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是為了我嗎?

時間轉眼到了晚秋。

有個周末梁予辰沒回家,說是去外地當陪同翻譯了,一趟能掙好幾千。紀潼獨自一人在家當大爺,敞着門,躺床上邊吃水果邊翻梁予辰的漫畫書,一點兒不珍惜。

客廳的紀念片節目在介紹北方的冬泳,強身健體振奮精神之類的好處說了一大堆,他也跟着聽了一耳朵。沙發上他媽跟他後爸不知在聊什麽,聲音不高,長籲短嘆。

節目步入尾聲,隐隐約約傳來一句:“還是算了,別慶祝了。”

胡女士聲音響亮一點兒:“孩子來家以後第一個生日,不慶祝說得過去嗎?”

這說的當然不是紀潼。他立馬将漫畫書一合,豎着耳朵又聽了一會兒,還是聽不真切,幹脆走到房間門口問:“你倆聊誰呢,梁予辰?”

他媽已經放棄糾正稱呼問題了,攏了攏身上的披肩道:“跟你沒關系,回屋玩兒去。”

越不讓他聽他還越要聽。

紀潼走過去,反騎一把椅子,盯着倆大人問:“他怎麽了,過生日?過生日過呗,我先聲明我不反對啊,別到時候不給他過又賴我身上……”

梁長磊表情不太明朗:“潼潼挺懂事,不過咱還是不給你哥過了。”

這麽顧及他的感受?不至于吧。

他媽還是覺得不妥:“我倒不是怕別人說我這個後媽刻薄,純粹覺得不給孩子過生日怕他傷心。”

紀潼笑着插嘴:“他都二十三了還孩子,你這後媽說話真有意思。”

“邊兒呆着去!”他媽瞪他,“說你哥呢跟你沒關系。”

“我就不是孩子啦?”他頂嘴,“後媽不刻薄親媽刻薄!”

梁長磊搓着膝蓋:“潼潼,你要實在想聽就在這兒待着也成,橫豎也不是什麽秘密。立冬的後一天是你哥陰歷生日,但他媽是立冬那天沒的,隔得太近,慶不慶祝都不合适,所以這麽多年你哥都沒提起過生日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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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也就小半個月以後了。

胡艾華沒了主意:“确實為難。”

紀潼想了想,難得認真說句話:“也沒什麽可為難的,本來就是不相幹的兩件事,幹嘛混為一談。”

“倒不是混為一談。”梁長磊說,“主要怕勾起予辰傷心。”

“你們不給他過生日他就不傷心了嗎,”紀潼思路清奇,口沒遮攔,“又不是他害得他媽沒了的,憑什麽到他生日了所有人都裝不知道?”

梁長磊不言語了。一個是他兒子,一個是他亡妻,本來他就不善言辭,每年清明帶兒子回去掃墓兩父子都不當面掉淚——含蓄慣了。

胡艾華問:“要依你呢?”

“依我?”紀潼說,“依我就兩件事都不耽誤。”

十月初一是寒衣節,按北方慣例得給死去的親人燒紙,到日子了路邊好多黑灰堆。

那天紀潼早早給胖子打了個電話讓他回來一趟,又給梁予辰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找他有事,直接在家裏見。

晚上九點多他跟楊骁兩人蹲在5號樓樓頂守着個大瓷盆、一堆紙錢面面相觑。倆不滿二十的小年輕今天經歷了好幾個人生第一次:第一次去壽衣店、第一次買紙錢、一會兒還會第一次燒紙錢。

“潼潼……”楊骁有點兒怯場,“一會兒我說什麽啊。”

“想說什麽說什麽。”紀潼拿出新買的打火機試了試火,紅藍的火焰在黑夜裏簇簇燃着,“你之前不老念叨想你家小龍麽,還說夢見過它,這會兒給你機會讓你跟它傾訴傾訴思念之情。”

這話聽着真瘆得慌,楊骁微微打個寒顫,左顧右盼,“我怎麽老覺得有雙眼睛在看着我……”

紀潼嫌棄地瞥他。

剛回到家的梁予辰發現家裏沒人,打電話給他問他在哪兒。

“天臺呢,”紀潼說,“你趕緊上來。”

這麽晚了去天臺賞月?梁予辰走到屋頂看看天,沒月亮啊,雲遮着呢。

“這兒呢。”紀潼悄聲喊他。

他走近一看,不遠處有個人蹲在地上守着盆火,手好像還在往裏扔紙。

“你在這兒做什麽?”他問紀潼。

“噓!”紀潼拿食指貼在唇上,神神秘秘地指在前面敦實的背影,“胖子燒紙呢,燒給他死去的寵物狗。”

梁予辰沒太明白,不自覺壓低聲音問:“今天是忌日?”

