”
他轉身望着紀潼。
紀潼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可憐巴巴地望着他:“我餓了。”
梁予辰不理:“餓了就起來點外賣。”
“外賣沒營養。”
“那就自己下樓去吃。”
紀潼繼續搖尾乞憐:“可是我腿疼,走不動。”說完翻了個45度的身,一點不害臊地将小半邊屁股蛋秀給他看:“這兒還疼着呢。”
看來是比大小比出自信了。
梁予辰扶額:“那你想怎麽樣。”
“我想吃火腿面,你給我煮。”他拿水汪汪的黑瞳對着梁予辰,忽然弱弱地補了一句:“拜托拜托……”
饑餓使人喪權辱國。
梁予辰第無數次告誡自己打人犯法,回身将教材放在了桌上,然後才轉身往外走。
紀潼一秒恢複,滿臉笑容地扯着脖子沖他的背影喊:“再加個煎雞蛋!撒點兒蔥花~”
—
一刻鐘後,香噴噴的火腿面上了桌。
紀潼衣服都懶得穿,裹着他哥的毯子盤腿坐在轉椅上開吃,也不管會不會濺上油。
梁予辰會做飯是他近來的新發現,而且是重要發現。有天在家時這人為給他媽獻殷勤做了碗火腿面當夜宵,他嘗了一口,就此惦記在心上。
時間不早了,梁予辰還得抓緊時間備課,做完飯後坐在床邊重新開始溫書。紀潼吸溜吸溜地吃着面,吃開心了也誇一句好吃。
“對了,你一會兒幫我換一張床單吧。”他咂吧嘴。
梁予辰瞥了他一眼。
“還有還有,枕套也要換。”
梁予辰再添一眼。
“聽見了嗎?跟你說話呢。”紀潼不滿地偏頭瞪他。
梁予辰慢慢放下書,平淡地看着他:“還覺得我是馊了的垃圾?”
所以連在他的床上睡一晚上也覺得別扭,非得從裏到外全換新的。
紀潼卻微張着油乎乎的嘴,愣愣望着他,隔了好幾秒才明白誤會大了,說:“我那是因為床單枕套剛才都弄濕了,睡着不舒服……”
梁予辰輕咳。
“靠……”紀潼低下頭去夾面,“沒見過你這麽記仇的男的,還大我四歲呢。”
梁予辰頓了幾秒,不自在地說:“不要說髒話。”
“靠也算髒話?”
“難道是吉祥話?”
“……老古板,戶口本改過年齡吧你。”
幾句鬥嘴過後,大叫花子和小叫花子的這一點龃龉就此徹底揭過。
今夜有涼風,收拾好碗筷後梁予辰扶着他去刷牙,又回屋關上空調,坐在陽臺上開着窗聞晚間的空氣。
茉莉跟椒草混合的味道,讓他隐隐有打噴嚏的沖動,不過他挺願意用這一點不舒服換得跟夜晚的親近。
紀潼蹦蹦跳跳地過來坐在他身邊,遞給他一罐氣泡水。
梁予辰皺眉:“說了別亂跳,真摔壞了胡姨回來我沒法交待。”
紀潼嘁了一聲:“誰要你交待,我成年了。”
梁予辰笑了笑沒說話,心裏卻想,你看着不像成年的人。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紀潼似乎也難得有心事,話不如平時多。
梁予辰見他仰頭郁悶地飲汽水,問他:“今天去找你的好朋友,她怎麽說?”
“恭喜你,你是對的。”紀潼将易拉罐捏得癟進去一小塊,表面裝得雲淡風輕:“還能怎麽說,嫌我多管閑事呗。”
想到這事還是堵得肺疼。
梁予辰拍拍肩随意地表示了一下同情,他的委屈瞬間就像是喝完可樂後的嗝兒,忍都忍不住。
“你說她怎麽想的,難道是我的錯?憑什麽沖我發火。”
只要是受了氣,他心情從來就好不了,因為不适應。
氣泡水沒什麽甜味,只有一點刺激。梁予辰心情不錯,看在飲料的面子上決定犧牲一點時間當回人生導師,便把喝了一半的易拉罐放到腳邊問他:“想知道原因?”
“廢話。”
“再親近的人也應該保持适當距離,不管是父母還是朋友。”
紀潼聽來覺得冷血:“什麽叫适當?”
“允許別人有秘密,這就是适當。”
“不明白。”他有抵觸情緒。
梁予辰用包容的眼神看過去:“以後你就明白了。”
這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在紀潼看來叫做裝腔作勢。
“那你為什麽明白,”他刻意挑釁,拿話噎人,“就因為你歲數比我大?”
四歲又不是馬裏亞納大海溝,說破大天去也差不了多少吧,這人純屬自我感覺良好。
梁予辰卻朝他腿間看去,意味深長的笑又出現了:“因為我哪兒都比你大。”
紀潼懵懂怔住,幾秒後才聽懂他的揶揄,氣得雙手推他的背:“你無聊不無聊?你很了不起是不是!”
居然見縫插針開黃腔!
梁予辰被他推得一聳一聳差點兒跌下椅去,不得不含笑求饒:“好了好了,你大,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