“不是啊,”紀潼搖搖頭,“今天是十月初一,按慣例都得給死去的親人燒點錢,你回來的時候沒見着路邊有人正燒着呢?”

梁予辰恍然,難怪十字路口有人烤火,他以為取暖呢。

兩人站在原地,聽楊骁漸漸開始念叨:“小龍,你在那邊兒千萬別跟別的狗打架啊,你可打不過它們,最好認個大哥,遇見事兒了讓大哥罩你。”

說一段,扔幾張紙入盆。狗随主人,到了陰曹地府還是一個字:慫。

梁予辰頗為不解:“狗在那邊也得花錢?”

“嗨,一片心意。”紀潼揚揚下巴,示意他別打岔繼續聽。

“其實我真挺想你的,你走了我都沒養別的狗。你奶奶也想你,昨天還跟我說起呢,說你最愛吃鹹骨頭,沒準兒就是吃多了才短命的。”楊骁嘆了口氣,“上周我夢見你了,夢到你腿好了,跟我一起玩滑板,尾巴搖得可歡了。”

雖說是演戲,說着說着卻也摻進了真情實感,語調變得哽咽。

“你要是晚走幾年就好了,我前一陣兒都上大學了,學校裏有好多流浪狗,要是你還在我就能把你帶去跟它們交朋友,還能把你帶去給季晴楊看看,沒準兒她一高興能親我一下。”

紀潼扶額,梁予辰眉梢微跳,覺得這小朋友真的挺有意思。

絮叨一會兒後兩人上前,紀潼佯勸:“好了好了胖子,別傷心了,小龍肯定明白你心意了。”

楊骁站起來活動了幾下蹲麻的腿,手裏一沓剩下的紙錢遞到他手裏:“我太難過了,下去緩緩,剩下的你替我燒了吧。”

說完一瘸一拐地走開了。

“你說你這人——”紀潼裝作無奈,對梁予辰說,“我燒個什麽勁啊我親人健在,要不你來吧,你媽不是不在了麽?你也給她燒點錢表示表示。”

“不用了。”梁予辰搖頭,并不接。

“怎麽不用?”紀潼不管不顧地往他手裏塞,“人家都燒你不燒,難道讓你媽在那邊過窮日子?”

梁予辰垂眸望着滿手的紙錢,沉默了片刻,忽然說:“我不記得我媽長什麽樣,擔心燒不過去。”

紀潼怎麽也沒想到,他考慮的是這個。

他搶回一半紙錢,說:“她名字你總記得吧。”

“楊翠琴。”

“有名字就好辦了。”紀潼扯着梁予辰蹲下來,帶頭燒進去幾張,“我跟你一起燒。”

席天慕地,火光簇簇,兩個人肩挨着肩,身上都穿得不多,但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楊阿姨,”他小心地起了頭,“我們給您燒點兒紙,您拿着好好花,想買什麽就買什麽,別舍不得。”

說完連着添了三次紙,然後才拿肘碰了碰梁予辰。

梁予辰也在往裏添,瞳仁裏映出火苗的形狀,情緒晦暗不明。沉默了一會兒後他慢慢開口:“媽,我挺好的,讀研了,搬家了,別記挂我。”

就說了這麽一句,重新沉默下去。兩人手裏的紙錢漸少,紀潼知道自己不合适再說話,就在心裏默默加了一句:阿姨,我媽對他挺不錯的,一點兒不惡毒,您放心。

遠在三樓的胡艾華坐在客廳打了個噴嚏,誰想我?

燒完紙,兩個人站起來,紀潼也腿麻了,差點兒沒站住。梁予辰眼疾手快地摟住他:“靠着我,活動一會兒就好。”

紀潼就挨着他,跺腳,頭發在他臉頰上蹭來蹭去。

梁予辰鬼迷心竅,說:“你頭發上有煙灰味。”

紀潼扯過一撮頭毛奮力聞着:“真的假的,我晚上剛洗的澡。”

梁予辰扣着他的腰,臉頰埋進發絲裏,嘴唇湊在他耳邊,像是為了隐藏情緒:“你是特意為了我麽?”

紀潼沒想到他這麽聰明,整個人頓時怔住,一動也不動任他抱着,半晌才憋了張大紅臉:“我為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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